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身上绘有凤栖梧桐的图样,明显这辆马车来自画坛世家。
    驾车的马夫使出浑身解数,才稳住了两匹受惊的马,让马车不至于失控。他惊出一身冷汗,急忙道:“少爷!您怎么样?这两人突然出现在官道上!”
    “我无碍。”马车里传来年轻男子冷漠的声音。随着话音落下,一张冰冷的面容从马车中探出。
    此人周身寒意袭人,只有垂在耳边的火红头带,是他身上唯一温暖的色彩。
    他气质冰冷,连眼神也冷到极致,漠然看着马蹄下的两人,沉声道:
    “碰瓷?”
    第三十六章 赏罚分明
    宫烁扰乱了他的心境。
    宫烁来顾家提亲, 所乘坐的马车上,有宫家特有的凤栖梧桐图案,一路腾云驾雾,旁人见到都要避让, 给予他方便先行。
    之所以说碰瓷, 而不是遇上刺客, 是因为马蹄下的两人没有其他异动, 马车践踏路上行人这种事情, 宫家从未发生过的, 而且这次撞上的两个都不是普通人。
    中年画师身上的贯穿伤, 绝非马蹄能造成的。另一个不幸被踩中重要部件的短发男子, 身上再无其他伤处, 却是一名画家。
    宫烁自己离画家都尚有一步之遥,要说自己的马能伤到一名画家,简直是天大笑话。
    宫烁掀开车帘, 没有下车,坐在车上一脸冷漠打量躺在地上哀嚎的两人, 见马蹄被血沾污,在地上踏出鲜红蹄印, 冰冷的脸上有淡淡不悦。
    “送他们去医馆救治, 把路腾开, 别耽误正事。”宫烁道。一甩手,两锭金子落在地上。
    “这是赔偿。”
    跟在他马车后面一起从天而降的, 是两排骑马汉子, 穿着统一的红衣, 闻言上前四人,就准备将人抬走。
    晋江蜷缩身体, 双手捂着伤处哀嚎,英俊正气的脸上,一双眼睛透出阴毒:“无知小儿!你竟然羞辱一位画家!两锭金子想将我打发走?今日之仇,我与你不死不休!”
    “大胆!你招子放亮!也不看你们碰瓷的是谁家!”车夫怒道。想到刚才自己好不容易才稳住马车,一旦马车受控,累及里面的人受伤,后果不堪设想,抬起马鞭就朝晋江抽了两下。
    不过对方到底是一名画家,车夫受过训练,知道自己不能让宫家大少爷,当着自己的面受辱,却也不能因为自己举动给宫家惹事。这两鞭子只是落在对方身边的地上,作为警告。
    鞭子抽地,扬起一片灰尘,晋江狼狈呛咳了几声,一时间变得灰头土脸。他哆嗦手,从徽章里掏出画卷,就要点睛。不过更快的,两名同样佩戴画家徽章的红衣人,同时开启光罩,挡在他与宫烁马车之间、
    另一个人上前,更是直接夺过画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斥道:“竟然敢当街行凶?找死!”
    顾青舟带着家仆在一旁围观,简直要为对方掬一把同情的眼泪,这是什么运气?两次当街行凶都没得逞,被当场教做人。
    虽然宫家人来得快,让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略有些不满。不过坐山观虎斗,这样精彩的场面,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上。
    宫烁能将人冻住的视线,只往顾青舟轻轻扫过,未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也不知是时机不对,还是修炼无情画道的人,都这么不近人情。
    不,也许是杀鸡给猴看,晋江就是那只鸡。顾青舟眼神一凛。
    宫烁面对被制服的画家,动了杀机。他冰冷道:“两锭金子不是打发你,一锭是你的,一锭是他的,本是给你俩压惊。不过现在……”他从画师徽章里,拿出一叠银票,向前一撒,甩了晋江满身。
    “这些银票,买一名画家的命,绰绰有余。你既要与我不死不休,还当场动手,今日就将命留下。”
    这幅漠视生命,又一掷千金的豪气狠绝,把晋江都吓住了。更让他惊异的是这位冷漠年轻人身边有这么多高手保护!他久居西方,并不认识年轻一辈中的狠角色,不过被人制住,总算是看清了凤栖梧桐这一宫家标志图。
    他不远处的中年人,这时候被痛醒,身上水箭穿透的洞,还有马蹄踩断的胳膊都让他疼得只剩原地哼哼的力气。
    被宫家的红衣人架起来,中年人更是哪里都疼。但强烈求生欲,让他忍痛出声道:“住手!宫大少爷,我们是风云府食客!你不能杀他,他是陶画尊新收的,这段时期颇为倚重啊!”
    宫烁语气冷到刺骨:“难怪有如此胆量,敢拦我宫家的马车,当街对我动手。”
    “误会!都是巧合误会!”中年人实力虽只是画师,却比他的同伴精于人情世故,更对世家的接班人如数家珍,不然也不会一眼认出宫家大少爷。他忍痛解释道:“我们不是故意冲撞宫家的马车,此人如果认识宫大少爷您,必定不会动手的!”
    “晋兄弟,快说认错!”
    “是误会……”晋江不甘的屈服道,眼神依旧不驯,透出一丝怨毒。
    宫烁冷道:“既然是风云府的人,今日就留你们一命,抬下去医治吧。”
    晋江眼中闪过一道庆幸的光芒,风云府的招牌太有用,连这冷冰冰的世家大少爷,也不再嚣张要买他性命了。
    陶画尊的面子大如天,想到这儿,晋江嘴角扬起一丝对眼前人的不屑。不过没等他嚣张气焰在心中重新腾起,宫烁再次开口。
    “命可以带走,但想要对我动手的人,不能全须全尾离开。”
    “宫大少爷,我们已经受伤!还望您能卖陶画尊的面子,这两锭金子赔偿我们也不要的!”中年人好言祈求道。
    他暗暗叫苦。他误中水箭,倒下时脑袋磕地,明明昏迷前,隐约听到晋江说要待他去医治,怎么再次痛醒时,不是躺在柔软舒适的病榻上,而是又添新伤。不但被马蹄踩废了自己作画的手,还得罪了宫家。他都蒙了!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今天居然这么衰!在短短时间内他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
    如果顾青舟能听到中年人的心声,一定会好心告诉对方。对方没做错什么,只是得罪了他而已。他顾青舟是拥有一堆表情包的男人。
    宫烁凉凉道:“两锭金子给两位压惊。毕竟是风云府的人。陶画尊的面子,我宫家要卖他。不过你们不姓陶,只是陶画尊养的食客,配在我面前三番两次龇牙吗?”
    他的表情本已冷淡,现在更是冷到极点,“将人抬下去,好好医治,他们是因我家骏马受伤,这是他们该有的待遇。等治好了,再打断双手,送去风云府。这是对我宫家不敬的惩罚。
    他说着看了一眼悄然准备离开的顾青舟,继续道:“我掌管宫家,向来赏罚分明,连老祖宗都赞不绝口。这两人当街拦车动手,表面针对我,却是对宫家画尊不恭敬。施以小惩,留了性命,这点面子,陶画尊还是会给的。”
    解决了眼前的突发事件,宫烁转头,目光彻底凝聚在顾青舟身上。
    “顾青舟,你比上次见面,气色好了一些。”他说话还是冷冰冰的,刺骨的寒意却已有了收敛,更像是一种长期保持的习惯。
    “本该去顾家拜访,不过今日非良辰。”他下意识看了满地血,皱眉冷道,“容我翻了黄历,选好吉日,改日再来拜会你顾家。”
    他说完坐回马车内,合上车帘,马车缓缓驶动。
    等到马车从顾青舟身边经过,驶离大道,顾青舟将手里的表情包收回徽章,刚才有一刻,他差点将对方标记为目标。
    看来宫烁的到来,即使嘴上跟父亲说的云淡风轻,依旧扰乱了他的心境。
    第三十七章 上门议婚
    我宫家看上了顾青舟。
    “这下至少能确定, 宫家和风云府不是一伙的。”顾家宅子内,顾青舟与他爹面面相觑。
    门外发生的那一幕,不像在演双簧,因为苦肉计完全没必要在他们面前上演。陶画尊与宫家老祖不会合演一出戏给蝼蚁看。即使不愿意承认, 但一个风云府的食客, 都能让顾家陷入灭门之祸的危机, 这就是弱者的悲哀。
    顾青舟坐在自家父亲病榻前, 将门外发生的一幕详情娓娓道来。顾山楼躺在病榻上, 还有点恍惚, 没能一下子接受, “晋江就这么……被带走了?顾家没事了?”
    他还没挣扎, 对方怎么就倒下, 被宫家人解决了?
    顾青舟嘴角上翘,他也没想到表情包这么凶残,仇家今天的运气实在不好。难怪师父墨雪涛担心他在掌握力量后, 会迷失本心。原来轻易决定旁人命运的感觉这么好。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顾青舟提醒道:“爹!那两人受伤, 暂时不会来找顾家麻烦。不过您也不能掉以轻心。仇家只要没死,始终是个祸患。”
    顾山楼深以为难的点点头道:“看他那惨样, 等他养好伤, 我也该痊愈了。我准备出门远游一趟, 停留在画家这个阶段太长,皆是因为这些年过于贪图享受安逸了。”
    不过画家再往上就是画君, 哪那么容易晋升?他家出过的画君, 这百年间唯有当年顾有枝一人。
    顾青舟不想打击对方积极性, 见他爹心中有盼头,连精神气都比之前好了一些, 开心道:“足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爹您出去多走走也好。独居一隅不利于与人画作交流,也许再见面时,爹已经是画君,我这做儿子的也跟着沾光。”
    顾山楼摆摆手,没被自家儿子灌迷魂汤,认得清自己的分量。他笑道:“画君哪那么容易晋升?至少得有‘天下谁人不识君’这样的名望才行,还得拿得出能被人争相临摹的画作。我当年能成为画家,还是因为靠脸多挣了一些名望。哈哈——”
    顾山楼笑着轻咳几声,继续道:“我出门是打算避避风头,拜访一些昔日的朋友,提防晋江再找上门。不过今日事情,也说明了宫家更难缠,我视为大敌的仇家,宫家能直接打断对方双手。不好惹呀!若不是已经接到宫家的拜帖,现在离开太刻意,我恨不得立刻就走。”
    提到宫家,顾青舟也不得不承认他爹说得对,心情不免沉重了几分。
    顾山楼突然想起了什么,从病榻上惊坐起道:“快把我的黄历拿过来。”
    顾青舟以为他爹在算出行的日子,谁知道顾山楼翻着黄历,嘴里念叨道:“明天诸事不宜,后天忌纳采、会亲友,再后天忌订盟、嫁娶。哎呀,这往后数天都没有个良辰吉日,你说宫家会哪天再登门?”
    顾青舟抬眼道:“爹你别翻了,只怕来者不善,哪天是不是好日子,宫家会在意吗?”
    他爹翻黄历的手止住了。
    被顾青舟一语言中,第二天,宫烁就前来拜会。
    顾山楼彻底将黄历丢在犄角旮旯,一声叹气道:“儿子你说得对,是我太傻,把宫家人的话当真。你同我一起去,看看宫家打什么注意。”
    会客厅中,宫烁端坐在太师椅上,同来的还有两名画家。桌子上的茶水一口未动,他神情淡淡的,透出一股子冷意。不像是来提亲,更像是来以势压人的。
    哪怕他心中没有这番想法,光是他的姓氏,他的身份排场就已经决定了这一点。
    顾山楼心中不悦,故意将人晾了片刻,才在顾青舟的搀扶下,颤巍巍坐在主位上,捂嘴轻咳。
    顾青舟拍了拍对方的后背,开口道:“宫少爷,你来得不巧。我爹正病着呢,没办法好好招待你。我身体也弱,未能痊愈,今天实在不是个好时候。”
    宫烁道:“伯父既然身体不适,今日就长话短说。”
    他这声伯父,让顾山楼捧茶杯的手一抖。连忙放下杯子,虽然没被烫到,茶水依旧晃出了一些。
    “太客气了,不敢当。还是叫我顾家主吧。”顾山楼气虚道。
    宫烁道:“顾家主,我的来意,之前已经写在帖子里。是为我妹妹宫灵烟与令郎的婚事而来……”
    顾山楼伸手打断了对方,道:“两家议婚,为何不见宫家家主?”
    宫烁淡淡道:“家父闭关已有一年,宫家如今是我掌管,我今天来这里,代表的便是宫家的意愿。”
    “长兄如父,也说得过去。”顾山楼虽这么说,不免显露了一丝不悦在脸上,“早听说宫家大少爷年轻有为,小小年纪已是画师巅峰,宫家修炼的无情画道果然玄妙。”
    宫烁见招拆招道:“我身为宫家长子,又暂代家主一职,的确修炼了此道。不过此道跟天赋有关,并非人人都能修炼。若我宫家都修炼此道,也就后继无人,没办法传承下去了。家妹宫灵烟天真烂漫,与我性格有很大不同,若令郎见到她一定会喜欢。”
    这是在暗示宫灵烟没有修炼无情画道?但突然来议亲,这事本身就透着蹊跷。
    顾山楼不为所动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家主已闭关一年,这桩亲事他应该不知情吧?此事不妥,你回去吧。我顾家与你宫家为何百年老死不相往来,不用我说,彼此都心知肚明。”
    顾山楼原本以为结亲是宫家家主的决定,既然对方闭关这么长时间,宫烁能以暂代家主的身份,来替自己的妹妹说亲。这事听着不像是他自己决定的,那么必然与宫家那位还活着的女画尊有关。
    一提到这位宫家老祖,顾山楼就心慌,顿生出不好的预感。
    宫烁冷冰冰的面容,未因为被拒绝而有任何改变,“顾家主,不妨听我将宫家的条件说完。宫家这次结亲,是带着善意而来,不然也不会在一切还未谈之前,就替伯父打发掉来自风云府的仇家。”
    顾山楼眉心跳了跳,捂住嘴一阵闷咳。看着宫烁冷酷的神情,心更是一沉。
    顾青舟连忙为对方顺气,轻轻拍打他爹后背,看向宫烁时眉宇间微显焦灼,“宫家少爷,我爹身体欠佳,今日就……”
    “无妨,让他说!”顾山楼放下捂嘴的袖子,苍白的脸上添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我也想听听宫家这趟来,还带来了哪些诚意。”
    宫烁脸上的冷漠不变,淡淡道:“为了两家重结为好,我宫家这次带足了诚意。令郎虽已成为画师,但绘心受损,前途不明。我宫家老祖承诺,只要两家结亲,就亲自出手替顾青舟修补绘心。”
    顾山楼一怔,不可置信道:“宫家老祖有办法修补吾儿的绘心?即便是画尊,也没有这补天之力吧?”
    宫烁不急不缓道:“修补绘心,需要木属性至宝。我宫家老祖有一凤栖梧桐笔架,是老祖宗耗尽心血,经过百年滋养而成的至宝,可给顾青舟做修补绘心之用。不过……”
    他顿了顿道:“凤栖梧桐笔架,这一至宝放在任何家族都是传家宝,只用来促成家妹的婚事,即便家妹再受长辈宠爱,也无法向宫家其他人交代。老祖宗的意思是,这件至宝必须留在宫家,代代传承下去,所以令郎需入赘我宫家,绘心方能得到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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