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手机,看到徐建给她的留言:【今天很忙,晚上不回家吃。】
    王思年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但这点松快又让她自责起来。她只好一口又一口把食物往嘴里塞,好像这样就能压住从胃里往上顶的那股子内疚。
    可能是早上吃的太急,以至于王思年到报社的时候,开始猛的打起嗝来。她打嗝一直很有特色,一顿一顿自带韵律还拐着弯。有人说像羊叫,徐建说像唱儿歌。
    为了压住这点儿歌,王思年从工位上欠起身,端了保温杯,准备灌几口枸杞水压压惊。
    活学活用的养生大法。
    “年姐,一大早的有什么喜事,嗝成这样。”
    她抬头看去,一个长着娃娃脸的男人手扶着隔断,探身笑着问。大概是因为模样显嫩皮肤好的原因,这人明明穿着衬衫工装裤,看着也不是多老成。
    “来,走块儿甜的。”大男孩晃了晃手里五彩斑斓的小熊软糖袋子,边说边递了过来。
    他叫唐宁。报社新来的摄影,比王思年小四岁。
    ——他对她有那么点儿意思。
    “你自己吃吧,谢谢,嗝,我减肥。”一句话被胃里那股气顶的七零八落。
    虽然被年轻的孩子爱慕,让王思年多少生出些“老娘果然宝刀未老”的错觉,虚荣心上颇为满足。
    但是她没有别的心思。主要是生活已经是一笔糊涂账,实在不用再加点料了。
    “年姐你太瘦了,这点上我就看不惯你男朋友,老让你减肥。”唐宁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有些茶香四溢。
    “嗝,不是他让我减,我自愿的。”
    王思年说完,扬起杯子猛灌了一口热水,然后学着网上捏住鼻子停了十几秒。
    还别说,虽然看着蠢,这一整套操作下来,嗝真不打了。
    围观了全程的唐宁同志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
    “哟,有什么喜事,乐成这样。”老孟端着茶缸子,跟见了肉腥味的狗似的,溜达着过就来了,“别搞小团体,给大家都分享分享呗。”
    老孟的更年期虽迟但到,不然无法解释他最近愈演愈烈的小肚鸡肠。
    唐宁皱起了墨黑的眉,豁然转身坐回了座位上,只当没听见领导说话。
    老孟一张嘴继续叭叭的:“今天小唐和我反应,出差名单上没有思年,他觉得不太公平。思年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工作相当不饱和,每天闲出屁来挑拨离间。
    但这几句话不应该是王思年说出来的,所以她只是笑笑,温声道:“我没想法,绝对服从领导安排。”
    隔壁隔间传来“砰”的一声,是唐宁重重砸了下键盘。
    “怎么了?有情绪?”老孟调门一下子就高了。
    “咱们这批键盘进的好像有点问题,usb链接不大好,有时候得摔摔才好用。”王思年打起了圆场,“是吧,小唐?”
    唐宁原本不想回答,但是王思年温柔的笑让他无法拒绝。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权当是应承她的说法。
    老孟在面子上大获全胜,吸溜了两口茶水,又絮叨了几句“年轻人太冲动,是要吃大亏的”,才施施然走了。
    过后,王思年隔着工位的隔断,悄声对唐宁说:“谢谢。”
    隔壁没有动静,可能是伤心了。
    初生牛犊总是不怕虎,唐宁敢砸键盘,但王思年不敢。不会断续的社保、足额缴纳的公积金、朝九晚五的工作,是她洗心革面的承诺。
    她举起握在手里的杯子,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枸杞水,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水晾了那么久,原本早该凉了,然而不知为何还是滚烫的。
    ***
    因为徐建今天难得不在家吃晚饭,临下班的时候,王思年突然觉得自己无所事事起来。
    她心里记挂着高琳琳,发微信询问她的情况,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复。就在王思年想着随便去街边吃点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
    打回电话的却是肖爽,听声音已经有点喝高了:“琳琳和我在一块呢。徐总管今天在不在,不在的话咱们浪去啊!”
    徐建因为昨天的突然出现搅局,喜提“徐总管”称号。
    肖爽连珠炮一样说完这一串,又大声的喊了起来,震得王思年手机都嗡嗡直响:“昨天可是你放鸽子的,今天你请客!”
    客是必须要请的,所以她当仁不让的打车来了三里屯。出租车师傅开的好像火箭炮,到的比约定时间早了不少。
    王思年走了几步,最后立在了village光彩夺目的大广告牌底下。不远处优衣库店里的冷气冲出门外,吹得她身上的真丝衬衫一鼓一鼓,好像要远航的帆。
    她借着夜色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衣着时尚的男女,好像在打量和自己不相干的风景。
    你站着看风景,风景中的人也看你。
    背后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悉悉索索的。接着一个声音有些犹豫的响起来:“王思年?”
    王思年回头的一瞬间,留着长发的男人忽的笑了起来:“哎,还真是你!”
    王思年一愣,半天才认出眼前的人:“……田亚志?”
    田亚志是徐建的发小儿,两个人恨不得穿一条裤子长大,地理所家属大院儿的数一数二的刺儿头二人组。
    说起田亚志这人,也有点儿意思。
    他高中那会儿的偶像是小田切让,为此还专门留了头发不肯剪,说什么都要把名字改成“田切让”。他爸出差几个月回来,看儿子胡子拉碴长发飘逸,连亲爹给起的名字都不要了,拿起扫帚追着就打。
    田亚志在大院里一边跑一边大喊:“头可断,血可留,发型不可丢!”
    老子跑不过儿子,累的气喘吁吁。最后还是徐建帮着田叔叔把田亚志捉拿归案,让他结结实实挨了一顿胖揍。
    上大学的时候,徐建每次跟王思年学起这一幕,都笑的要抽过去:“要不是我出手,那小子都不能被揍得那么狠。”
    ……
    “你变化太大了,我刚刚在后面一下子都没认出来。”田亚志上下打量着王思年,笑的露出一口白牙。
    还没等对方说话,男人又说:“你头发都比我长了,可太淑女了。”
    王思年刚要感谢,就听见田亚志继续嘚嘚上了:“你之前留短发那会儿,多像个糙老爷们啊,我还怀疑过徐建是不是gay。”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当年的徐建成为多年好友的,都是一样的碎嘴子,田老爷子还是打的轻了。
    王思年的好脾气是半路出家,一见老朋友,很容易就露了馅:“您可闭嘴吧,不说话没人当您是哑巴。”
    “你等人呢?有空的话咱们星巴克走一个?”
    王思年看了看手机。高琳琳他们住在望京,离着远,应该还有时间。
    于是她说:“走一个。”
    ***
    星巴克。
    田亚志端着double espresso上桌,王思年把杯子往他眼前一推:“不喝。”
    田亚志跟活见鬼一样:“怎么的,嫌淡啊?”
    王思年扭头看了看窗户上倒映出的影子,把微乱的刘海拨弄的一丝不苟:“徐建不让我喝。”
    “徐建疯了还是你疯了?”
    王思年笑笑,没吭声。
    田亚志收起吊儿郎当的劲头,突然严肃起来:“说真的,徐建到底怎么回事?他手机号换了,微信也联系不上。要绝交也提前打个招呼啊,我报警的心都有了。”
    王思年有些诧异:“你联系不上徐建?”
    “丫根本就不回!我找不到他,就去找你,你从摄影工作室辞职了,还把我拉黑了。”
    “我是换了一家事业单位,但是我没有拉黑你啊。”王思年感到难以置信,说着掏出了手机。
    那厢田亚志还气的不行:“这都两年多了,合着你俩是打算人间蒸发了?我还跑到徐建他们家一趟,他爸妈早就出国了。”
    王思年划着手机的手一顿,田亚志的微信号还真躺在她的黑名单里,那个吃豆小人头像张着大嘴,看上去傻乎乎的。
    田亚志是聪明人,一看王思年的表情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徐建拉黑的?”
    他这么一想,更气愤起来:“不行,你现在就给徐建打过去,我tm非得呲他一顿。有这么做兄弟的吗!”
    王思年正要安慰他两句,握在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了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按了锁屏键。
    虽然屏幕暗下去了,但机身依旧在自顾自震个不停。
    刚刚还狂的一批的田亚志突然怂了:“艹,是徐健吗?不会这么巧吧,刚提到他,就打过来了?”
    第5章 夜店
    “年姐,是我。”
    手机接通的一刹那,对面热情洋溢的声音几乎要钻出听筒。
    不是徐建。
    王思年蓦地松了口气:“唐宁啊,有什么事?”
    “你把明天活动要用的采访证落在办公桌上了。”
    王思年听到这话,连忙翻包,果然没见到那张薄薄的塑料片。估计是走时太匆忙,忘了拿了。
    看来明早只能先去一趟单位,再去活动现场。只是如此一来又要早起一个多小时,白折腾一趟。
    她心里烦闷,却依旧秉承着成年人的必备修养,嘴上道谢:“我这会儿在三里屯,不方便回去。麻烦帮我收进抽屉里吧,明天我早点去拿。”
    “三里屯吗?”年轻的嗓音笑了起来,似乎完全没把白天的冲突放在心上,“我和朋友也约在那边了,正好顺便。你呆着不要动,我马上就到!拜拜!”
    王思年推辞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电话就被挂断了。
    收了手机,才发现田亚志一脸玩味的看着她。
    “是个同事。”王思年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田亚志一摆手,似乎觉得这事无关紧要。
    酷热的光透过星巴克浮夸的落地窗照进来,停留在原木圆桌,又洒在厚重的白瓷杯上,生出些纷乱的阴影与高光。黑的咖啡渍凝固在杯沿,意外勾勒出斑驳的海岸线图案,一如无法在这个夏天完成的远行。
    田亚志看着眼前这个真丝衬衫穿的服服帖帖、披肩长发整整齐齐拢在耳后的女人,声音放低了些:“你现在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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