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本是喜被奉承的人,此次贾敏回来却处处与她做对,没有一句听劝的,心中便不大高兴了,兴致缺缺的说:“既如此,明日我跟他老子说,送到家学里去,依旧在官中领每月八两的银子罢了。”
    贾敏见母亲已然动了气,虽然不喜娘家作风,但毕竟娘家事,自己是晚辈也不好深管,只得对贾母道:“到底是大哥哥嫡亲的儿子,且依大哥哥自己吧,各有各的造化罢了。”余者却不多话。
    贾敏嘴上不说,心中却惊骇不已:自已以前出阁之后只管三节两寿孝敬母亲,并未深管两位哥哥房中之事,后来随着林如海离京外放,就更加不知道荣国府中境况。不曾想贾琏竟是这样的教导下长大的。想到后来在荣国府孙子一辈中,贾琏矮子丛中拔将军,竟算稍微见得人的子弟,贾敏只觉讽刺。如果此时好好教导贾琏,未必便没有出息了。
    再说贾敏到底是贾家人,母家再不好,也不忍看着母家像上辈子一样的下场。贾家几个子侄,贾珠是个好的,可惜身子不好,后来早丧。宝玉不必说了,只要依然是母亲和二嫂子宠着,再好的资质也是无用。
    贾环有正紧的嫡母,虽然后来贾环在探春的教导下读书有长进,但是二嫂的子女,自己无论如何不好插手。想来想去,好好拉扯贾琏一把,说不定还能给贾家留一线希望。
    贾敏固然想着自己的心事,贾母看着贾敏也是心下疑惑,总觉贾敏这次回家和以往不同,以前这个女儿不会丝毫逆自己半分,惯会讨自己欢心不说,她有什么事,自己一眼就能看穿。如今贾敏虽然说笑如常,但光是那份眼神,深得似乎自己几十年的阅历都看她不透了。
    母女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却总说不到一起。贾母感叹了一回贾敏打发几个陪嫁丫头真真大错了,便是不喜春兰,另外三个不拘哪个提拔了,好过外面找的。那四个丫头老子娘自己捏在手上,哪敢不听贾敏摆布。以后外头找的,贾敏要另花心思驯服了。
    贾敏听了并不说话,只赔笑一回,贾母又十分要把描红、点翠送给贾敏,贾敏又是极力推了,笑言没有丈母娘往女婿房里放丫头的道理,说出去让人笑话。两人越发无话可说,贾敏只得辞别了贾母往家去。
    晚间林如海下班回来,贾敏说了贾琏的事,林如海沉吟半晌,道:“我实话直说,哪里不中听的夫人莫怪。琏儿这样虽然不妥,但是深究起来是大舅兄的不是,夫人这样到岳母面前说,不怪岳母生气。”
    “莫说老爷如此说,我自己也知道这个理,但是大哥哥那个样子,怎么指望得上?琏儿那孩子我看着倒伶俐,不过再大得些还不启蒙,便算是再伶俐,只怕也耽搁了。漫说大哥哥是指望不上,只怕将来新嫂子进来也没得指望。我虽然有心,到底琏儿是贾家的人,没得我出嫁的姑姑插手的余地。”贾敏摇头叹息,想到贾赦的续弦是百事做不得主只知道一味自私吝啬的邢夫人,直为贾琏可惜。
    林如海微微皱眉,略一思忖,玩味一笑:“岳母家的事虽然咱们不便深管,但是琏儿的事,难道他亲舅舅家也管不得么?”
    贾敏听了,眼神一亮,满是仰慕的看着林如海:“我怎么没想到呢?果然是老爷敏捷。”贾琏的母舅沈家也是书香门第,如果那边肯上心一些,贾琏必和上辈子不同。
    林如海不知前世的事,加之本就是心性豁达正直的人,对待贾家,反倒比知晓后事的贾敏上心几分。林如海和贾琏的娘舅沈烈同在翰林院供职,次日便向沈烈微微透露了此事。
    沈烈之妹沈熹便是贾琏生母,沈熹在家时,一家子像眼珠子似的捧在手心疼,没成想嫁到贾府落得这样境地。听了林如海之言,沈烈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少不得回家和父母商量了,自会有一个章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虽然肥,但是有点过度的意思。我想了一下,以后要和二房斗,不能让贾敏亲自下场,反倒落了下乘,那就扶持。
    感谢:读者“”,灌溉营养液20161122 22:20:17
    读者“1978”,灌溉营养液20161122 22:12:00
    读者“”,灌溉营养液20161121 08:08:26 ,谢谢小天使的灌溉。
    第8章 举措
    不说林如海如何知会沈烈照应贾琏,却说翰林院的工作并不甚忙。翰林院编修皆是做些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的工作。因林如海一笔字写得极好,诰敕起草的工作分得多些。
    说来时日过得极快,从林如海点了翰林上任,如今已足三月,按例要由翰林院掌院学士对今科进入翰林院的进士作考评。在这次考评中,林如海却越过了状元、榜眼二位,得了第一。
    熙康帝看了折子捻须而笑,他素知翰林院掌院学士陈颂最是刚正不阿,考评一向极为公正,在翰林院有极高的威信。但是林如海位居考评榜首,却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钦点三甲的时候,他就对林如海的一笔好字印象深刻,后来问了吏部官员,方知林如海乃是当年文渊候林公之后。熙康帝心想:这林家子孙倒是争气,不让先祖风采,便对林如海留了心。
    这日林如海到了翰林院,各同僚也俱已到了,考评的名次就贴在翰林院门外的墙上,想是各同僚也都看过了。状元和榜眼因为年纪极大,做林如海的叔伯也做得,况且也极服林如海才华,并没有因为他考评得了第一而疏远。反倒是几位二甲名次考后的有些不服,话中夹枪带棒,林如海也只笑笑不以为意。
    正在这时,熙康帝身边的魏九功魏公公来传话,那几人顿时不敢说话了。魏公公看了众人一眼,传了口谕说皇上请翰林院三位学士问话。吓得那几个说话泛酸的同僚立刻敛声静气,不敢再有言语。
    翰林院学士共有三人,分别是掌院学士、翰林院侍读学士和翰林院侍讲学士。其中翰林院时读学士便是贾琏之舅沈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三人回来,陈颂年近六旬,行事很是稳重。众人从陈颂脸上看不出什么,沈烈回来之后却对林如海一笑,复又恢复平静。这一动作却被方才嫉妒林如海那几人看在眼里,在他们心中这个举动更加落了林如海乃是攀关系拿到考评第一的实证,只林如海并未发现有人对自己不满。
    又过了二刻功夫,魏公公再次过来,这次传的却是林如海。这是琼林宴之后,熙康帝首次召见今科进士。状元、榜眼尚且没有这么大的体面,却不曾想落到了林如海的头上。
    方才嫉妒林如海那几个同僚只恨得睚眦欲裂。更加觉得林如海考评第一乃是一个阴谋,他们深知林如海祖上是文渊候,袭爵四代,岳父又是荣国公。虽然他们明知林如海才华学士在自己之上,同僚三月,林如海处理公务的才干亦在自己身上,却对林如海仍是不服。
    却说林如海跟着魏公公来到熙康帝更前,这是他第二次面圣。林如海行了大礼,得了“平身”方站起来,微一抬头看见龙椅上端坐之人面容和蔼,却自带一股威仪。
    “林卿家可知朕传你何事?”龙椅上的人问。
    “回皇上,下官不知。”林如海答道。
    熙康帝见林如海年纪虽轻,却不卑不亢,脸上既无献媚之色,又无恐惧之意,又满意了几分。熙康帝问了几句林如海祖上并父亲的事,林如海一一答了。又问了家里有什么人?可有子嗣?林如海也一一答了,心下却疑惑,怎么圣上竟有空和自己聊家常?
    末了,熙康帝方夸了林如海才学文章都很好,字也好,钦点了林如海以后专司书写圣旨职责。还赏了文房四宝两套,白玉如意一对。林如海跪谢了皇恩,出得宫来,捧着赏赐回到翰林院,陈颂、沈烈及其他人齐来道贺,林如海方想起沈烈从圣上处回来,对自己那一笑竟有深意。
    林如海因这考评第一,得了极大的体面,却也少不得遭了小人记恨,这是后话了。
    林如海虽然沉稳,但是得了这样的体面到底高兴。林如海是读书人,平日车夫怕颠着林如海,每每下班都是驾车缓缓而行。这日林如海却不住催促车夫驾得快些,他迫不及待要回家和贾敏分享喜悦之情。
    到了林府,几个婆子丫头正在打扫庭院,见了他都问老爷好,却并不曾见到贾敏像往日一般在门口迎接。林如海略一想,今日自己回来早些,只怕贾敏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回来。他突然起了顽性,一路上见着丫鬟婆子,都小声吩咐不许告诉太太,自己悄悄进屋,原想吓贾敏一跳。
    谁知到了内屋门口,见门口守着两个丫头,门帘却是紧闭,林如海隐隐听得屋内有娇叱声。林如海依旧吩咐两个丫头不许着声,自己掀了链子要看贾敏在做何事。
    谁知门帘刚刚掀开,林如海只一只脚跨进屋内,半个身子还在外面,贾敏一声娇叱,一拳挥来,正好打在林如海左肩上,打得林如海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
    贾敏见眼前人影一晃,以为是哪个丫头不宣而入,定睛一看,却是林如海。吓得贾敏赶紧站好,低着头问:“今日老爷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温书、研墨两个早吓得跪在地上,外头守门的丫头背过身去,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见了贾敏竟是在练拳,林如海哭笑不得,又想贾敏祖上是行伍出身,也就不觉奇怪了。但见贾敏此刻练香汗淋漓,微喘细细,脸色红润,比平日更娇艳了几分,便觉练习些强身健体的拳脚也不是坏事。
    夫妻两个各自沐浴更衣,吃过晚饭之后,贾敏亲给林如海肩膀上了药,才细细解释今日之事。
    原来贾敏重生之后,总想着如何做好当家主母,守得林家平安兴旺。为此她已筹划了数日,几番思量,决定先从自己开始。
    贾敏觉得母家之所以许多作为胆大包天,乃是他们心中不知礼,更不懂法,才没有敬畏心。自己便从多读书开始,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贾敏这一世再不信这样的胡话。
    又想到上一世自己吃了太多求子秘方,坏了身子,这一世不但要读书明礼,更要强身健体,方能看着一双儿女平安顺遂的长大。
    是以贾敏定了上午读一个时辰书,下午却随研墨练一个时辰武的计划。研墨祖上原是武官,后来落了罪,收为官奴。传到研墨这一代,只剩一个女儿,研墨父亲不愿家传武艺失传,便传了研墨。
    贾敏让研墨捡些动作不大,适合女子健身的套路传给自己,每日偷偷在房里练习,又吩咐了不许告诉他人,连老爷都不告诉。知道贾敏习武的只温书、研墨两个。林如海这才知道贾敏读书、习武也已两个多月。
    贾敏半真半假的跟林如海说了,比如自己要读书明礼,强身健体什么的皆毫无隐瞒的说了,只隐瞒了自己已经知晓后事。
    听完贾敏细细诉说,林如海才想起自从自己中了探花,贾敏就与以前不同,常拿着经史子集来问自己。
    初时林如海只当贾敏心血来潮,谁知一连两月贾敏均是如此。况且贾敏所提那些问题,定是白日刻苦钻研方能提得出来,没有认真读书,必不能切中要害,问到点子上。也就是自己白天上班,贾敏便在家安心读书,不懂之处等着自己下班替她答疑解惑。
    只不曾想,贾敏不但读书,竟然还习武。林如海听完,回想起来,贾敏确实气色一日更比一日好,自己只当她是得了什么调理的好方子,没想到竟是习武所致,但见贾敏得了好处,便并不反对。颇为打趣的问贾敏道:“夫人这些时日读书上进,又是练拳习武,难道是要文武双全强过为夫不成?”
    林如海原是随口一问,夫妻间顽话而已,谁知贾敏却正色道:“我读书不求学问和老爷比肩,但求他日教导子女能以身作则。是以我虽愚钝,但却诚恳,只是幼时所学有限,又没有夫子,进益缓慢,老爷别笑话我。”
    林如海一听贾敏这话说得有道理,看神情又真诚,不像顽笑,便问道:“夫人聪慧敏捷,所提问题尽皆直指要害,见解独到,为夫也受益匪浅。夫人还愚钝,世间便没有聪敏之人了。只是为夫不懂,好好的,夫人怎么想起要读书来?”
    贾敏见夫君夸奖,心中欢喜,不觉红了脸颊,更显颜色无限:“我哪有老爷说的那样好,只是林家书香之族、翰墨之家,将来咱们有了子女,都如老爷一样学富五车,独我做个睁眼瞎子不成?我并不求做文君易安,只想配得上咱们林家当家主母。”
    林如海原本含笑看着贾敏侃侃而谈,听到这里不觉疑惑,贾敏听到什么谗言不成?忙说:“夫人何出此言,你嫁到我林家数年,温柔娴静,处事得当,你不配当家主母谁配?难不是外头有人说了什么闲话?”
    贾敏嫣然一笑道:“无非说我专权善妒、咱们家刻薄寡恩。如果我把这几句胡话放在心上,才叫自讨苦吃。为了别人几句闲言碎语就削足适履,真真白活了。
    我以前只当女子无才便是德,后来越想越觉不对。就如咱们这次整顿内宅之事,如果不是清理一番,谁知下人们如此贪得无厌、胆大包天?若当家主母不理俗务,任凭怎样的基业,也有内囊耗尽、后手不接的一天;若一族宗妇不能弹压下人,那起无法无天的奴才仗着主子的体面鱼肉乡里,闯下祸来,岂不要主子担责?若是当家主母不能熟知账务,打理家产,岂不是任凭下人欺上瞒下?
    经此一事,我方知妻贤夫祸少一句话,绝不只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就够了。夫妻一体,妻子当为丈夫管理内宅,方能为丈夫免去后顾之忧。齐家之道,亦是处处是学问,定要读书明理,方能胜任。
    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咱们林家四代列侯,到了老爷已是第五代,定要好好筹谋,方能不负林家列祖列宗。咱们这样的人家,求的是子孙上进,先求可担门楣,再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现在不但我要读书,以后咱们的女儿亦要读书,媳妇也要挑知书达理的,唯有这样的女眷才能教导好子女,让咱们家长长久久的传承下去。
    我正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才来亡羊补牢,我以前虽然也会应酬交际,但是于中馈、法纪一道却是差得太远。以后老爷任上为官公务繁忙,儿女幼时必是我照看得多些,常言道三岁看好,在儿女进学之前,我定要教导咱们儿女识规矩,懂道理。
    我这次回娘家看了琏儿那样,益发知道当家主母于一家一族的责任,又思量自己有了儿女该当如何?才发现自己这许多不足,现下虽然知道得迟了些,到底没有酿下大错,也是咱们林家祖宗保佑。”
    贾敏一席话乃是亲见四大家族覆灭后反思得来,字字发自肺腑,句句包含血泪,说到动情处,不禁湿了眼眶,虽没流下泪来,却触动心灵,敲击肺腑。林如海听了亦觉深为震撼,原以为贾敏温柔娴静、夫妻和睦,自己能娶妻如此,已是福分了,谁知贾敏竟格局宏大,规划长远,林家有妇如此,当真如获至宝。
    林如海握住贾敏的手道:“敏儿思虑长远,为夫自愧不如。夫人为我林家操持,为夫好生感动,只一件,夫人切莫太累,熬坏了身子。夫人既喜读书,我自不会阻拦,我只舍不得敏儿劳累。敏儿读书已是劳累,又要习武岂不是更累?”
    听到林如海关怀,贾敏嫣然一笑道:“咱们家现在人口不多,要管的事只那么几件,一日读一个时辰的书并不累。至于习武,我不过是每日随研墨练一个时辰,强身健体罢了。老爷见我气色是不是比往年好些?我练了两月已发现许多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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