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含笑道:“原来母亲为的是这个?出嫁从夫乃是世间的规矩,偏我一个人不依不成?我若怠慢了舅舅家,别人不但说我不懂规矩,更有那起嚼舌根的会说咱们国公府不会教导女儿。我越是处处不逾礼,方越显得咱们国公府的教养。
    母亲最是宽和大度的人,断不会在这些细节上计较。定是有人见母亲处处宠我,心怀不忿,却拿这样的事挑拨我们母女情分。女儿受点委屈是小,坏了母亲名声是大。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便是碍着咱们国公府的权势不敢说什么,谁道人家背地里怎么编排母亲?
    漫说女儿这样做不会有人说女儿失礼,便是有些个小人嚼舌根,也自有人帮母亲打回去,只会说母亲大度能容人,女儿已经出阁,在母亲跟前尽孝的日子有限。好在母亲福泽深厚,什么都不缺,女儿唯想着处处维护咱们府上和母亲的名声便是最大的孝道了。
    母亲处处为着女儿,女儿如何不知?女儿心中感激不及,交际应酬不敢有丝毫不妥,生怕累了母亲的名声。若是母亲跟前有谁拿这个挑拨咱们母女,母亲大可以狠狠责罚,省得一些奴才专给主子生事!”
    这些话,前半段贾敏乃是有感而发,说道动情处,只让人听了就心生感慨。后几句却是声色俱厉,甚有威仪。贾敏余光看到杌子上的赖嬷嬷,果然有些坐不住了。
    贾母听了这话,才走下塌来,扶起贾敏说:“我敏儿思虑周全,竟是母亲多心了。”瞪了杌子上的赖嬷嬷一眼,又对鸳鸯道:“杵着干什么,还不给姑太太看茶?”
    鸳鸯是贾母亲挑的丫头,惯会揣摩主子心思,谁知贾母态度变得这样快,也不敢委屈,忙捧了茶来奉到贾敏跟前。
    看着光景,贾敏就知道今日这一场是赖嬷嬷挑唆的,这赖嬷嬷可不是什么好人,光说仗着贾母攒下那偌大园子,就不知道贪墨了官中多少。且后来赖尚荣那官儿,也亏得贾府打点。这样的刁奴养在身边,难怪母亲越发只听得奉承,听不得良言了。
    赖嬷嬷见识有限,只觉得国公府门第比侍郎府高出许多,怎么姑太太还先去了顾家?她原本只是想奉承一下国公府高贵体面,哄得贾母开心。谁知道贾母知道贾敏先去顾家之后当真动了气,竟故意为难起贾敏来。
    又不知贾敏一张嘴那样厉害,洋洋洒洒一篇话说得贾母改了主意,反倒怪起自己来。赖嬷嬷作为贾母的心腹何等风光,自觉比一般官宦人家的主子太太还有体面,哪里听得责罚两个字?
    忙跪下磕头道:“原是奴才见识浅,不知道过节送礼有那许多规矩,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姑太太竟有那许多难处。我就说,老太太原是最疼姑太太,姑太太也最是孝顺,便是姑太太没有先来给老太太请安,心也是先到的。”
    到底是自己多年的心腹,贾母道:“快起来,你一把年纪了哪经得住这样跪着。”
    贾敏看情形,知道贾母是不打算深责赖嬷嬷了,心下虽然不快,母家的事也不好深管。也道:“赖嬷嬷说哪里的话,谁不知道不止母亲疼我,赖嬷嬷也疼我,我要是这点道理都不知道,倒成那个没良心的了。”
    母女两个把话说开,才一道去院子里赏桂花,又传人去把贾珠和元春接来,只说姑母到了。
    院子里有一株金桂原是贾源亲自种下的,现在郁郁葱葱枝繁叶茂长得极好,每到桂子飘香的季节,多少王公贵族、王妃诰命也来赏花的。还有的人家专门来摘荣国府的桂花去做点心,说吃了也沾沾老国公爷的福气。
    不到一刻工夫,王夫人果然带着贾珠和元春两个来了,姑嫂两个寒暄一回。贾敏让温书送上金银锞子各两对,荷包两个,贾珠宝砚两方,湖笔四支,元春的则是金银项圈各一个。
    王夫人推了一回不过两个孩子,却送那么重的礼方收了。贾琏的礼物余者和贾珠的一样,却多宣纸一刀。贾敏没见贾琏,方问:“怎么不见琏儿?”
    贾母耷拉着眼皮说:“琏儿被他舅舅接走了,想是埋怨我们荣国府养得不好呢。前儿我过生日,琏儿舅母还来走动了一遭,我好吃好喝的待着,想不到舅太太好成算,竟是给今日接走琏儿铺路!”贾敏听了才知道贾母那么大火气,不独自己先去了顾家,只怕也有沈家派人接走了贾琏的原因。
    贾母爱热闹,女儿亲了丈夫的娘舅家,亲孙子又亲了外祖父如何不恼。贾敏脸上虽没有什么,心下却喟叹:母亲自己的孙子被外祖父接走便觉得被拂了脸面,她日后三五两日便把湘云接过来养着,何尝想过自己两个亲侄子的脸面,人家就不怕被人闲话偌大候府养不好一个孤女么?
    只是到底是自己母亲,贾敏虽然觉得己所欲不欲勿施于人,母亲太过只顾自己感受了些,却不敢说出口。打发温书把贾琏的礼物送到东院,方起身告辞。
    贾母脸上神色变换,贾敏总觉得母亲有话要说,站定了等贾母吩咐。贾母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复把贾敏你唤回房里,屏退下人,只留赖嬷嬷在房里,才拉着贾敏的手道:“这方子是宫里传出来的求子秘方,等闲不易得。你且拿着,这里有详细用法,你找身边靠得住的人为你煎了,按用法服用,明年只怕就有了。”
    贾敏拿着方子有些不知所措,她直到母亲这是真疼她,但到底是左了方向,是药三分毒,自己这辈子是断不会服用这些秘方汤药的。
    握着贾母的手却不接方子,贾敏说:“母亲太也着急了些,我和老爷都年轻,况且我们成亲一年就走了老太爷,守孝就是三年,这么算起来,远不到这慌的时候。母亲一心为女儿前途着想,女儿感激不尽,但是这方子,母亲替我存着,过些年月没有动静,我再也找母亲求。”
    “你年轻媳妇不知道轻重,做当家主母的,唯有两条路能稳住根基地位。一是身边有信得过的人,自己掌着库房钥匙掌家。二便是膝下有个哥儿。你前儿不知轻重的反把陪嫁丫头和陪房都打发了,现下亡羊补牢,也只有早些诞下个哥儿了。现在姑爷只七品还好,将来升了官,你若还没有生下嫡子,怎么在林家立足。”贾母虽然大过节生了一场嫌气,但是此刻脸上的神情倒是真替贾敏担心。
    “母亲只管放心,林家虽然历代家主都有姬妾,但是林家家训是过了三十没有子嗣方才纳妾,老爷今年二十有五,还好几年呢。说不得我有那造化,早生得儿女俱全了。”无论贾母说什么,贾敏只执意不接单子。
    不过贾敏虽然嘴上这么说,心中不免担心,上辈子林如海三十有五方才有了黛玉,离现在还有十年。重活一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早些诞下嫡子。
    贾母拗不过贾敏固执,只得同意先看几年再说。贾敏辞别贾母,上车回府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贾母生日那天,贾琏的舅舅家就来了,所以中秋要接贾琏回家陪外祖父外祖母贾母不好说什么。生日那章主要就是这条支线了,这里通过贾母的口提一下不影响完整性就行了。
    贾母对赖嬷嬷真是倚重啊,挑拨了母女关系都不惩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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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前情
    贾敏去顾家是十三日,去贾家是十四日。因正紧十五日林如海亦休沐,所以贾敏推了好多帖子,单在家里和林如海过节。
    两人起早,入祠堂敬了祖宗牌位,方回屋吃早饭。贾敏喝了一碗燕窝粥,并一个豆腐皮包子,几样细点,林如海亦是清淡的吃食吃了几样。
    林如海问起昨日贾敏去岳母家的事,贾敏方想起贾琏的事,问道:“昨儿我去母亲家,琏儿却不在,说是被琏儿外祖父接走了,母亲倒为此不高兴了一场。”
    林如海见贾敏说起,淡然道:“岳母大人喜热闹,最爱儿孙绕膝,她不高兴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岳父大人去了之后,岳母大人亦觉寂寞,越发爱和子孙们亲近了。只一件,不是我当女婿的说岳母大人的不是,但既是把孙子孙女都养在跟前,就该好好教导,至少学识本事配得上国公府的根基。大舅兄百事不管,又没有个母亲教养,长此以往这么个伶俐的琏儿岂不是被生生养成纨绔?”
    贾敏听了这话,心道:何尝不是养成的纨绔,但是便是这个纨绔,将来也是贾家子弟中出挑的了,口中却说:“老爷说得是,将来琏儿大了,只会记得老爷的好处。”
    原来那日贾敏提起贾琏无人教养之事,林如海就放在了心上。他原是个热心之人,全心为贾琏将来考虑,那日下班便拉着贾琏的舅舅沈烈说了贾琏之事。
    沈家亦是读书人家,父亲沈温原是个三品的官,现下已经告老在家,膝下只有一双儿女。所以沈温和沈烈都是极疼沈夫人的,不想贾赦是个扶不上墙的,偏沈夫人生贾琏的时候难产,竟是血崩的大症候。挣着命剩下贾琏,听说是个哥儿就一病没了。
    妹妹就这么一点骨血,沈烈听了怎能不急,晚上回去就跟父亲说了贾琏的境况,沈温听了差点没气个倒仰。直说自己害了女儿,没能给她挑得好夫婿,竟然连唯一骨血也落得如此下场。
    沈老夫人也是极有主意意的人,劝沈父道:“咱们铸成大错,已经害了女儿,断不能再害了琏儿。”
    沈父忙问有甚办法。老夫人道:“左右中秋将近,我亲给亲家老太太下帖子,说接琏儿回来住几天。琏儿是咱们亲外孙,她能不依不成?咱们虽不能把琏儿接来教养,但是三五不时的接来,由太爷亲自教养,便算不能金榜题名,总教得他明白是非,不至于左了性子,成个纨绔。”
    沈温听了,深以为然,便定了主意,果然中秋临近,只十一日就派人把贾琏接走了。
    此时贾琏已经五岁,长得眉清目秀,玉雪可爱,身量比同龄的孩子还略高些。贾琏性格天真活泼,来不多久就熟了,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皆叫得脆生生的惹人疼。
    沈老夫人叫来贾琏的乳母赵嬷嬷问贾琏在贾府的情景。赵嬷嬷是沈夫人的陪嫁丫头,原是从沈府出去的,现在回来,心中一千个一万个感慨不知道如何说起,哪有为贾府遮掩隐瞒的事?
    少不得把贾琏在贾府的饮食起居了,说道吃穿用度,顽的用的总是紧着二房的少爷、小姐,赵嬷嬷忍不住红了眼圈。
    贾琏似懂非懂的看着赵嬷嬷,他虽隐隐觉得自己和贾珠、元春有些不同,却不深懂,原以为本当如此,是以不知道赵嬷嬷怎么伤心起来。反倒上去伸出藕节一般的小手替赵嬷嬷拭去眼泪:“妈妈不哭,那些吃的用的,琏儿也尽够了,珠大哥和元春妹妹有太太疼,原该他们先挑。”
    听了这话沈老夫人脸色大变,到底不好在外孙面前发作,抱了贾琏在怀里柔声说:“琏儿乖,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贾琏一派天真,明亮的眼睛看着沈老太太说:“周大娘说的。”
    看到这情形,赵嬷嬷也知道厉害,冷汗都急出来了,沈老夫人沉吟了一会子,却没有当场发作,换几个和贾琏顽熟了的丫鬟把贾琏带出去吃果子,又屏退了闲杂人等,方才看着赵嬷嬷问怎么回事。
    赵嬷嬷跪下道:“回老太君的话,周大娘便是太太的陪房,是太太身边的心腹。”
    “大胆!谁是太太!”遣退闲杂人等后,沈老夫人说话竟是声色俱厉,让人等闲不能忽略那段威仪。
    赵嬷嬷一见老夫人发怒,才顿时反映过来,忙跪下道:“回老夫人的话,自从太太没了,那边老太太就把掌家之权交给了二太太了,太太在世时没住过荣禧堂,此刻二太太倒是搬进荣禧堂了。二太太仗着娘家依靠,下人都巴结她,把个二太太的二字省了,都管她叫太太。她听了高兴,老太太也不深管,久而久之,阖府上下都叫太太了。
    我们便是知道不妥,也不敢说什么,老爷又不理事,不计较,越发纵容了她。我跟着琏二爷,少不得见了二太太也叫一声太太,不然白白得罪了她,终究是咱们琏二爷吃亏。现下奴才一时没改过口,还望老夫人恕罪。”
    沈老夫人听了,直气得浑身瑟瑟发抖。贴身丫鬟见老太太脸色都变了,忙端上茶水,又是捶背又是劝慰,好一会子方好。赵嬷嬷在家时,从未见过老夫人气成这样,想是真的气得狠了,忙又磕了个头,说些劝慰的话。
    沈老夫人虽然气极,也知道这不是赵嬷嬷的错,让身边丫头扶了赵嬷嬷起来,杌子上坐好。方缓缓道:“我知道这事怨不得你,只是我原知道你家老爷是个浑人,只没想到整个贾府上下都犯浑,你回去之后依旧叫那边的二太太为太太吧,总不能叫她们纠了你的不是,反而琏儿更加没有依靠。琏儿的事我知道的,我和太爷会好生筹划,琏儿还养在那边时,只辛苦你多周旋了。”
    赵嬷嬷听了,忙点头说省得。她原是沈家家生子,对沈夫人极为衷心,沈夫人没了之后,她亦发心疼贾琏没娘,待贾琏便如珍如宝一般。沈老夫人见她真情流露,哪有不放心的。只是须得想个办法,让贾琏名正言顺的离了贾府才好。
    晚间各自安寝,沈老夫人方把白天打听到的情况跟沈老太爷说了。
    “哼!堂堂国公府,竟是个没有礼数,尊卑不分的地方。哪有长子住马房后头的东院,次子住正房的?又哪有长房嫡孙吃穿用度不如二房孙子的?漫说叫二房媳妇作太太,史老太君便是老糊涂了,那个王家来的媳妇竟也受得起?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若不是已经告老,定参他一本治家不严之罪。”沈老太爷最是有一股读书人的耿直之气,见不得这样的事,比沈老夫人气得还厉害。
    沈老夫人忙帮沈老太爷顺了气道:“你看你,那样的人家,犯得着把自己气成这样?咱们已然错了,只要以后给琏儿筹划一番前程,不让贾家养废了,想是熹儿也不会怪我们。你只管在这里自怨自艾,不但不能帮着琏儿,反而坏了自己身子,你让熹儿知道了怎生安宁?”熹儿是贾琏生母的闺名,沈氏夫夫一直这么叫她。
    沈老太爷听了深以为然,肃然道:“你放心,我虽无能,定能将腹中这点诗书道理交给琏儿,断不让琏儿在读书上就毁了。漫说琏儿现在尚未启蒙,便是启蒙了,将来放到贾家那个家学,也是毁了。”
    沈老夫人忙问,贾家族学怎么了?沈老太爷细细说来,才知道贾家这么大的家族,虽然设了学堂,但是竟只有一位先生,且贾代儒学识有限,并没有什么功名在身,能教得什么好学生?
    一大家族许多孩童放在一处,学不着什么东西,反倒让人挑唆坏了,到时候十匹马也正不了性子,后悔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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