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点进来了,石头仍然要再次预警,慎入!慎入!慎入!是原大纲结局,与正文无关!无关!无关!看完别打我!!!!溜了溜了!
    明天有巨甜巨肥现代番外!
    你一句简单的问好,我掀起反覆的烦恼。
    ——《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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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宗!小祖宗!您想玩儿什么都可,奴才这就去找,只是千万别动这株枇杷树啊!”
    长乐宫枇杷树下,有个衣着华贵的小女童紧紧抱着树干不撒手,还兴致勃勃去摇它,虽她人小力弱,但眼见上头的枇杷也被摇下来一些,这东西娇嫩,跌在地里瞬间就破了皮,旁边的太监急得要上吊,又去捡枇杷,又接着哭:“小祖宗,陛下从不让人动这株枇杷树的,今日掉了这么多,只怕奴才连小命儿都保不住了!”
    那小小女童闻言拧着秀气的眉,偏过头,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来,脸上却有些深思:“陛下这样可怕吗?”
    她这无心的问话又叫太监差点跪下了,只能战战兢兢道:“陛下龙威深重,奴才不敢妄言。”长乐宫是一直不太进新人的,都是里头原本的旧人在照料看管,偏偏陛下看得又重。原本管花木的老太监是一场急病去了,才轮到他得了这个巧宗。进来被告诫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别的花木尚可,这株枇杷树是决不能出什么差错的,一片叶子、一只果子都不能有缺失。
    太监也恍惚听闻过一些,知道这枇杷树似乎还是多年以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亲自栽种的,因此素日照管时用了十二分的小心。谁知今日却突然掉了这么些,简直跟挖了太监的心肝一般!
    只是这位小祖宗身份尊贵,太监不敢硬拦,只能一句接一句地央求,正好衔霜出来了,太监如得了救星,央告道:“姑姑行行好,让小主子别在这里玩儿,万一弄坏了陛下的树可怎么是好呢?”
    衔霜一笑,望了望不远处的女童,只道:“你也太小心了,谁动了这树陛下都要生气,唯独……”她说了一半,又是轻轻一叹,摇了摇头,不肯再往下说,只是拍了拍太监的肩,道:“你放心。”
    小女童听了他们的对话,就机灵地知道,这便是可以随便玩儿的意思了!因此更放肆了,还闹着要上树去玩儿。
    衔霜故意板了脸:“又这样不乖,上树摔着了怎么办,仔细我告诉你娘知道。”
    那女童就不甘地跺了跺脚,抬头望了半天,还是没敢爬,只是抱着树干不撒手,还愤怒地又摇了摇。
    衔霜强忍住笑意:“有刚弄好的点心,一起进去吃好不好?”
    女童只是摇头,说:“我就在这里,等娘回来,不要人陪。”见人都走了,眼珠子才重新骨碌碌转起来,抱着树呲溜溜地往上爬,好容易爬了一半,却是力气用尽,再也爬不动了,只得紧紧抱着树干,又四处梭巡着,坐在一根粗壮的枝桠上。
    她小心翼翼晃了晃,发现的确稳当,才舒了口气,战战兢兢跨坐了,手和脚却还紧紧抱着枝干呢,怕死得很。
    爬树一点儿也不好玩。女童努着嘴,打算等有人出来的时候,就叫人把她抱下去。
    哪知这样凑巧,一时半刻还真无人出来。这女童打了个哈欠,稍稍习惯了这树,这从未有过的广阔视野让她刚刚压下的胆子复又冒回来了,伸着脖子到处打量,这一打量,就见远处有人正朝长乐宫来。
    其实以她的目力,尚且看不清来人长什么样子,只能看出身量很高、步伐很稳,尽管身边只有一个太监跟着,也能看出通身的气派。
    不过再气派与她何干呢?女童看了片刻就觉得无聊,见抬手就能摘到枇杷,还真摘了几个,揣在怀里,就懒洋洋趴在枝干上,用腿勾着树,然后剥枇杷吃。
    天气真好,如果娘亲不生她的气,就更好了。
    *
    楼临很久没到长乐宫来了。
    他让人保留着长乐宫的一切,除去玉疏带去北延的宫人们,连里头伺候的人,都还是当年长乐宫的旧人。一进去,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似乎都还是玉疏在的时候的样子。
    那套白玉摩罗也摆在清和殿最显眼的多宝架上,那是很多年前,他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但她依旧没有带走它。
    可是大抵是近乡情怯,他当年从边境回来之后,是真的很多年都没进去过了。
    最初玉疏还在和亲的时候,他为何还常去长乐宫呆着呢?或许是因为那时还是有希望的,总觉得只要将她接回来,很多事情,或许还能有破镜重圆的那天。
    虽然后来事实告诉他,错过的便是错过了,永远不会再重来。
    可是就在此时,当楼临在长乐宫看见一个小小女童正躺在树上,百无聊赖地吃一颗枇杷的时候,他几乎以为时间倒转,岁月重回,他和玉疏都未曾经历过人世间的苦难深重、情非得已,恍惚还是当年在宫墙中互相取暖的温柔岁月。
    那女孩儿似是发现有人来了,抬起汁水淋漓的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对他甜甜一笑:“你是谁?”声音清脆如银铃。
    楼临一时凝噎,喉头像有许多浸过水的棉花堵着,又湿又沉,让人完全说不出话来。
    小女童偏着头看着他,唇角弯弯,眉目中一点天真的狡黠:“你到底是谁?”她又这么问了一次。
    楼临走过去,望着她柔声道:“你就是无忧罢?我是你舅舅。”
    无忧嘻嘻笑起来,声音甜滋滋地:“舅舅真聪明。一见我就认得我了。”
    楼临望着她似曾相识的轮廓,无声苦笑了出来。
    怎么不认得?
    怎能不认得?
    她也不认生,本就在树上呆得手脚都酸了,此时见有人来,就冲他眨了眨眼,高声道:“舅舅,接住我啊!”
    楼临下意识张开手臂,一团带着香气的棉花就伶伶俐俐扑了来。
    楼临抱着这孩子,一时只觉时光飞度,岁月轮转,恍然如梦。
    她竟真这样信任他,甫一见面就敢往他怀里跳。
    真是……
    真是像她。
    楼临伸手在无忧胳膊上一提,将她整个人抱在手臂上,却见无忧果真毫不害怕,攀着他的脖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楼临因问:“无忧都不害怕么?”
    无忧很自然地一偏头,小狐狸一样笑:“不怕!舅舅是个大英雄,自然会接住我的!”
    楼临被她逗笑了,因问:“无忧是不是早就认出舅舅了?”这样伶俐。
    无忧鬼灵精似的冲他吐了吐小舌头:“谁让舅舅这样威风!简直是那个什么……气吞山河!”她拍了拍手,赞道:“这样的气派,除了舅舅,还有谁能有呢?所以我就认出来了。”
    楼临不由笑得更深,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舅舅第一次见无忧,来得匆忙,也没备见面礼,是舅舅的不是。舅舅已经给无忧想好了一份大礼,只是还须准备些时日,所以过段日子再给你。”
    无忧就抿着唇儿笑:“一见面就有礼物,舅舅真好。其实有没有礼物都不打紧,虽然无忧就见了舅舅一面,但无忧最喜欢舅舅啦!”见楼临朗声大笑起来,她又小小地比了个手势,可怜兮兮地说:“不过舅舅能不能透露下到底是什么呀?无忧很好奇呢。”
    楼临失笑出来,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嗔道:“小机灵鬼。那舅舅便给个小提示,跟无忧的名字有关。既然有无忧,怎能不长乐?”
    他话说得有些含糊,无忧又到底年纪还小,咬着手指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答案来,最后只能指着身后的长乐宫,疑问道:“难道舅舅是要把娘亲曾经住过的长乐宫给我住?”
    她犹犹豫豫地,再三思索还是道:“还是不要了罢?呆在宫里就不能经常见到爹娘了,舅舅——”她拉着楼临的袖子,撒娇道:“无忧想和爹娘住在一起。”
    楼临闭上眼,心思百转千回,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实在不能看见她这张脸上出现这种类似惶恐的表情,终于还是给无忧吃了一颗定心丸:“放心,不是这个。”
    无忧一下乐开了花,立起身来,在他颊边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我就知道舅舅对我最好了!”她抿着唇笑得很甜:“无忧正无聊呢,舅舅带我玩儿罢!”
    楼临几不可见地望了一眼后头的长乐宫,温声道:“你娘想必不会让你到处乱跑的。说起来——舅舅还没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呢?也没个人跟着?”
    无忧脸上的笑顿时就凝住了,不自觉绞着手指,偷偷瞥他一眼,才嘟嘟囔囔道:“我……我弄坏了娘亲的东西……娘亲出宫去找三姨了,让我呆在清和殿里反省,不许出门……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她颇有些烦闷,把个嫩嫩的小脸颊都鼓成了包子,又挠了挠头,苦恼道:“哎呀……我也不是故意把娘亲的东西弄坏的呀……只不过看着有趣,想拿来看看,谁知道就没拿稳!”
    “舅舅……”无忧抱着楼临的脖子撒娇,软绵绵道:“今日我偷溜出来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娘亲呀?”
    楼临故意板着脸:“那就看小无忧乖不乖了。”
    无忧忙攥着小拳头,殷勤地给他捶肩膀,奈何力气小,捶了三两下就累了,也不敢停,一边大喘气,一边吭哧吭哧地给他继续捶着。
    楼临差点憋不住笑,还真好好享受了一番她的服侍,才包住她的手,笑道:“好了,你的心意,舅舅领了。无忧弄坏了什么东西,跟舅舅说,舅舅替你赔。”
    怀中这个小机灵鬼闻言,简直是喜上眉梢,凑在他耳边道:“是放在多宝架上的一整套白玉摩罗,我早上看着实在可爱,就没忍住,自己动手去拿……谁知就摔破了一个。舅舅可有法子补吗?”
    她话说到一半,却见楼临陡然僵立在那里,半天也没有说话,不由声气也低了,说话也更小心了,闷闷道:“其实舅舅……我也是有那么一点点无辜的。”无忧比出一个小拇指:“当然,也就一点点啦。但是那个摩罗本来就摔坏了,是后头补的……”
    见楼临还是面色沉沉,她这番话也说不下去,垂头丧气低着脑袋,小小人跟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哭丧着脸:“好吧……舅舅……我不找借口了……我知错了……你也罚我好了!”
    楼临终于回过神来,怀中雪团似的小姑娘已经快哭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委委屈屈看过来的时候,简直能把人的肝肠揉碎。他长舒一口气,柔声哄道:“乖,舅舅只是一时走神了,不是在生你的气。”
    楼临又掏出绢帕给她擦眼泪:“那套摩罗是你娘小时候,我送给她的玩器,那个本就摔坏了的,也是你娘当年自个摔的,如今也不过看个念想罢了,不值什么,舅舅这就叫人去修,保证完璧归赵。无忧若喜欢,舅舅叫人再多做几套,给无忧玩好不好?”
    无忧破涕为笑,眼泪还挂在唇边呢,唇角就已经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舅舅果然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大英雄!”她说着就扳着楼临的脖子借力,把嘴唇凑到楼临耳边,很郑重地说:“因为无忧特别喜欢舅舅,所以无忧可以让舅舅叫我晏晏。”
    楼临给她拭泪的手停在半空,那一瞬间他连声音都找不到了,很久之后才喃喃叫了声:“宴宴?“
    无忧重重一点头,煞有介事地道:“嗯!”她扳着手指头,认真道:“娘亲说,是言笑晏晏的晏,这个名字只有爹娘才能叫我哦,现在我决定,舅舅也可以这么叫我了。”
    楼临带着些一点恍然的飘忽,勉强笑了笑:“晏晏,和柔也,无忧可半点不像呢。”
    “娘亲也这么说。不过娘亲也说没关系,我想怎么就怎么,不用管那些。”
    “自然。从今天开始,在舅舅这里也是,你想怎么就怎么,不用管那些。”
    张得胜难得见楼临这样开怀,在旁边凑趣儿:“到底是嫡亲的舅甥,小主子和陛下倒生得有几分相似,可见有缘,也难怪陛下一见了就喜欢得不得了!”
    无忧抱着楼临的脖子,软绵绵问他:“那舅舅,你可以把我抛高高吗?”
    楼临笑:“无忧不怕高么?”
    无忧很爱娇地摇了摇头,把手伸出来,比成一个很高的姿势,笑嘻嘻地:“不怕哦!在家的时候爹爹每天都会给我抛高高!可好玩儿啦!”
    楼临的心如被针扎了一下。
    那瞬间他连笑出来的力气都没了。
    片刻之后他才重新收拾好表情,状似无意地问:“无忧很喜欢爹爹罢?”
    无忧顿时就笑得更甜了,狠狠一点头,“当然啦!爹爹对无忧最好啦!每天都跟我玩儿,会给我抛高高、骑大马,还会带我和娘亲去草原上骑真的马!可开心啦!”
    楼临竭力忍住心中那点酸楚,故意板着脸道:“那无忧就不喜欢舅舅吗?”
    无忧忙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小狐狸一样地道:“无忧以前没有见过舅舅么……可是今天一见到舅舅,无忧就最喜欢舅舅啦!”
    楼临摸了摸她天真的脸,笑了一笑,没说话。
    真是宴宴的女儿,连撒娇都一样。
    无忧却以为他生气啦,伸出两根手指指着天,学人家发誓:“真的!无忧最喜欢舅舅了!”
    楼临就真伸长手臂把她高高举了起来,“咱们小无忧要抛高高啦!”
    他举着无忧在半空中来回荡了好几圈,无忧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小脸兴奋得通红,不时尖叫着,一会儿又指挥他快点儿,一会儿又命令他慢点儿,小手乱七八糟在空中挥着,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等她再也叫不出来了,只能细细地喘着气,无忧才算终于玩够了,楼临把她放下来,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舅舅也让无忧骑大马好不好?”
    无忧转了转眼睛,故意说:“我怎么能骑在舅舅身上呢?嗯……这是……这是霜姑姑说过的不合规矩!”两条小短腿却已经缠紧了楼临。
    鬼灵精。
    楼临忍俊不禁,抓着她的腿,让她坐稳了,“无忧在舅舅这里,不用讲什么规矩,想怎样就怎样。”
    无忧眼神亮了,赶紧伸出一只小拇指,去勾他的手,“那舅舅跟我拉勾!”楼临的手从善如流地握住她的,然后拉了拉。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无忧生怕他反悔似的,一口气念完,然后在他头顶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楼临不用看她,都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表情,最终也只是纵容一笑,目光无限伤怀。
    无忧骑在楼临的脖子上,搂紧楼临的脖子,在他耳边甜甜蜜蜜地道:“舅舅真好!舅舅全天下最好!”
    楼临被她哄得直笑,陪了她一下午,无忧才从他怀里爬下来,小声说:“舅舅,我得赶快回房呆着了。”
    楼临不动声色地笑,“怎么,小无忧也有怕的人?”
    无忧冲宫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捧着脸沮丧道:“娘亲要回来了……”
    楼临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深深的,象是在看她,又象是在透过她看什么人,半天之后才笑一笑,温声道:“放心,你只管进去,舅舅待会儿来救你。”
    无忧欢呼着冲过来,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大声道:“舅舅最好了!”说完便拔腿跑了,站在殿门口还冲他挥手:“舅舅,等会儿你一定要来呀!骗人是小狗!”直到楼临点了头,她才兔子一样钻了进去。
    *
    玉疏刚刚从三公主府上回到长乐宫,就有宫人上来传话,说陛下身边的张得胜来了,带着圣旨来的。
    玉疏不知为何,因此也只笑道:“让他进来。”
    张得胜半分姿态也不敢拿,只笑道:“陛下说了,公主不必跪接,可坐着听旨。”
    在凉城久了,玉疏早已不在这种无用的客套上下功夫,听了这话,也真稳稳当当地坐着,抱着无忧,听张得胜宣了旨意。
    张得胜来长乐宫传了楼临的话,才恭恭敬敬地对玉疏笑着说:“恭喜殿下了。”又转身对无忧鞠了一躬,笑出了一脸的褶子来:“老奴也给小公主贺喜了。”
    原来楼临刚刚的圣旨中,将无忧封为了长乐公主,还赐了襄城为长乐公主的封地,食邑十万户,几乎位比诸侯王。
    玉疏原以为不过是些珍奇的金玉珠宝玩器,想着收也就收了,倒未想到楼临忽然如此重礼。
    她摇了摇头,淡淡道:“公主之女,本无爵位,便是破格恩封,郡主爵已算僭越。无忧身无寸功,怎能承公主爵,还赏她封地呢?她小小年纪,担不起这样的大福分,还请公公转告陛下,趁圣旨还未广发出去,便收回成命罢!”
    张得胜背后一凛,忙道:“殿下不比别人,从小就和陛下情分甚笃,何况北延一战,殿下居功至伟,如今不过是给咱们小主子一个荫封而已,小公主福德深厚,哪有什么担得起担不起的……”
    无忧睁大眼睛听他们说话,大约也听懂了七八分,两手捧着脸,眼珠子转了转,就要脚底抹油——开溜。
    谁知刚动了动,就听玉疏的声音不冷不热传来:“站住。”
    无忧一僵,粉雕玉琢的一张脸皱成了一只苦瓜,眉眼耷拉下来,就真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玉疏冷笑一声,转过头去和张得胜说话。玉疏知道此事张得胜做不了主,便打发了他,才似笑非笑看着无忧,“出息了,嗯?谁跟娘说,自己一直乖乖呆在清和殿,没有闯祸的?今天见了谁?”
    无忧哪里知道娘亲只是从张得胜来了,就推出她今儿真出去了呢,她是素来知道娘亲的性子的,见状再不敢瞒,笑嘻嘻扑过去,抱着玉疏的腿,撒娇道:“娘亲,舅舅可好了。有这么————好!”她用手比出一个大大的姿势,“娘亲,虽然我是第一次见舅舅,可是我特别喜欢他。”
    玉疏垂下眼睛,只是笑,摸了摸她的头,“那是你舅舅,自然疼爱你,就像三姨,不也是很喜欢你么?”
    无忧摇摇头,表情有些困惑,又有些她这个年纪独有的天性中的敏锐,扳着手指对玉疏说:“舅舅很疼我,好像和三姨又不大一样。舅舅还说,要送一份大礼给我!”
    玉疏垂下眼睑,声音淡淡地:“哦?”
    见玉疏有些不信,无忧还特地强调了下:“是真的!舅舅说之后我就知道啦!舅舅可是天子,天子说话,自然一言九鼎!原来舅舅所说的大礼,便是要封我当公主么?”
    “娘亲没有不信。你说的话,娘亲怎么会不信。”玉疏目光柔和地看着女儿粉嫩的脸,从容一笑:“你舅舅说话,也的的确确是一言九鼎的。明天记得去谢恩,知道么?”
    无忧乖乖点头应了,看玉疏神色平宁,以为此节就揭过了,正在窃喜,就见玉疏陡然沉下脸来,问:“无忧还没告诉娘亲,怎么会乱跑出去的呢?”
    无忧忙收起上翘的嘴角,可怜巴巴地再扑上去,双手双脚缠着玉疏,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认错再说。
    “娘亲,我错了。”她觑着玉疏,见她不为所动,愈发哭丧着脸,“人家真的……真的没有乱跑!就在长乐宫的小庭院里呆了一会儿,谁知、谁知就正好遇上舅舅了。”
    玉疏一眼就看穿她的小把戏,十分温柔地问:“娘亲出门之前,是让你呆在哪里反省?”
    “嘤嘤嘤,娘亲不要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啦!我真的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乱跑了!娘亲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无忧扭股糖似的黏在玉疏怀里,心下就是一颤。
    玉疏哼了一声,见无忧都快缩成一团了,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来将她抱着,“下次再乱跑,出了什么事,可别叫你娘给你担待!”
    无忧见玉疏气渐平,又没忍住本性,小小贱了一句,“出了事娘亲不担待我,那还要娘亲做什么?”
    玉疏柳眉一竖,实在没忍住,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要将她胖揍一顿,“哼,要娘亲做什么?你娘现在就给你看看,要娘亲做什么,哈?”
    玉疏的手还未落下去呢,无忧就张开嘴一通嚎,恍若已被揍得哭爹喊娘。玉疏望着自己高高举起,离她的屁股还有十万八千里的手,久久无语。
    她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小无赖了呢?
    无忧正趴在玉疏腿上,只管咧着嘴干嚎,粉嫩的小脸上几滴鳄鱼泪,忽然一抬头,就瞧见门口的一个人来。她脸色一喜,跳下玉疏的膝盖,就伶伶俐俐往门口溜去,张开双臂就要他抱,甜甜叫道:“舅舅!”
    玉疏冷笑,在她肉多的地方轻轻拍了几下,看她这麻利劲儿,就知道这机灵的小鬼头压根没事。
    楼临无言俯身,把无忧抱起来,也不动弹,隔着这十来步的距离,向殿内望去。
    殿中端坐的玉疏也正好看过来,那一瞬间一切都好像凝固住了,匆匆忙忙行礼的张得胜、旁边端着茶盘正要上茶的衔霜……都渐渐淡去了,只剩楼临抱着一个小小五岁女童,如当年一般,踏进长乐宫里,将玩累的小玉疏送回来。
    数年时光纷繁而过,许多记忆忽然在脑海中回溯出来——在这座宫殿里的——柔软的、温情的、暧昧的、旖旎的、苦痛的记忆。
    一切散去之后,岁月终于还是被定格在了现在。
    玉疏无声笑了笑,又对无忧招了招手,声气平和从容:“无忧快下来,不许在你舅舅身上放肆,仔细你舅舅生气。”
    无忧虽然还很想黏着楼临,但她其实是很怕娘亲的,尤其是娘亲这种什么情绪都不露出来的样子。她忙松了手,想跳下去,却又被楼临下意识搂紧,不能动弹,又听楼临道:“我怎么会对宴宴生气。”
    他那样认真地盯着玉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叫玉疏的唇齿一时都像黏住了,象是极粘腻的糖,可是细细咀嚼了,又有些微微的酸苦。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垂了头,轻轻地苦笑出来。
    无忧本能地觉得殿中的气氛有些滞涨,小鬼灵精又转着眼珠,笑嘻嘻地:“是呀,娘亲,舅舅不会对晏晏生气的。”她故意小大人一般拍着胸脯:“舅舅可喜欢晏晏了,娘亲别担心。”
    “无忧年纪小,便惹你生气了,担待她便是了,何必罚她。她聪明,好生教导,会改的。”
    玉疏不语。
    楼临抱着无忧,一步步走近。
    嘭。
    嘭。
    嘭。
    明明他的脚步声根本没有什么声音,玉疏却总觉得听到了什么响声。也或许,只是什么人的心在跳而已。
    他终于走进,站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把无忧放了下来。
    无忧看看二人,兔子一般溜到玉疏身后,抱着玉疏的腰,只伸出半个小脑袋看热闹。
    玉疏静静望着他。
    楼临也静静望着她。
    许久之后,玉疏终于勾出一个明媚笑容,轻声道:“哥哥。好久不见了。”
    楼临一直一直盯着玉疏,片刻也不肯把目光挪开,听她说话,面上有些困惑,又有些恍然大悟,苦涩道:“似乎昨日才见,可是又恍如隔世。”
    “我的宴宴,和当年还是一模一样。”
    玉疏轻轻笑着,冲他眨一眨眼:“多年未见,哥哥倒是愈发威仪了。”
    楼临自嘲地“呵”了一声,“我自己倒是觉得并无甚差别。只是宴宴或许太久没见我了,才会这样觉得罢。”他深深望着玉疏:“这么多年,你从不肯踏入京城半步。怎么这次倒肯来了。”
    “听得三姐姐身上不大好,病情今年尤其反复得厉害,她所需的一味药,京城里不好寻,我那里却产这个,和她也多年未见了,这次特地带了些好药材,便来瞧她一瞧。”
    “是么?”楼临抿了抿唇,目光始终凝聚在玉疏身上,“那我若不好了,宴宴可会特地回京,来瞧我一瞧?”
    哪有人这么空口白牙咒自己的,玉疏一时怒气上来,冷笑了一声,说:“陛下龙体康健,又有这么些天下顶尖的太医时时刻刻请脉,若想不好,怕是也难,想必我等不到这个机会了!”
    楼临毫不生气,反而笑道:“这可说不准,凭他再好的大夫、再好的药,都是医得病、医不得命,若真到了大限那一日,也不知我能不能撑着见宴宴最后一面。”
    越发荒唐了!玉疏几乎要气得发怔,硬生生压下听到这话时心里那点惊惶,硬邦邦地吐了几个字:“陛下龙体关乎天下,还请陛下慎言!”
    她怕他又继续这么疯子似的说话,便生硬地转了话题,只道:“无忧之事,哥哥还须慎重才是。爵位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她也用不到那些。”
    楼临知道她是要转移话题,也不揭穿她,目光柔和,望向在玉疏背后探头探脑的无忧,“你也不必忙着替无忧拒绝,那只是我这个做舅舅的,送给她的见面礼而已。更何况——”他眉间倏然现过一抹忧悒,带着些怀念和感叹,只道:“襄城本就是想给你的封地,当时想着那里物产丰饶,离京城又近,拿来当你的封地,是最好不过了。只是谁知道当年……当年阴差阳错,没有机会能给你。如今,也算另一种形式的物归原主了罢。”
    他舒了口气,试图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何况你放心,如今大楚国力强盛,公主绝不会、绝不会……”
    和亲两个字,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太痛了。
    因为太痛了。
    那是他此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和痛苦,所失去的,是他的宴宴、他的骄傲和他青年时所有的自负和天真。
    而他最痛的是,他清清楚楚知道,他的宴宴比他痛十倍、百倍。
    夜深人静处,他也曾经在想,如果当年放下一切,带她走,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么陷在十八层地狱里,再也无法逃出生天。
    当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已经忘了,只记得那七年里,他的生命里,只剩下奏章和国事。
    他想变强、他要变强、他只能变强。强到再也无人能扼住他的咽喉,把他的眼珠子生生剜出来为止。
    有人还在等他,还在等他去救他。
    楼临知道他做到了。但有些事,也再也做不到了。
    时隔许多年再听到这两个字,玉疏竟发现自己心中生不出一丝涟漪。
    那一瞬间,玉疏知道她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玉疏道:“我并不是为这个担心,不过既然哥哥执意如此,我便替无忧谢过了。”
    楼临忽然有点哽咽,下意识偏过头去,问:“宴宴,这么些年,你还好吗?”
    玉疏很久之后才说:“很好。”
    “哥哥,有无忧、有白羽,我很好、很幸福。”
    无忧拉着玉疏的裙角,若有所思望着。这所宫殿里此时有许多奇怪的情绪,尽管她天资聪颖,可是在她这个年纪,尤其还是从小千娇万宠,未受过一点苦的年纪,是很难理解的。但又好像能摸到一点边,至少她能感觉的出,此时的娘亲虽然说她很好,虽然好像说的也是真话,可是莫名的,还是有些奇怪。好像是想哭了,又好像不是。
    楼临许久没有说话。
    长乐宫里静静的。
    楼临还是转过头来,牢牢望着玉疏,一直没敢眨眼,像要把她此时的样子彻底刻在心底,他眼底有些潮湿的红痕,最终还是尽数湮没在眼底,而冲她一笑——那种玉疏在过去很多年里,曾经非常熟悉的、温和而纵容的笑容。他说:“那就好。”
    “有任何事,派人来跟哥哥说。”楼临非常克制地说,一如当年他常在长乐宫说的话。或许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但他仍然想要玉疏知道,他会一直站在她身后,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我知道。”玉疏也像很多年前在长乐宫时一样,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再睁开的时候,又突然浮出了一点泪光:“哥哥,现在有你在,还有谁能欺负我呢?”
    真是熟悉的对话,中间却隔了许多年。
    楼临笑了一笑,点了点头。
    “那……宴宴,哥哥走了。”
    “嗯。”
    “宴宴,再见。”
    “嗯……”
    “别哭。”
    “哥哥,我没哭。我不是小女孩儿了。”
    “是啊,宴宴长大了……没哭就好。那……”
    “宴宴,再见了。”
    咔呲。门开了。
    咔呲。门又关了。
    脚步声也渐渐远去了。
    说再见的往往不见,说长乐的却当真无忧。
    娘亲和爹爹一直很快乐,也从不拿世俗的规矩去定义她。他们对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让她想做什么都可以,有爹娘为你担着呢。
    后来这句话还加上了舅舅。天底下最大的人。所以她可以彻底自由自在咯。
    无忧偏着头想,大家都这么纵容她,她没有长偏,长成如今这副善解人意的好模样,真是太优秀了。
    后来无忧的确没有再见过她这位很喜欢的舅舅,只有每年过年和生日,会收到京城送来的礼物,每一年都很别致很用心。只是第一次收到的时候,她想到当时的场景,还很害怕地问了娘亲能不能收。
    娘亲也只是一愣,摸着她的头说,若喜欢便收了,也无所谓。
    只是娘亲自己,终身不再踏足京城,也终身不再提京城的舅舅。直到舅舅驾崩的那天,二十七声丧钟响彻在凉城上方,娘亲第一次在她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
    张得胜已经很老了,老到耳也聋了,眼也瞎了,多少人虎视眈眈想将他挤下来,只是不知为何,他的主子一直还留着他。
    好在他手脚还勉强算麻利,侍墨倒是还可以。楼临作画的时候,只要他在身边。
    慢慢的张得胜也悟出来了,他家陛下那点心事还能对谁说呢?
    他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磨着墨,直到书房最角落那口书画缸里堆满了卷轴,连塞都再也塞不进去的时候,此间主人却再也无力作画了。
    陛下驾崩的那天,是个很好的天气。是四月间,天光晴好,气朗风清,长乐宫的宫人们照例奉上了新得的枇杷,黄澄澄的果子盛在玲珑的白玉盘里,格外可怜可爱。
    楼临一见就笑了,自己捧着那盘枇杷,又提脚去了长乐宫。
    还没走三步,他若有所感,回头吩咐了一句:“让人把书房里那书画缸一齐送去长乐宫,那东西重,别摔了。”
    张得胜应了一声,楼临慢慢踱步去了。
    长乐宫中依旧是当年那副模样,只有庭中那株枇杷树,愈发郁郁葱葱,笔直朝天上长着,透着股无知无畏的狂劲儿,像要冲破云霄。
    一如它的主人。
    楼临不自觉就带出一点笑意,头有些昏沉沉的,扶着树干慢慢坐下来,身旁就是那一缸的书画。
    另一边一只火盆,燃得正旺。
    他随手从缸中抽出来了一卷画轴,手指缓缓在上头摩挲了几下,才把那幅画摊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张海棠春睡的艳影,是多少年来,曾一直入他梦,却始终不肯真正走到他身旁的艳影。她一撮头发呆呆翘起来,眼神明澄如水,何其无辜地看着他。
    过了片刻,他缓过那股气来,才又捡起一封书信。日期很近,是他猜到自己或许大限将至,而想求一个答案。
    一个他终生都不敢想的答案。
    可是……
    楼临苦笑着望着手中的信。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无忧是谁的孩子。也许是哥哥的,也许是白羽的。时间太近了,我也不知道。”
    “但是对我而言不重要,因为她是我的孩子。”
    “对白羽而言也不重要,因为她是我的孩子。”
    真……
    真狠呐,宴宴。
    你自由了。
    却让哥哥此生都不得自由。
    楼临苦笑一声,将卷轴丢到了火盆里。
    他快死了,可是有些东西,注定不能留下来。
    到了今天,他还是只能护着她。
    已成为他的本能。
    一簇橙红火焰突兀地跳跃起来,火光熊熊,势不可挡,将卷轴瞬间便吞没了。
    楼临下意识想伸出手去抢出来,手已探到火盆边,一点异常的灼烫从指尖传了过来。
    他颓然放下了手。
    楼临一卷接一卷地往火盆里丢,火势渐起,噼里啪啦的细微响声充盈在楼临耳朵里,让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和玉疏挺小的时候,背着宫人围着火炉,丢一把栗子进去,不用多久就也能听到这种噼里啪啦的响声,一室浓浓甜香。等火灭了的时候,玉疏总是怕烫,嗔着他去拿,然后耍着无赖,要他剥给她吃。剥完了还被她笑话,说他剥得不好,最后指着他乌漆麻黑的手,笑得止不住。
    噗通。
    一颗枇杷忽然从树上掉下来,掉进奄奄一息的火里,掉进他的回忆里。
    楼临忽然才发现过来,面前火盆快灭了,盆里堆了厚厚一层燃尽的灰。
    连书画缸里另一沓书信,也在不知不觉中烧尽了。
    他手里拿着最后一卷画轴,探在火盆旁,始终没能扔下去。
    这幅画轴他知道画的是什么。
    画得是他最心悦、最美好的一天,如梦一般。
    如今终于要梦醒了吗?
    可他舍不得醒。
    不甘心呐。
    罢了、罢了。
    仅此一幅而已,无名无姓,无容无貌,无诗无印,想来无碍。
    就当是,这并非一场梦的证据罢。
    楼临握着那卷画轴,闭上了眼睛。
    许久,张得胜泣涕一声,默默跪了下来。悲声渐起,人已渐凉。
    微风拂过,枇杷在枝头摇曳出簌簌声响。
    不思量,自难忘;自难忘,皆荒唐;皆荒唐,旧模样;旧模样,好辰光;好辰光,心波漾;心波漾,一梦长。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千古功与业,留予后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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