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梅林深处,楚卿白便弃了轮椅,牵着萧锦颜的手与她漫步在红梅下。
    大雪纷飞,片刻未有停息,仿佛要将这一年的雪都一块儿下了般。
    萧锦颜和楚卿白躲在层层叠叠的梅花树下,倒是避免了被雪堆成两个雪人儿。
    “这个地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漂亮。”萧锦颜伸出手掌,接住落下的雪花和红梅,握在手心送到楚卿白面前,“看,雪到了我的手里还没融化。”
    楚卿白你贴了贴她的手背,“那是因为你的手太凉了,所以它短时间内没有融化。”
    这般说着,那朵雪花就慢慢融化成了冰水,浸在红梅之下,荡漾着红梅的芬芳。
    “小白哥哥。”萧锦颜将红梅放到他的掌心里,仰头看着他轻唤。
    楚卿白低下头来,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以红梅白雪为背景,衬出她的清丽之姿。
    萧锦颜弯眸笑了一下,“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楚卿白一愣,倒是耳根先红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萧锦颜拉着他的手,直直地看着他,“因为我很好奇啊,刚才皇祖母说,只要心未变,一切都可以重头开始,那你是一直都喜欢我,还是后来才喜欢我的?”
    “一直,是指多久?”楚卿白微挑了下眼角,风致楚楚地问。
    萧锦颜粗略地估摸了一下,“大概就是从你认识我的那会儿吧。”
    楚卿白一瞬失笑,“小锦,我认识你的时候才七岁,什么都不懂,怎么算喜欢?”
    萧锦颜想了一下,觉得有道理,又道,“那从你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时候,你喜欢我吗?”
    楚卿白眼眸轻眨,勾勒出蛊惑人心的耀人目光,“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是我先问你的!”萧锦颜气急。
    楚卿白扬唇轻笑一声,伸手揉她的发丝,声音宠溺而温柔,“喜欢,一直都喜欢。”
    他的话就仿佛一颗石子扔进了湖水,水面上砸出阵阵波澜,萧锦颜的心也如这湖面的水一般,荡漾着,久久难以平复。
    她之前不确定他的心意,不知道他对自己的亲密是来源于什么,所以一直猜测着,不安着,小心着,时至今日,她已经确定了他的感情,可是她所想的,与他亲口说的依旧不一样。
    “小白哥哥,我也很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喜欢。”
    萧锦颜扬首望着他,眸中尽是低迷的认真和期盼,“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此生没有太大的愿望,一是希望能守护着南燕,守护着皇祖母和皇兄,不让前世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二是能够守护着你,不让你陷入任何危险的境地,其他的,我别无所求。”
    重活一世,她只有这两个愿望,其他的她都不在乎,什么权势,地位,身份,她通通不看在眼里。
    楚卿白眸中有动容,有深情,最终都融化成点点碎光,将萧锦颜团团包裹,他开口,声音蛊惑而动人,像一杯香醇的美酒,只一口便叫人醉的五迷三道。
    “小锦,我这一生只有一个愿望,便是你!”
    “娶你,爱你,守护你,别的我也都不在乎。”
    她是他一生的春风与秋月,是他唯一的追求与羁绊,活着,是为了能够守在她身边,强大,是为了能护她一世安宁。
    为了不让前世的悲剧上演,他故意伤了腿,只为快马加鞭,赶在寒绯世之前动摇她的心,明知燕帝容不得昭王府,他便先发制人,让燕帝有所忌惮不敢为所欲为。
    他历经世间一切荆棘与波澜,只为与她一世风花雪月。
    萧锦颜一瞬间有落泪的冲动,她等了多年,盼了多年,爱了多年,终于等到这份感情有所回应。
    她小心翼翼地怀揣着一份情感,为了不让他陷入困境,她宁愿藏起这份感情,独自舔舐伤口,可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她的所作所为害了整个南燕,害了所有爱她之人。
    重来一次,她只想听着自己家的心,跟着心的方向走,去寻找心灵的慰藉,寻找安心的归宿,而现在,她找到了。
    眼泪不自觉流出眼眶,她又哭又笑,又开心又感动。
    “小白哥哥。”
    她上前一步靠进楚卿白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恨不得自己此时此刻就能融入他的骨血,一辈子都不分开。
    楚卿白回抱她,眼中的温情与柔软足以将世间一切冰雪融化。
    过了许久,萧锦颜擦掉眼泪抬起头来,严肃道,“我现在决定把心里的秘密都告诉你。”
    楚卿白眼尾轻轻一勾,笑意吟吟,“愿闻其详。”
    萧锦颜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前世这个时候,我在上阳宫听到了一个秘密,是赵贵妃与父皇的谈话。”
    楚卿白眉眼微动,似有所猜测。
    萧锦颜继续道,“我听见赵贵妃跟父皇说,要想除掉昭王府,只要杀掉昭王世子,而杀掉昭王世子最不动声色的办法,是安一个最合理的名头。”
    “所以,赵贵妃的办法,就是让父皇给你我赐婚,让我在新婚之夜服毒,以此陷害你谋杀长公主,然后便能理所应当地杀了你。”
    她说这些的时候情绪异常平静,仿佛再也感受不到当初的震动和难以置信。
    楚卿白安静地听着,并未说话。
    “后来我听见父皇说要考虑一下,因为担心我会出意外,但是赵贵妃说了,我是毒医,医毒之术天下少有人能及,我肯定不会让自己出事,然后我父皇便答应了,打算在你回京之日以你功勋卓绝的名头给我们赐婚。”
    说到此,她停下来看着楚卿白,“我当时听到父皇要给我们赐婚的时候心情很复杂,我在想,如果我能嫁给你便是天底下最幸福之事,我在想,我可以护着自己,不让自己中毒,可以不让他们得逞,可是我冒不起那个险,我害怕,害怕赵贵妃诡计多端,害怕父皇权势滔天,他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因为他是皇帝,是南燕的主人,一直以来,他决定的,想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做不成的。”“我十多个日夜辗转反侧,想着应对的办法,直到后来寒绯世的出现,他在会试中拔得头筹,在殿试中一举高中,父皇重用他欣赏他,甚至想把三皇妹许给他,可是那段时日他频频向我示好,有娶我之意,我便想着,若是能够将计就计,嫁给了他,父皇是不是就没有办法再对付你?于是我与寒绯世谈了条件,让他去向父皇求娶我,我在今后会尽最大的努力帮他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她没什么情绪地说着,楚卿白的眉心已经拧紧,“所以你父皇就答应把你嫁给他了?”
    萧锦颜点头,“父皇很欣赏他,希望他能得到自己的重用,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想着嫁给他,因为只有他,父皇才会打消原来的计划答应他。”
    “后来你灭了凤霖风光无限地回京的时候,父皇也确实没再动别的心思,我便以为是自己的计划起了作用,但是我不想嫁给寒绯世,于是找借口将婚事一拖再拖,直到再也拖不下去的时候,皇祖母也因为我大婚的事情回了宫,还开开心心地祝福我。”
    说着,她又自嘲一笑,“只是我自以为万事天衣无缝,骄傲又自负地以为自己帮到了你,却没想到,我只是一步步走入了别人的陷阱之中!”
    “新婚之夜,闯入了一群黑衣人,困住了所有前来参加喜宴的大臣和皇室中人,寒绯世到新房来抓我的时候,花月为了救我死在他的剑下,然后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当做诱饵,用以威胁皇兄,那个时候皇兄大抵是有机会逃出去,并且回击的,但是他为了我妥协了,他答应寒绯世会把南燕拱手相让,让他放了我。”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哽咽,“可是我们都低估了寒绯世的野心,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要的根本不是南燕,而是要让我整个南燕为西梧陪葬,所以他亲手杀了皇兄,带人杀进皇城,所有人都被他一一屠杀殆尽,父皇为了自己的皇位与他拼死一搏,最终一样死在他的剑下,因为满朝文武为了自保倒戈相向,所有不服从者全部死于乱箭之下!”
    “那个夜晚无风无月,却让血腥味弥漫了一整个皇城,之后我被他带着去了华清宫,他想让我亲手杀了皇祖母,但是最终皇祖母选择了自尽身亡!”
    她至今还记得,当时她目睹这一切的时候,寒绯世张狂又残忍的笑,他听见自己声嘶力竭地哭喊的时候,痛快又肆意的嘲讽。
    “那一夜,皇城上下无一活口,脚下没有一个地方是没有血的,空气中散发着死亡的窒息感,我那个时候只是在想,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一切都结束了,即使痛,即使恨,但是只要不看,不听,就能结束这样的煎熬,于是我跳下了皇城,用懦弱的方式选择结束了这一切……”
    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至今都记得,自己死前对寒绯世说的话。
    “寒绯世,若有来世,我定叫你跪在我的脚下,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血的代价!”
    既然老天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势必实现前世的诺言,让该死的人付出代价!
    “小锦……”好一会儿,楚卿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就那么看着萧锦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锦颜握着他的手,笑了笑,“小白哥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要自责,这件事与你没有关系,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其实当初就算我不那么做,我父皇也无法伤你分毫的,因为你那个时候已经赢得了所有百姓的心,赢得了文武百官的赞赏和维护,你有苍流军为盾,是最坚不可摧的。”
    楚卿白抬手轻抚她的脸,“你错了,即便如此,你也是我唯一的弱点,若是你真的嫁给我,在新婚之夜出事,莫说是燕帝,就是我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
    萧锦颜微微愣了一下,“小白哥哥……”
    楚卿白俯身环住她,“小锦,是你救了我,你的付出从没有白费,所以,当年的事错不在你,你只是在选择救我。”
    萧锦颜眼睛一下子又热热的,她抱着他又像是哭又像是笑,“小白哥哥,我发现在你面前我越来越软弱了,老是爱哭。”
    楚卿白失笑,“你从小就是爱哭鬼。”
    “才不是!我平常都不哭的!”
    她大声反驳之后,回应她的是一连串愉悦的笑声。
    从华清宫出来的时候大雪已经基本上停了,萧锦颜道,“我要去浣衣局一趟,你去不去?”
    楚卿白扬眉,“去。”
    浣衣局在西宫偏远之处一个单独的院子里,在此来往的基本上都是些粗使奴婢和下等宫人,多数都是犯了错误侥幸活下来,然后被贬至此的。
    萧锦颜和楚卿白的到来无异于平地起惊雷,不过多数人都不曾见过两人,只是看他们衣着华丽,气势不凡,尽皆小心谨慎地行礼,然后快速跑开。
    浣衣局内,所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小心讨论,昨日才来了一位陆大人和赵家主,今日又来些大人物,纷纷在想,这浣衣局是不是就要时来运转了?
    “你们的姑姑是谁?”
    听萧锦颜这般问,立刻有宫人跑去请来她们浣衣局的掌事姑姑。
    “奴婢鄙姓刘,正是这浣衣局的掌事。”
    刘姑姑是个很有眼力见儿的人,虽不知二人身份,却还是将姿态放得极低。
    萧锦颜道,“本公主前来是想寻一人,名唤青娥,不知刘姑姑可认识?”
    刘姑姑一愣,小心谨慎地问,“不知公主排行为几?”
    “为长。”
    简短的两个字,吓得周围人齐齐色变,纷纷跪下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起身吧。”萧锦颜淡淡道。
    众人这才心惊胆战地起身,然后自发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实在是长公主这几个字太过如雷贯耳,令闻着色变。
    刘姑姑面色也有些白,似惧怕萧锦颜,“回长公主的话,浣衣局内的确有个名叫青娥的宫女,但是她今日一早就被赵家主带走了,说是她涉嫌一起案子,奴婢们也不敢反抗,所以,您来晚了一步。”
    “被赵家主带走了?”萧锦颜微微变了脸。
    刘姑姑更是吓得身子一抖,“是,是。”
    萧锦颜看了楚卿白一眼,对刘姑姑道,“你可知昨日陆大人来此的时候,那个青娥说了些什么?”
    刘姑姑摇了摇头,“当时陆大人是单独审问的青娥,奴婢们不知。”
    萧锦颜微微凝眸,“好吧,不知便算了。”
    说着,她绕到楚卿白的轮椅后,推着她离开了浣衣局。
    直到两人走远了,浣衣局内众人才微微松了口气。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楚卿白问。
    萧锦颜想了一下,道,“说起来这件事我不怎么好插手,但是既然陆大人和赵恒风同时负责审理此案,赵恒风有抓人的权利,陆大人也一样有审人的权利,稍后我便让花月去陆府走一趟,请陆大人去赵府过问最合适不过。”
    楚卿白微微点头,“说的没错。”
    两人刚刚回到朝颜宫,楚卿白便被楚今接走了,萧锦颜入宫的时候,正瞧见即随心拿着一把扫把坐在树下出神。
    萧锦颜刚上前两步,立刻就被她发现。
    “圣主。”
    萧锦颜颦眉,“别叫我圣主,我不是你们的圣主。”
    即随心自动忽略她这句话,“圣主可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交给属下去做。”
    萧锦颜看她一眼,“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但是这里是南燕皇宫,朝颜宫内只有长公主,没有圣主,你记住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入了殿。
    “圣……公主。”即随心有些头疼地看着她的背影,无奈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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