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沈言曦父母、沈言曦大伯母大伯父、季礼父母难得围坐在一起,他们让季礼和沈言曦站过去,季礼没听大人的,直接把沈言曦送回她的房间,转身要走。
    衣角被拉住了。
    季礼回头,看到小姑娘闪烁而清澈的泪眼。
    沈言曦的意思是让季礼也别出去,她能想象大人们的讨伐。
    季礼用指腹给沈言曦擦干净眼泪,摸摸她柔软的发顶,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仍旧离开。
    卧室门关。
    季礼下楼。
    沈言曦赤脚下床。
    二楼卧室门开了一道缝隙,探出一颗圆圆的小脑袋。
    沈言曦听不清楼下在说什么,但这是她第一次见宋宁雅对季礼发火,第一次见沈家大伯父大伯母对季礼发火,也是沈言曦第一次见季礼发火,大人们在指责季礼,而季礼一句一句地反驳。
    别墅外的灌木丛里有接连的虫鸣,楼下交杂的怒音断断续续。
    “管?你们管过吗……她是小孩但她有她的想法……凭什么不管她还要摆布她?她是人还是玩具?”
    “季礼你怎么在说话!”
    “我好好在说话。”
    “……”
    “可以,我管,我养。”
    “……”
    “尊重。”
    “……”
    “嗯,我在国外不会花你们一分钱……不用五年,三年。”
    “……”
    在沈言曦第一次探到大人世界被年龄原罪打压得遍体鳞伤的这个晚上,是她最讨厌的季礼站在她身边,在她父母面前不退让分毫地护着她。
    在她以这个年龄接受大人们意见统一足以错位构成全世界背叛自己的绝望崩溃中,是季礼处理了她的伤口,带她去做她想做的事,陪在她身边。
    甚至,温情和沈淮清剪掉了她的小裙子,是后来,季礼和大人们吵完的后来,沈言曦已经昏昏欲睡的后来,季礼一针一线替沈言曦补好的。
    季礼给沈言曦补小裙子的时候,沈言曦又哭了,不单单是委屈和难过,是百感杂陈。
    季礼一边骂沈言曦平时那么会给自己找茬,关键时候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不给自己打电话,她哭起来一点都不好看,不要再哭了,一边把沈言曦那些小裙子样式记下来,补得好的,补不好的,季礼都要重新买给她。
    季礼想让沈言曦别哭,可他越这样,沈言曦哭得越凶。
    凌晨,季礼帮她把裙子抱去衣柜放好,沈言曦终于睡了过去。
    沈言曦做了个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梦,梦里绿树环绕,草坪丝软,鸟语花香,她开心地拎着裙摆左顾右盼,突然,仙境骤变——阴森恐怖的丛林取代了盎然的绿意,草坪化作吞噬一切的沼泽,细小柔美的昆虫和鸟类变作虫蜈猛兽,猛兽皮相松弛黏腻可怖,张着血盆大口朝沈言曦扑过来,沈言曦仓皇逃跑,结果一脚踩进沼泽。
    她越朝上挣,身体越下陷,眼看猛兽追至——
    沈言曦遽然惊醒,季礼守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
    沈言曦楞住,好几秒后,猛地扑到季礼怀里低声啜泣。
    “不怕不怕,曦曦不怕。”二十岁是他最好的年龄,既有少年的青涩又有男人的沉稳,陪在她床边,用他可以想到的最温柔的方式握住她的手,用最温柔的语气去安抚她。
    小姑娘在温水里哭得更凶:“你今晚不许去睡觉,必须陪着我。”
    季礼纵容:“好。”
    小姑娘抽抽噎噎的:“我任何时候醒来你都要在。”
    季礼笑:“好。”
    小姑娘小脸梨花带雨,想了想,嘴上却更娇气:“你还要一直握着我的手,不许放开,”她善良地开恩,“我可以把床分你一半,不过你最好别上来。”
    季礼轻拍着她的背:“好,我知道了,一直握着不放开。”
    小姑娘把季礼当成最后的稻草,要求他和青春期即将来临的自己结盟。
    情愫和荷尔蒙疯涨的年龄季礼不敢接受沈言曦另一半床的馈赠,但依旧紧握着她的手。
    小姑娘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小声絮絮叨:“不松开,我,我做噩梦会害怕……季礼哥哥,我害怕。”
    “好,不松开,”季礼哄着,身家性命都快给了她,“任何时候只要你害怕,伸出手来,我都会握住你。”
    你一声季礼哥哥。
    我一直在。
    第64章 去掉有点
    沈言曦是个敏锐的情感生物, 她起初排斥季礼的凶和恶, 向往甜甜的恋爱,尔后,恋爱谈得越多,她心里越清醒——
    喜欢和暧昧很容易, 是地上的路,了解和爱慕很难, 是天上的星。
    人一辈子可以走很多很多条路,和各种各样的人走各种各样的路, 但只会遇到一颗星,一颗伴随着命运呼吸、长久陪伴、有且仅有、唯一的那颗守护星。
    以前,沈言曦和季礼每次见面都像火星撞地球,恨不得用最狠毒的话刺得对方无法招架匍匐在地狼狈求饶, 可沈言曦也明白, 季礼毒的是嘴,他宁可伤害他自己也从来不会真正伤害她。
    就算。
    沈言曦想起自己曾经恨透季礼的那次——她费尽心力漂洋过海去找他, 季礼知道她为了顺利通过冬令营考试打了小抄,连夜把她送回去——两人互相赌着一口气, 分别时连再见都不曾说。
    季礼站在门口目送沈言曦,沈言曦在车里哭得眼泪滂沱。
    车程到一半的时候, 季礼给沈言曦来了电话, 沈言曦挂掉。
    季礼第二次拨过来,沈言曦挂掉。
    季礼再拨,沈言曦再挂。
    反复之后, 沈言曦终于接起来。
    她脸色苍白,咬着颤抖的嘴唇一言不发。
    手机里,季礼叹声很重,他用最大的耐心告诉沈言曦事情的严重性,告诉沈言曦她作为学生,规则和底线不能碰,人都是惰性生物,吃到了捷径的甜头就绝不会好好走路。
    季礼一直说,沈言曦一直哭。
    那时。
    仿若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是季礼。
    给她挑一条正确的、纠正的路的人,也是季礼。
    赶她走的人,是季礼。
    司机把沈言曦送到冬令营大门外,沈言曦要走一段夜路才能到住宿的地方,就那么一小段老师没来得及来接的夜路,担心沈言曦会害怕,不挂电话在手机另一端安静陪她走的人,还是季礼。
    沈言曦给旁人一把刀,得做好被捅的准备。
    沈言曦给季礼一把刀的同时,还能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他。
    沈言曦从前恋爱看感觉看过程,没那么在乎结果。
    和季礼恋爱后,她好像第一次想象出婚姻的样子——她穿着盛大洁白的婚纱,手里捧花,季礼穿着笔挺纯黑的西装,牵着她的手走过攒动祝福的宾客,来到证婚人跟前。
    她和季礼对视、宣誓、交换戒指、幸福地拥吻。
    他们正式把彼此当成人生的另一半。
    然后她断断续续拍戏,季礼带着华盛开疆拓土。
    再然后,他们可能会有一个孩子。
    男孩还是女孩呢?
    都说女儿像爸爸有福气,男孩像妈妈有福气,那就要女儿吧,自己可以给她买漂亮的小裙子和玩具,她想做什么自己都可以带她去,她又甜又乖,自己和她是好朋友。
    不对,沈言曦转念一想,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万一季礼喜欢女儿多过她怎么办?
    沈言曦眉头微皱。
    这样看来,还是男孩子比较好,最好是温柔版的小季礼,刚好抚平沈言曦童年被季礼镇压的阴影,最好还可以和季礼争风吃醋。
    自己和季礼周末的时候会在家带孩子,孩子奶声奶气叫季礼“爸爸”,叫自己“妈妈”,孩子说“最爱妈妈”,问沈言曦“是不是最爱宝宝”,沈言曦当然说“是”,要保护孩子幼小的心灵,而季礼在旁边瞬间冷了脸,他扯下儿子的帽子扣住儿子的脸,儿子用小手胡乱扒拉着帽子,扒拉半天扒拉不开,季大总裁本人则是含笑又威胁地望着沈言曦,沈言曦最受不了季礼这样的眼神,红着脸刚要哄,季礼已经温柔又霸道地吻了下来……
    温柔的思绪如云朵般柔软地充斥在沈言曦脑海里,类似汤匙上剩下的最后一勺蜂蜜,抑或甜得快要化开的糖,沈言曦克制不住地弯起唇角,忽然有了一种难以控制的冲动。
    中午阳光微醺,给休息室镀上了一层浅淡的滤镜。
    女人倚在沙发上,眉目精致动人,长腿侧盘着,身上盖了条薄毯,露出来的两截小腿匀细白皙。
    她垂眸笑着,纤指在微信聊天界面敲敲打打。
    【季礼,我们结婚吧。】
    好像有些莫名其妙。
    删掉。
    【季礼,我刚刚突然想,我好像没办法像喜欢你一样再去喜欢别人,所以,你要不要负责?】
    这语气感觉像在逼他?
    不行。
    继续。
    【季礼,你知道吗,感觉和暧昧都是瞬时的,会随着时间、新鲜感、诱惑淡掉、变化或者冲散,但是对一个人独立完整人格的爱慕是长久且伴随终生的,我好像很幸运,能爱慕你,喜欢你,与你相伴,你呢?】
    写的时候还好,写完怎么看怎么像高中生水平的小作文,矫情又别扭!
    删掉。
    【季礼,娶我!】
    删掉。
    【季礼,我刚刚拍戏拍哭了,你得哄哄我!】
    不行,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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