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洁胆颤心惊道,“我现在就疼。”
    沈肃面色一白,语气依然从容,令她心安,“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别紧张,我看一下就去传周明。”
    他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一角,刘玉洁单薄的白绫中裤仿佛被梅花浸染了,泅了一点一点的猩红。
    沈肃心神大乱,强忍了下对刘玉洁笑道,“没事没事,定是你刚才紧张的。你先躺好,我去去就回。”
    刘玉洁重新躺了回去,小腹隐隐作痛,但又不是特别疼,她又紧张又害怕,头更晕了,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很快又晕睡过去。
    朦胧中有人端着热水为她擦身子换衣服,又有人不停在她手臂扎针,疼的她想叫出声,可两片唇仿佛有千斤重,根本张不开,只能疼的在心里默默流泪。隐约听得周明的声音在说,“见红了,十五日内除了日常所需万不能下床。”
    见红了。刘玉洁眼角溢出一滴清泪,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坚硬起来:她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受了这么多罪都挺了过来,岂会在最后关头离去。
    三日后,刘玉洁的精神才好了许多。
    沈肃始终寸步不离,韩敬已那一刀虽然没要他的命,但到底扎的深,他看上去脸色苍白,少有的虚弱,不过精神还不错。他都这么坚强,刘玉洁就更不敢娇弱,无论如何她都要抱住这个孩子。
    刘玉洁问,“那日援兵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早就想问这个。
    沈肃为她擦脸的手指顿了顿,慢慢说道,“除了冯如虎,所有贼寇皆被一网打尽。那日的援兵并非全是我们的人。”
    刘玉洁一愣,“还有谁?”
    沈肃道,“朝廷派来的剿匪将军聂秋寒。”他知道刘玉洁想打听什么,便一口气道,“聂秋寒说郡王以身涉险深入贼窝才有今天的成果,并上书朝廷以期嘉奖。然后他把韩敬已带走了。”
    刘玉洁浑身仿佛被冷水浸透,战战兢兢问道,“带走了!他,他没死?”
    想必他肯定要恨死她了,此番再不会放过她了吧!刘玉洁伤心欲绝,死死抱住沈肃。
    沈肃垂眸,下巴抵住她冰凉的额头,小声道,“周明说韩敬已鼻端出血,说不定肺部受了重创,剪刀大概伤到了内脏,他应当活不成了。”他没有告诉刘玉洁韩敬已的具体惨状,一来是怕吓着她,二来不想她有任何心理负担。
    所以他死了么?刘玉洁用力的闭上眼,又睁开,却全然没有半分的欢欣与快乐,深深吸了口气,却镇定下来,脑袋仿佛轻了一些。
    没有快乐,也没有仇恨,所有的情绪随着韩敬已的死被一扫而空,她感觉自己轻的快要飘起来,闭着眼,陷入了无端的沉睡。
    不过五日,聂秋寒便率军离开,搭载韩敬已的那辆马车除了阿如进进出出,没有一丝儿的动静。沈肃不想再提韩敬已的事,回到驿站的房中只淡淡告诉刘玉洁,“他们离开了。”
    因为匪寇的事,沈肃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而刘玉洁胎像不稳又不能立刻上路,斟酌再三,他做了决定:留下周明、苏小宝和孙潇潇以及三个暗卫照顾刘玉洁,待胎像坐稳再上路。
    做出这样的决定对沈肃而言无疑是艰难而又痛苦的,但至少他们一家三口还能团圆,这便是最大的安慰。
    刘玉洁虽然不舍但没有任何异议,如今她和他之间多出了一个更娇嫩的小人儿需要照顾,她一定会是个坚强的娘亲,绝不让沈肃在路上有半分担忧和不安。
    当夜沈肃在房里搂着她安睡,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起来了,洗漱过后上过药再回到屋中,却见刘玉洁穿戴整齐,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脸颊甚至还施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苏小宝笑吟吟的端着扁食上桌,布置好碗筷方才退下。
    刘玉洁夹起一枚他最爱吃的三鲜口味置于他身前的白瓷碟里,“我祖母说夫君远行,当以扁食相送,保万里平安。这是昨晚趁你不在时我与小宝还有潇潇包的,愿夫君一帆风顺。”
    沈肃感动的眼瞳微晃,有些湿意,“洁娘,你不怪我吗?”
    刘玉洁摇了摇头,“世间之事怎可万般如意。虽然我们要分离一个月也或许是两个月。但我相信你待我的心,每一时都是真的。”
    沈肃不再言语,晨光中轻轻握住她的手。
    刘玉洁留在秦州知府府邸安胎。那知府不敢有半分松懈,像是伺候祖宗似的忙前忙后,只盼望沈大人能记他一个好,回来后在长安稍微那么提拔他一下,让他这十五年都不曾变动一下的官职动上一动。
    其实陪同刘玉洁留下的还有两个人:九安和瘸老。瘸老自不必说,时刻跟着九安的。而九安之所以留下是因为他被沈肃打个半死。
    脱险那日,他就被押到沈肃的临时官衙处,他还以为沈肃会因为自己的身份从轻发落。谁知沈肃问完所有的问题后,便有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上前,将他拖了出去。按照军法,自当斩首示众。但念在他中途悔改,杀了不少土匪,也算救了上峰的份上改为六十军棍。
    六十军棍啊,不死也残。九安心想:这回我多半是完了。瘸老不忍世子跟自己一样变成瘸子,跪着苦苦哀求沈肃从轻发落。别人不知道韩云暖的身份,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沈肃无动于衷。
    九安结结实实的挨了六十军棍,魂飞魄散。醒来后他也做好了残疾的准备,留在秦州养伤。两个月后他却惊喜的发现自己腿没瘸。
    究竟是他运气好还是沈肃手下留情……想必九安心中一清二楚。
    再说回刘玉洁,这一胎虽然凶险万分,但到底是保住了。待周明觉得可以上路那天,刘玉洁一行人才整装出发。虽说孕妇不宜颠簸,但刘玉洁乘坐的马车一开始就是沈肃请人特别打造的,减震效果显著,车内又铺了厚厚的褥子,途中再适当休息,倒也不会影响什么。
    十二月份抵达俱兰,此时刘玉洁已经有七个月身孕,预产期在明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
    这孩子挑在千家万户团圆那一日与父母相见。
    在苏小宝与孙潇潇的搀扶下,刘玉洁缓缓走下马车。腊月的俱兰没有金黄无边的胡杨林,但她沿途看到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另一番雄浑景象,令人肃然起敬,这里聚集了大周最多的英雄和最英勇无畏的将士。
    沈肃连铠甲都没来得及换,就策马奔来,坐下一匹黑色的骏马,通身没有半分杂色,仿佛从地平线冒出来的,身后一轮艳丽的红日浸染无边薄云,霞蔚万千。
    他白皙如玉的肌肤被这里的风霜吹成了一种很浅的,微微偏白的小麦色,映得那双熠熠生辉的明眸动人心魄。
    刘玉洁捏着帕子娇小的身躯裹在蓬松温暖的斗篷里,风帽盖住了大半张小脸,可沈肃感觉得到她在看自己。
    他目光又落在她微凸的腹部,看上去像吃饱饭的胖娃娃,可爱的紧。沈肃下马微微掀了掀刘玉洁的风帽,露出了令他心醉神迷的素颜。
    两个多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逃亡似乎已经很远很远。
    刘玉洁粉腮微红,在这般激动人心的时刻却忽然问了句,“三郎,我是不是胖了许多?”
    沈肃诚实的点点头,高兴道,“胖啊,小脸都圆了,可是特别的好看。”他从未见过一个女人不管纤瘦还是丰/腴都能这般的美艳脱俗。
    一听见他说“胖”,刘玉洁的心跟着颤了颤,不禁咬唇,想打他却更念他,可是没法像从前那样的拥抱他,她的肚子好大,人没走到跟前肚子已经顶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0章 111
    刘玉洁是指挥佥事的家眷,被安排在沈肃的临时府邸,沈肃亲自迎她回家,又匆匆离开,一连两日都不见踪影,但时不时会派安白送些小物件或者吃食回家,不管他在忙什么,心里总要惦记着她。刘玉洁不怪他冷落自己,反倒紧紧的心疼。
    俱兰别的没有就是地方大,因此这座大宅子十分宽敞开阔,沈肃的大哥沈恭和沈濂也住在这里。
    因她是女眷又怀有身孕,两位哥哥只派了身边得力的妈妈过来问候,刘玉洁与这两位妈妈闲聊了一会儿,又拿出长安两位嫂嫂为哥哥们准备的衣裳鞋袜请妈妈们带回去。
    两位妈妈笑着说了许多吉利话方才告辞。
    刘玉洁来之前沈肃已经准备了会做长安菜式的厨子,在他心里她就是个娇惯的,如今又怀了孩子,他是一万个不想让她吃苦。
    沈肃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的事,回到家中已是掌灯时分。安白伺候他梳洗,换上家常的锦袍,撩了帘子走进内卧,一片暖融的热气扑面而来,空气里还散发着甜丝丝的味道,他看见洁娘正挺着肚子坐在炕沿插花,层层叠叠的花瓣洁白如雪,对比之下她纤嫩的手指真是粉嘟嘟的可爱。
    这是个有情调的女人,在俱兰这种地方是别奢望花红柳绿了,可她竟想了一个好法子,用生绢做花,再以熏香熏染,往花觚里一放,真假难辨。巧妙的心思再配上她灵巧的手,短短数日就带着苏小宝和孙潇潇将两人生活的屋子布置一新。
    刘玉洁还在纠结沈肃说自己胖的事,心不在焉的摆弄手里的花枝,余光瞥见他进来,顿时高兴的忘了还在埋怨他的事,像是邀功的小孩,“三郎,我和小宝潇潇做了好些绢花,你闻到香味了吗?我还想明日再添些摆设,找人将园子的树草修整一番,咱们这里也不差吧。”她打开了话匣子,兀自说起来,哪怕这里只是一个暂时的居所,她也很有兴致的收拾一通。
    沈肃笑着靠近她耳朵最怕痒的地方故意嗅了嗅,小声道,“香。”
    刘玉洁的话匣子猛然打住,两腮渐渐的红了,心想他又不正经了,却忍不住仰起脸看他,“明日你还要走吗?”
    沈肃摇了摇头,笑道,“不走了,在家陪你一直到小沈肃出来。”他此前繁忙是因为榷场那边有一批胡人走私焰硝、硫磺等物,从而牵扯了一桩案件,涉事的胡人与柔然皇族有姻亲关系,情况颇为复杂敏感,当地府衙害怕摆平不了只好委托军队,但这毕竟不是带兵打仗,身为武将里的文官,也只有他来出面了。
    久别重逢的夫妻二人自是一番亲昵恩爱,案上做了一半的绣球花淡香萦绕,仿佛情人间诉不尽的低喃,久久徘徊。
    沈肃亲了刘玉洁一会儿,方才松了口,拇指缓缓摩挲她这娇艳艳的红唇,仿佛还没吃够般等着人去垂怜,他苦笑,“你可饶了我吧,看准了我是不能把你怎样才这般勾引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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