接二连的戏弄与威胁,简直让今夜的委屈达到了巅峰。
    她口吻带着藏也藏不住的哭腔,“我不走,明日就给我吗?”
    默了一瞬,陆九霄应了声“嗯”。
    须臾,二人合被躺下。
    门牖紧闭的小事,陆九霄身上那一点都快散去的香味隐隐飘散。
    这味道沈时葶再熟悉不过了,她仅是一顿,便转身过去,背对着他闭了眼。
    陆九霄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滑过她粉嫩的耳垂,声音微哑道:“沈时葶。”
    半响,无人应他。
    男人轻轻叹了声气,横在小姑娘腰侧的紧了紧。
    活了二十一年,陆九霄头一回对一个人生出一种足无措的无力感。
    放在今夜之前,他大可像几个时辰那样,即便是有错在先,亦能高高在上对她冷嘲热讽,可现在呢……
    单是想想他哥临终前那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他就喘不上气来。
    思此,陆九霄的力道不由重了几分。
    沈时葶哼了声,挣了一下,道:“疼……”
    腰间的力道陡然一轻,男人松了掌心,在那块白白嫩嫩的腰窝上揉了一下。
    沈时葶怔了一瞬,复又闭上眼。
    可今夜,注定谁也不能安稳入眠。
    “轰”地一声,雷鸣骤响。
    贺府东面的香园,床榻上的姑娘一个激灵吓醒,侧撑起身子,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往帘子外唤了声:“秋芽。”
    不几时,丫鬟递上一杯水。
    贺敏脸色苍白苍白的,自那日在迎安大道上逮到那个尾随她的妇人后,她这眼皮便成日成日跳,总觉得有甚坏事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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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雨过天晴,整座宅院皆是虫鸣鸟叫声。
    小径依旧潮湿,树梢坠着几颗要滴不落的雨珠。
    昨夜一切,仿若一场梦似的。
    贺府门外,沈时葶望着牌匾上一个偌大的“贺”字,不由皱起眉头,“不是说送我出城吗?”
    陆九霄看她一眼,上前将那枚刻有“忱”字的玉佩挂在她腰间。
    沈时葶一愣,“世子,这是作甚?”
    “你的,本就是给你的。”他顿了顿,哄骗她道:“有一桩事,办完就送你走。”
    沈时葶犹豫一瞬,只好随他踏进贺府。
    此时,贺禄鸣、岑氏、贺敏与贺凛共坐一堂。
    婆子递来茶水,复又退下。
    贺敏连连捂唇打着呵欠,下了一整夜的雨,还时不时鸣几个响雷,她本就未睡足时辰,又被贺凛差人从榻上死活拽了下来……
    她擦去眼角的泪,道:“二哥哥,究竟有什么要事,非得一早说。”
    闻言,岑氏与贺禄鸣也互望一眼,看向一脸正色的贺凛,岑氏不由道:“你今日不用上朝?”
    “阿娘,我告假了。”
    “怎么,出何事了?”
    不及贺凛回话,堂前便出现两道身影。岑氏与贺禄鸣不识得沈时葶,却是在窥见她腰间的玉佩时,双双怔住。
    而贺敏当即搁下茶盏,道:“她怎么会在这?”
    陆九霄踏进厅堂,却见身后的小姑娘温吞吞地挪不动步子,他拽了拽她,才将她一步两步地拽了进来。
    他朝岑氏与贺禄鸣颔首道:“夫人,贺将军。”
    随即,他将沈时葶摁在离岑氏最近的左下处,贺敏的对面。
    如此,沈时葶便免不得叫贺敏瞪了一眼。
    这是作甚?
    怀洲哥哥藏着不够,竟要带她出来见人了吗?
    而沈时葶亦是不知所措,虽昨夜与陆九霄生了口角,但眼下她却只能看他。
    陆九霄倚在座上,倾身给她倒了盏茶,“渴了先喝杯水。”
    她被他塞了杯水,但她不渴。可眼下这个场合,她却是连话都不敢多说,只好举杯轻抿了两口。
    陆九霄带她到这来作甚?
    她的户帖和马车呢?
    倏地,“噔”地一声,贺凛搁下杯盏,瞧了主座上的二人一眼,缓缓道:“阿爹阿娘,我查到了大哥当年奔赴锦州的缘由。”
    话落,厅堂一静。
    贺凛瞧了沈时葶一眼,“五年前,有个妇人在迎安大道缠上阿敏,还赠了一枚平安符,阿敏可还记得?”
    闻言,贺敏的困意顿散。
    她愣愣地点了头,此事贺凛知晓不奇怪,当年回府后,她哭着说了这桩事。岑氏当时还道,许是哪个拐卖幼儿的牙婆。
    可好端端,提起这事作甚?
    贺凛继而道:“那之后,那位妇人在咱们府邸徘徊了数日,且不止一次随在你身后。”
    贺敏懵了,倏然想起自己这十多年来被人尾随的幻觉……
    “这妇人,便是当年与阿娘一同临盆的郎夫人,孙氏。”
    岑氏皱了下眉头。
    “大哥心有疑虑,才着查此事。出征前奔赴锦州,只因大哥怀疑当年阿娘产女后,孩子被那郎夫人换了去,于是他去锦州,将自己的那枚的玉佩,赠给了有可能流着贺家血脉的小姑娘。”
    话落,犹如往一湾平静的湖泊里投下一颗巨石,“哗”地一声,惊气千丈高的水柱。
    堂内除却陆九霄与贺凛,无一人不是满脸怔然。
    沈时葶脑袋“嗡”地一声响,几道目光齐齐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
    岑氏情绪激动地扶着案几起身,一瞬不错地盯着她腰间的玉瞧,复又缓缓上移,看向那张水嫩的小脸。
    贺禄鸣忙起身扶住自己的夫人,常年征战沙场的面色板起来有些肃穆,他道:“你可知你在说甚?”
    贺敏也慌了,红着眼道:“二哥哥,你在说甚……”
    岑氏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如此重大的事,若非真有证据,他断不可能拿此事做玩笑。况且,还与忱儿有关。
    她颤着声道:“然后,查到了甚?”
    贺凛顿了一下,“大哥的人前去查探,当日为阿娘接生的稳婆道,阿娘所生的那胎,婴儿肩背上有颗斜排的红痣。”
    闻言,贺敏与沈时葶双双愣住。
    这颗红痣,谁有,谁没有,自个儿心底都门清……
    而贺敏有没有,自幼照料她的岑氏难道还不清楚吗?
    岑氏情绪过激,撑着案几都险些站不稳,她对着同样丢了魂的小姑娘道:“我能不能,瞧瞧你肩上的痣?”
    沈时
    葶游神似的点了点脑袋,随她走至屏风后。
    须臾,那后头便传来一阵妇人抑制的哭声。
    贺敏忽然想明白了自己这些日子的不安源于何处,她猛地起身,险些打翻边的茶盏,道:“可大哥哥又如何知,那稳婆不是记错了呢?又或是,她压根就是在说谎!”
    她当了十六年的贺家姑娘,她怎么可能是假的?!
    话音堪落,廊下便传来几道人声。不几时,孙氏、沈望,以及沈望那位新妇杨氏纷纷伫立门前。
    沈时葶从屏风处绕出,见此呐呐道:“阿娘……”
    沈望不明所以,嚷嚷道:“你们什么人?你们想作甚?光天化日下掳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而孙氏则白着一张脸,直直望向贺敏。
    许是做贼心虚,都不必人说,她便立即明白过来……
    完了。
    贺凛眸色暗下,面向孙氏道:“那就要问问沈夫人,这些年徘徊在阿敏身侧,究竟是为甚?”
    孙氏如惊弓之鸟,明知死到临头,却依然要挣扎一下,她学着沈望说话,磕磕巴巴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贺凛嗤笑,“你在我们贺府门前绕了十天半个月,不知我们是什么人?你仔细瞧瞧。”
    说及此,贺凛一把拽起贺敏,神色冷冽道:“这是不是你女儿。”
    贺敏当即吓哭,“二哥哥,你放开我……”
    孙氏往后退了两步,“这、这不是,姑娘乃千金贵躯,怎会是我的女儿?我、我的女儿是她!”她指向与岑氏站在一处的沈时葶。
    而此时,陈暮将一沓厚厚的簿子递给岑氏与贺禄鸣。
    那是弗陀寺近来的香火簿,陈暮也是今儿一早才拿到的。
    上头记载祈福之人所祈之事。
    而最后两栏分别是:
    吾子沈望……
    吾女贺敏……
    岑氏腿一软,若非贺禄鸣及时扶住她,只怕要当场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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