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样的炸丸子,而且,姥姥放的盐不多,丸子咸淡正好,可吃到嘴里却总是没有记忆中的美味。
    明明是他自己的选择与决定,他也没有委屈不满的意思,可他的心里,仍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江浔反复拆解自己内心的情感,试图找出失落的缘由,到最后,江浔只得出一个结论:他虽不算一个心口不一的人,可正确的选择不一定是舒服的选择。不过,根据舅舅与舅妈脸上的轻松可以得知,正确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诡异的是,舅舅在之后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问舅舅是不是江奕的弟弟江清,确定老家地址与舅舅手机号后,没过多久,家里收到邮局汇款,足有两万块。
    一家人都震惊了。
    舅妈私下怀疑是不是江浔那不知名的爸爸汇来的,让舅舅把电话打回去问一问。姥姥姥爷也是这个意思,电话回拨后,那人只说是江奕同学的朋友,这些钱是给江浔读书用的。
    江家简直不知道要将这笔钱怎么办,舅妈的意思是先拿来给江浔上私立初中,先时是钱不凑手,现在钱够了,不管谁汇来的,给孩子读书是没错的。
    可江浔这个怪胎,他现在是死都不肯读私立初中了,他就要在乡里初中读。
    舅舅舅妈姥姥姥爷挨个劝的劝骂的骂都没用,他是铁了心要读乡初中的。以前江浔成绩不好时,不听话还能揍两下。自从江浔成了回回考第一的好孩子,那就不能打了。江浔这拗脾气,据姥姥说就是像他妈妈,什么混账事要是自己个儿拿定主意,那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既然江浔不肯去读私立初中,这钱也用不到。要说退回去,江家也没这么高的品格,但也不能再让人家汇钱来了,毕竟孩子用不到这么多钱。咱们正经人家,不好占人这便宜。
    于是,舅舅给汇款人打了个电话,说明现在的情况,汇款人说,便是用不到,也只管给江浔存着,待江浔成年后交给他就好。
    舅妈笃信汇款人就是江浔的爸爸,可人家不露面,汇款地址在江西,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也没法去找。
    不过,舅妈还是很精明的把汇款单存放好,想着待江浔长大把这线索交给江浔,到时找不找这人就看江浔自己的意思。
    这件事没人跟江浔提,长辈们以为瞒的仔细,殊不知有孩子的地方是没有秘密的。
    先是雯雯偷听到只言片语,立刻忠心耿耿的跑去告诉她大哥。然后,擅长找东西的江浔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汇款单翻了出来。汇款人姓方,不过,不是姥姥说的方衡,是叫方航的人。地址在江西浔阳,江浔立刻联想到自己的名字,江浔,可不正是浔阳江的浔。
    难道这个人真是自己的爸爸?
    江浔非常怀疑,他是个行动派,偷偷用舅舅的手机拨通了汇款单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个清朗若晴空的男声,“喂,你好,江清。”
    “我是江浔。”电话那头有一瞬间的惊讶,江浔没有停顿的直接问道,“你是我爸爸吗?”
    “不是。”那个声音依旧稳定,也很坦率的告诉江浔,“我是你妈妈朋友的丈夫,我的妻子是你妈妈的好友,我受她之托,给你汇的款。”
    “是谁?”
    “她很关心你,只是现在还不能直接联系你,请你理解我暂时不能向你透露更多。”这人的声音非常恳切。
    不是爸爸。
    要说没有失落是不可能的。
    但,不是爸爸,不能向人家要求更多。江浔很克制的说,“没关系。谢谢叔叔与阿姨汇来的钱,我收到了。不用汇这么多,我们这里上学用不到这么多钱。”
    “只是力所能及的帮助,请不要推辞。”这个男人完全没有将江浔视为小孩儿的意思,与他平等交谈,“如果有多余的,可以存起来,也可以平时花用。如果有困难,可以打这个电话,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江浔脚尖在地上捻了捻,暑期中午的阳光火辣辣的热,江浔在院里门洞打电话,也闷出一头的汗。他咬咬牙,问出心里最想问的,“叔叔你知道关于我爸爸的线索吗?”
    “不知道,也从未听我的妻子提起过。”
    “没别的事了。”江浔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谢谢叔叔,再见。”
    “再见。”
    这是江浔第一次与妈妈当年的生活发生交汇,他把那个手机号码牢记在心,删掉舅舅手机中的通话记录,将手机悄悄给午睡的舅舅放回床头柜上。
    江浔思考了很多,他首先就排除了这个男人是他爸爸的可能。如果是他爸爸,哪怕是装的不是,起码会问一句他的近况,这个男人一句没问,可见他对自己关心有限,但也说了以后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所有言行都很符合妈妈好友丈夫的身份。
    甚至,这个男人都不可能是他的亲人。
    姥姥说他爸爸叫方衡什么的,果然是编来骗他的。
    但是,妈妈给他取江浔这个名字,难道真的跟浔阳没关系吗?
    浔这个字,不似斌、雯,寓意颇多。浔字在字典中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水边,没有什么吉祥寓意。另一种就代表江西九江的别称浔阳。
    妈妈总不可能给他取个水边的名字,更大的可能性就是代表这个地方浔阳。
    江浔确信,他的名字很大可能是跟浔阳这个地方有关联的,但这种关联来自于哪里或是哪个人,一时还说不清。
    借由这通电话,江浔的收获依然很大!
    还有人记得妈妈!
    妈妈的朋友还记得妈妈!
    尽管江浔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的这位一直没有联系过的朋友,突然开始联系自己?而且,既然联系自己,为什么不是这位阿姨自己联系,而是让自己的丈夫来汇款?
    许多事都想不通,但是,得到一丝妈妈当年的线索,仍是令江浔感到无比的喜悦。
    妈妈肯定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江浔坚信这一点。
    只有有魅力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好朋友,即便妈妈已经过逝十几年,朋友还会想着妈妈的孩子。
    江浔又把妈妈的相册拿出来翻了一遍,那位妈妈的朋友在这相簿之中吗?
    是哪一个阿姨呢?
    真的好想妈妈。
    好想知道妈妈当年的事啊。
    妈妈当年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江浔把脸放到相片中妈妈的脸上,借此幻想与妈妈肌肤相拥时的温暖,可是,只有相片,真的太冰冷太空洞了,连在幻想中的自欺欺人也做不到。
    第7章 第二个规则
    很多人会觉着初中与小学比,差别很大。
    对江浔而言,其实差不离。
    依旧是每天上课读书写作业,除了因寄宿而增加了更多的学习时间外,没什么不同。当然还有江浔讨厌到家的晨跑,自从决定要做一个漂亮的人,江浔就成了个大臭美,哪怕是同样的校服,江浔的校服干净的仿佛洗衣液广告片中刚拎出来的样本一般,清爽的飘扬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同时,他拒绝一切体育项目,更讨厌奔跑后浑身臭汗的味道。
    尽管江浔熟谙大人世界的规则,他可以把成绩提升到让大人们赞叹的地步,但其他方面,他实在不是什么乖宝宝。于是,十天有八天早上不舒服,头疼胃疼手疼脚疼肚子疼,反正能疼的他都疼了一遍,还是一个月三十天无限循环轮回的那种不舒服。
    班主任找江浔谈话。
    他这样跟老师商量,“老师,要不这样,咱俩打赌,月考我第一,你就免我一个月的晨练。”
    班主任是位脸颊圆润的中年妇女,教学经验丰富,不上这当,“少来。你要考不了第一,我给你加倍。”
    “那就这么定了。”江浔趁机敲定。
    班主任呸一声,“定个屁,我每天都跟你们一起跑!你乖乖给我起来,不许偷懒!”
    “我贫血。”
    江浔伸着细白的胳膊给班主任看,正在长个子的男孩子,腕骨纤细突出,皮肤白细的能看到皮下的青色血管。班主任不吃这一套,“我跟学校食堂提建议,让他们多做猪血汤,你好好补一补。”
    江浔无师自通的跟班主任套近乎,“老师,私底下我叫你姨吧。听我舅妈说,你姥姥跟我舅妈的姨姥姥是亲姐妹。”
    班主任强忍着笑,“叫妈也没用,你再敢不去早□□抽死你!”
    江浔心想,我妈妈肯定不是像班主任这样的泼辣女人,我妈妈肯定是个温柔的好妈妈。
    讨价还价不成,江浔只得跑早操,只是他早操后还要回宿舍洗脸擦汗换衣裳的一通臭讲究,晨间自习常常迟到。班主任也不能阻止江浔的爱干净,毕竟在一群还没有开化的臭小子里,江浔每天干净到一尘不染的校服,书桌上整齐摆放的课本,宿舍里没有一丝褶皱的床铺,简直就是男生个人卫生的楷模。好在江浔成绩一等一,尽管怪胎,老师也不大追究了。
    很可惜的是,江浔与孟春不能再做同学了。
    但他们的友谊依旧,孟春每月都把上月做过的习题试卷带给江浔。江浔拍着厚厚的试卷,“这么怕我落下啊?”
    “是啊,你不在我上课都没精神。”
    不过,两人很快相遇,初一便有竞赛可以参加。
    两人一起到县里进行选拔考试时,江浔还见到了冯溪,冯溪也参加了竞赛选拔。孟春鼓动江浔,“不过去打个招呼?”
    江浔瞪孟春一眼。自从早恋的事被老师抓到,冯溪转学后大家就见得少了。偶尔在村里走个碰面,江浔也是远远走开。
    再加上江浔这两年心境转变很大,他自认对感情的事已看淡了。
    一身粉色长裙的冯溪如同夏风中一株亭亭荷花,她远远看江浔两眼,也走开了。
    县里到市里,市里到省里,一直到全国性的比赛,破解难题的过程令人着迷。
    江浔开始展现他出类拔粹的天资,孟春、冯溪都过了初赛,折戟于复赛,江浔一骑绝尘,开始准备第二年秋天的总决赛。
    江浔一直知道,世俗的荣誉会加重一个人在世俗的份量,不过,由此获得的特权依旧超过他的想像之外。
    数学老师主动帮他找市面上的竞赛题,学校提供电脑与一间学习室,让江浔专心准备明年决赛。至于其他科目,江浔并不担心,他在入学前就把初一的内容自学完了。而且,江浔还获得不用跑早操的特权,虽然江浔的理由是,早上脑子清醒,想多刷两道题。但班主任深知他就是懒,班主任没见过这样不爱跑操的孩子,只得随他去。
    江浔在第二年秋天的总决赛中拿到一等奖。
    他的大名出现在学校的横幅上,校长亲自表彰他竞赛得奖为学校做出的贡献,以此证明咱们乡初中也是一等一的教学质量,还让江浔抱着奖杯跟他拍好几张合影照片。江浔抱着奖杯试探了一下成人世界的规则,他用一种淘气男孩子的口吻,带了些调皮的问,“校长,我这奖还成不?”
    校长给他问笑了,“成,非常成。”
    “那学校有没有奖励?”
    校长笑问,“你想要什么奖励?”校长年纪较大,还是老思想,想着教务处还有硬壳笔记本应该发学生两个,当然,三个也使得。
    江浔毫不犹豫的回答,“奖金。我家境贫寒,比较缺钱。”
    然后,他也不管校长一脸震惊,就开始游说校长,“我认为这种为学校增光添彩的事,学校就该多奖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鼓励学生进步的积极性。如果校长有这种计划,我建议从我开始。”
    校长哭笑不得,打发他回班里上课,“这个我先想一想,等想好再跟你说。”
    江浔保持着分寸,适可而止,告别校长,回到教室。
    不过,校长大概询问了班主任关于江浔的家境问题,江浔的确是困难生,他父母双亡,跟着舅舅家过日子,属于国家补助范围之内,小学时每年有600块补助,初中是800块。
    主要江浔得的这奖是国家级奖项,还是一等奖,全市就他这一个一等奖。乡初中办校以来,第一次有学生获此殊荣。不知校长是出于爱才心切还是觉着江浔以后前途无量,跟学校几个校领导商量后,奖励了江浔5000块钱,鼓励他继续努力学习。
    江浔喜出望外,双手接过奖金,给校长鞠一九十度大躬,“谢谢校长和老师们的关爱,我以后必当努力学习,不负校长与老师的期望。”
    校长听他这一套仿佛照搬演讲稿的词,不禁笑道,“行了,知道努力就好。”
    江浔趁机跟校长打听,“校长,要是我再得一次一等奖,能不能再奖我5000块?”这比赛好像没说只能参加一次。
    校长哭笑不得,“你这是拿奖杯来发财啊。”
    “穷人孩子早当家。任何机会都要争取。”
    大人世界喜欢乖孩子,江浔成绩出众,却从不打算做个乖孩子。随着他们长大,舅舅家的开支也日渐增多,与其抱怨窘迫,不如想办法解决,就像解决无数个试卷上的难题一样。
    只要找对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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