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襄看到宝婳的第一眼时,便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在隗陌说出来之前,他只要求隗陌一点。
    他要隗陌治好宝婳。
    他不再提让宝婳恢复记忆的事情。
    祝东风将下人遣散,对着梅襄语气微微沉重,“我去让人告诉秋梨一声……”
    他说完便离开了屋中。
    好似每一个人知道宝婳的不好之后,表情都要比梅襄更为凝肃。
    而梅襄只是仍如往常那样语气温和,“婳婳……”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道:“先去吃早饭好吗?”
    他的模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阴沉的面孔。
    宝婳没有答他,他便早饭拿来床边,亲自喂宝婳。
    宝婳肚子咕咕叫,迟疑看了他一眼,张开小嘴将食物含进了嘴里吞下了肚。
    等她吃饱之后,梅襄便拿起帕子给她擦嘴擦脸,她亦是没有太过抗拒。
    梅襄问她:“我是二爷,你还记得么?”
    宝婳轻轻道:“要嘘嘘……”
    梅襄微怔,旁边端饭的婆子听见了忙说,“让老奴来吧。”
    宝婳却十分抗拒陌生人的气息,慌得喘息都急促起来。
    梅襄让那婆子下去,那婆子面色古怪地看了宝婳一眼,才出了屋去。
    梅襄对宝婳道:“婳婳,二爷带你去可好?”
    宝婳看着他,记得他喂东西给自己吃,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终于肯离开了温暖的被子底下,被他领到了一扇屏风后。
    梅襄又轻轻道:“二爷帮你好么?”
    宝婳摇头,似乎有些焦急,“羞羞。”
    他轻声道:“二爷不是旁人……”
    可她就站在恭桶旁有些无措,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嘘嘘。
    梅襄去撩她的裙子,却令她惊慌无比。
    宝婳连忙挣扎起来,竟直接一个巴掌拍到了他的脸上,她哭着捂住裙子自己竟也摔坐在了地上。
    梅襄脸侧微微刺痛,浮起一抹红痕,他看向宝婳,却瞧见宝婳哆嗦着唇,眼泪吧嗒吧嗒掉个不停。
    她见他朝自己看来,小手无助地将裙子挡起来,摇头道:“没有……没有尿裤子……”
    梅襄看到她裙摆上的湿痕。
    他再怎么想若无其事地等隗陌想出治好宝婳的方法,然后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却也无法掩饰当下宝婳变成了一个傻子的事实。
    他原本还可以伪装得柔和的目光忽然间变得十分的可怕。
    至少在宝婳看来是这样的,她吓得抽泣不止,根本不允许他再靠近一步。
    直到秋梨得到了消息匆忙赶回府里来,便瞧见了这样一幕。
    “宝婳……”
    秋梨迟疑地上前去。
    宝婳看见她,却含着泪委屈道:“梨梨……”
    她竟然认识秋梨。
    秋梨过去将她扶起,她却张开手臂要秋梨抱她。
    仿佛她只是一个孩子,应该被大人抱。
    秋梨扫了梅襄一眼,低声道:“还劳烦梅二公子先出去罢,我需要让人为宝婳备水,给她……清理一下。”
    秋梨让人准备了热水,亲自给宝婳解了衣服洗了个澡。
    宝婳换上干净衣服以后,便又缩回了被子底下,仿佛这样就能安全许多。
    等她睡着以后,秋梨才又让人将隗陌请来。
    隗陌替宝婳诊脉查看,却仍是束手无策。
    “隗大夫,宝婳,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秋梨问道。
    隗陌吱唔着,竟急出了汗。
    “我需要回去查查……”
    并非他当下不可以治,而是他已经出现了一次失误,再不敢轻易配药,唯恐加重宝婳的症状。
    “什么意思?”
    旁边婆子见这位神医下不来台,便轻声解围道:“想来隗神医也不是故意的。”
    秋梨摇头,“若不是为了那藏宝图,何至于呢……”
    她冷笑了一声,“是药三分毒的道理,那个人那么精明,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虽没有指明是谁,可隗陌仍是脸色微白。
    秋梨道:“你出去吧,你只是别人的一条走狗,为了从宝婳身上榨干最后那丁点利益,宁可不折手段,你不配为医,既治不好,就滚出府去!”
    秋梨轰走了隗陌,便守在宝婳的床前,抚了抚宝婳柔软的面颊。
    宝婳阖着眼,仍是同以往一般。
    可秋梨不过离开了几日,宝婳却忽然变成了她不认识的宝婳了……
    到了晚上,宝婳才睡醒来。
    秋梨同她说话,她竟也认得秋梨,只是轻轻提醒道:“我叫婳婳。”
    秋梨“嗯”了一声,叫她婳婳。
    宝婳似心虚道:“我没有尿裤子……”
    “是,你只是忘了怎么解裙子而已,你现在知道了吗?”
    她刚才便教了宝婳一遍。
    宝婳点头,却仍是不安道:“怕忘记。”
    她的记性,好像有点不大好呢。
    秋梨抚了抚她的头发,温声道:“没关系,你要忘记之前,我便再教你一遍好么?”
    宝婳这才安心地点了点头。
    她乖乖的模样,叫秋梨一下子便红了眼眶。
    秋梨抱住她,声音有些哽咽,“宝婳,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我,你就不会去偷东西,不会失忆,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宝婳听她说着奇怪的话,十分茫然。
    但有热乎乎的液体落在宝婳的身上,宝婳便抬起小手拍了拍秋梨的后背,似在安慰,“梨梨不哭,婳婳不疼。”
    然而她越是这样说,肩上那些热乎乎的液体便落的越多,叫宝婳有些别扭地缩了缩肩膀。
    晚上祝九风喝完了药,底下的人便照例进来同他汇报一些事情。
    他将药碗递给下人,叹了口气,“宝婳这个傻孩子还是出事了啊……”
    “唉,梅二与我向来是同路人,我认识宝婳多久,他才认识宝婳多久,与其信他,何不如信我?
    她若是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就不会这样了。”
    他看似喟叹,可黑眸里闪过的却仍然是一道晦暗的光。
    是夜,隗陌对梅襄道:“二爷,外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梅襄并未答他。
    隗陌咬牙,便蓦地跪在了梅襄面前。
    “梅二,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我的失误,今日秋梨骂我骂的一点都不错,我枉为隗氏一族……是我太过自负,我数年来从未受挫过,即便是你,我亦是有本事起死回生,之后我便愈发目中无人,连先人的方子都不放在眼中,更是犯了医者大忌……”
    那些先人皆是历代名医,关于失忆之症有不少治愈之法记载在籍,这些珍贵的医典也只有隗陌收集的到。
    然而隗陌却因久不见效,而自大的想要开辟自己的方法。
    起初他固然是带着几分小心,可一剂药下去就叫宝婳见了效果,他便再无顾忌,这才造成了如今的后果。
    梅襄过了许久,却仍是没有任何其他的话,只是对他说道:“隗陌,你将她治好。”
    隗陌脸色顿时煞白。
    梅襄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所有的情绪仿佛都融进了漆黑的瞳仁之中,让他看上去分外的沉寂。
    宝婳白天睡得很足,夜里秋梨却睡在她的外侧,哄着她睡去。
    她不肯睡,秋梨便给她讲故事,一直讲到她自己困倦地沉入梦乡,宝婳却还睁着一双大眼睛。
    过了会儿,宝婳似乎有些困意了。
    她慢慢地阖上眼睛,却陡然又睁开。
    她觉得……很是不安。
    她看向旁边的秋梨,感觉十分害怕。
    她好像不记得这个“人”了。
    这个东西身上发出了轻微的动静。
    宝婳凑过去,瞧见了秋梨胸口起伏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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