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辛父母双亡,没有高堂需要请安,所以快到午时了琉玉也没见着淳于谷,倒是酒醒后的陆辛来过一回。
    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真的是我远房的表妹?”
    琉玉隐在锦纱后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感情真以为自己失忆了呢!
    聪明人都知道此刻不能暴露身份,琉玉郑重地点了点头,“真的,小时候我们还在一起玩儿过,只是后来我跟我爹娘搬走了便没再见过,你可能不记得了”
    陆辛有些疑惑,小时候有这么个人吗?还有昨日她似乎说什么和曼曼一起上过学堂之类的,可是曼曼不是一直都在宫学里伴读吗?难道是他听错了?
    把陆辛糊弄过去后琉玉便问他,“表嫂呢?都日上三竿了还没起啊?”
    闻言,陆辛耳根子红了红,“还没”
    琉玉顿时了然,她勾了勾唇调笑道,“看不出来啊,表哥体力非凡,竟让表嫂睡到这个时辰也起不来”
    “咳咳”陆辛顿时咳嗽个不停,跟一个姑娘家谈论这种体力问题实在太过羞耻。
    “那个,我还有些事,先,先走了,等夫人醒了你让曼曼带你去认识认识便是”
    看着陆辛逃也似的背影,琉玉忍不住轻轻一叹,年轻人啊就是脸皮薄!
    殊不知陆辛比她这个身体大了不知道几岁。
    琉云笙进屋的时候就瞧见琉玉一副感叹岁月催人老的悲情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她的鼻尖,“在想什么呢这个表情?”
    琉玉不好跟他说自己方才跟陆辛谈论的问题,只干笑两声扯开话题,“一大早的你去哪儿了?”
    琉云笙往窗外看了看,给她个‘你确定还是一大早?’的眼神。
    琉玉不自在地转开眼睛。
    日下西沉时分,陆曼来找琉玉,告诉她淳于谷起了。
    琉玉随便拾掇拾掇便揣着两只手上主院去了。
    她还戴着淡紫色的风帽,一身长及地的紫色长裙裹着她纤长的身姿,随着她的走动有如流光在她脚下倾泻一般影影绰绰,来往的下人都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位突如其来的表小姐,虽然看不出容貌但那通身的气质还是十分惹眼。
    琉玉一路上都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走到主院的,院子里只有几个下人在打扫地上的落叶,见了陆曼和琉玉匆匆行礼,“大小姐,表小姐”
    琉玉有些不明所以,她不是昨儿个才到吗,怎么她的身份就已经这么人尽皆知了?
    陆曼察觉她的疑惑便开口解释道,“是我跟他们说的,以表小姐的身份也方便在府上行走”
    琉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磨到最后只有轻轻浅浅的两个字,“谢谢”
    陆曼似乎愣了一下才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们之间虽然算不上深闺好友但也算有过同窗之谊,你们到南阳来显然是没表明身份的,将军府虽比不上西楚皇宫但也算是一个好的容身之所,你也不用客气安心住下便是”
    琉玉一时之间跟不知道说什么了,似乎现在再客套地说声‘谢谢’就显得太过生分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主院,陆曼带着她走进正厅才对路过的一名丫鬟吩咐道,“去请夫人出来一下,就说有贵客至”
    丫鬟悄悄打量了琉玉一眼,颔首退下。
    琉玉摸了摸头上戴着的风帽问,“我的打扮很奇怪么?怎么人人都要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一眼?”
    陆曼忍不住笑了一声,“其实也不奇怪,看起来像是江湖侠女,只不过在府上还这么一身打扮会引人注目也不奇怪”
    琉玉深以为然地点头,“我猜他们现在一定以为我这个表小姐是毁容了或者样貌太丑不敢见人”
    她突然想起一遭事,她问陆曼,“这两日云笙都在府上走来走去的,别人也这么瞧他?”
    闻言陆曼哧哧笑起来,“怎么会?人家那一身出尘绝世的气质,走到哪儿那都是吸引的痴迷的目光,可没有人会好奇地打量”
    琉玉额头划过三根黑线,这话怎么听都是在嘲笑她。
    两人大约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门口才出现一个影姿卓雅的人,来人一袭烟紫色精致长裙随着走动在脚下摇曳生姿,外着精绣华丽的外袍,腰束锦带,风华绰绰,头上梳了个夫人发髻,简单而不失雍容。
    时隔四年,琉玉想不到再次见到淳于谷时会是这般场景,当初那个粘着她喊姐姐的小姑娘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嫁了人挽了妆,活脱脱一个美貌少妇。
    “嫂子”陆曼亲切地上前挽淳于谷的手,陆曼曾经是淳于谷的伴读,两人也算是手帕之交,如今虽成了姑嫂,倒也没有任何的生疏和不适。
    “曼曼,你说的客人呢?”淳于谷眉眼间一抹魅惑的风韵,眸子微转落在琉玉身上,微微顿了一下,“是她吗?”
    陆曼点了点头,“嗯,是她”
    淳于谷疑惑地看着琉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琉玉错愕了一下,陆曼也是一顿,姑,姑娘?
    也不怪淳于谷认错,琉玉头上戴了风帽,看不清样貌,但光那窈窕纤细的身姿也着实不像是三十岁的妇人,琉玉也却是才二十岁刚刚出头,在现代这样的姑娘正在大学的校园里无忧无虑地追剧。
    且琉玉为了方便也没有挽发,及腰的长发就落在身后,淳于谷自然而然地把她当成了二八年华的大姑娘。
    陆曼轻咳一声道,“嫂子,人家已经是为人母的人了,不是姑娘”
    淳于谷‘啊’了一声,尴尬不已。
    琉玉挥了挥手,“没关系,称呼什么的不重要”
    她刚说完便见淳于谷脸上一闪而逝的惊疑,心知她是有些听出自己的声音了。
    果不其然,她下一句的问话便是,“这位夫人,可否露面一见?”
    琉玉笑了一声,“可以”说完她伸手摘下风帽,露出那张俏丽的脸,温柔的含情目泛着点点蓝光,淳于谷的眼睛一寸寸睁大,有些难以置信。
    “你,你,你是姐姐?”
    琉玉微微笑着,“小谷,好久不见”
    真的是好久不见!
    “姐姐”淳于谷鼻头一酸下一秒就扑进了琉玉的怀里。
    陆曼看着两人微微呼出口气,然后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顺便吩咐人不准进去打扰。
    淳于谷抱着琉玉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她,双手交握着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琉玉轻叹一声,“小谷,这么久不见就没有什么话想跟姐姐说的吗?”
    淳于谷动了动唇,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要倾诉,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迟疑了半晌,她才小声地开口问道,“姐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那声音听起来怯怯的有些委屈,琉玉抬手想要去揉揉她的脑袋,手抬起却发现小姑娘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了,这手是如何也放不下去。
    似乎察觉到琉玉的情绪,淳于谷轻轻靠过去,屈了屈膝,在琉玉面前矮了半个头,“姐姐,摸吧”
    琉玉忍不住笑了一下,手落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揉了揉。
    “小谷,这么久没回来看你,怪姐姐吗?”
    淳于谷摇了摇头,“我知道姐姐有自己的为难之处,小谷在南阳过得很好,姐姐不用担心”
    琉玉轻叹一声,“小谷,你真的过得开心吗?”
    淳于谷身子几不可见的一僵,然后勾了勾唇角,“挺开心的”
    琉玉知道她倔强,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这性子不但一分没变反而更固执嘴硬了些。
    琉玉拉着她在凳子上落座,这才组织好了语言,尽量避免直接伤害到她地问,“嫁给陆辛,是你自愿的吗?”
    她在‘你喜欢陆辛吗?楚怀怎么办?’‘你选择陆辛放弃楚怀的原因是什么’和这一句之间选择了这一句,不问楚怀,只问,小谷,这是你的选择吗?
    淳于谷抬起头,下唇被她咬的有些发红,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姐姐,这是小谷的选择”
    琉玉满肚子的话最终化为一声深深的叹息,“只要你开心就好”
    琉玉没有再问她这些,只与她聊起了自己在西楚的现状,跟她讲饭团子,讲西楚的所见所闻,淳于谷安安静静地听着,不插话,只时不时地笑着点头。
    琉玉心里又有些惆怅,小谷已经变了,她不再像以前一样活泼多话,好像又回到了琉玉刚认识她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她想,皇宫真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把她活泼可爱的小谷生生磨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小心翼翼的深闺女子。
    琉玉一直跟她说了很多,直到口干舌燥连喝了两大杯水才缓解,但是话也讲完了,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琉玉又感慨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当初两个坐在一起无话不谈的人经过岁月的洗礼再重聚却是相对两无言。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淳于谷突然咬了咬唇有些干涩地唤了她一声,“姐姐”
    琉玉侧目看她。
    淳于谷交握的双手有些发紧,手背被她的指甲掐了好几个印子,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就在琉玉以为她不会说话了的时候她开了口,声音轻轻的,有些压抑。
    “姐姐,我和楚怀这辈子是不可能了,父皇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又不能抛下这里的一切跟他走,我想我已经变了,当初那种能够无拘无束地跟着姐姐离开南阳的勇气已经被消磨了,这些年我在宫里步步皆惊,大皇姐处处找我的麻烦,皇后时时刻刻都在给我下绊子,我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中她们的奸计受到父皇的责骂冷落,到后来能够不动声色地反击,四年来,我打败了大皇姐,她被父皇送进了皇室宗庙,我又打败了皇后,父皇冷落她变相地将她软禁在椒凰宫中,虽是皇后却也有名无实,我成了南阳最尊贵的公主,成了世人眼里最得宠的公主,人人艳羡”
    “可是姐姐,他们不知道,小谷做着一切做了多大的努力,又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为了陷害大皇姐我亲手划花了自己的脸,为了打击皇后我亲手杀害了良妃,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为了保护我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可是楚怀他说我错了,他说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淳于谷,他说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害无辜,我们吵架了,然后陆辛向父皇请旨赐婚,我一气之下便答应了”
    “我原本只是想借此气一气楚怀,可是他走了,在父皇下旨赐婚的当晚便不辞而别,我找了他好久都找不到,我知道他不想要我了,他觉得我蛇蝎心肠,觉得我心机歹毒,我躲在屋里哭了整整三天三夜,他一直没有回来,我的心也渐渐死了,可是对于我和陆辛之间的这道婚事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潜意识里便拒绝,但我没办法悖逆父皇,他已经老了,我不希望他因为我而生气,所以这四年来我一直想尽办法拖延婚期,我还抱着那一丝希望,或许楚怀会回来呢!”
    “一年后的某一个晚上,楚怀他真的回来了,他说他要带我走,带我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不要再管南阳,不要公主的身份,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可是那个时候我又迟疑了,我害怕未知的以后,我已经习惯了宫里的生活,我怕离开了皇宫我会没办法生活,于是我拒绝了,在那之后楚怀就真的再也没回来过,直到前些日子太医下了最后的通牒,父皇的时日快要到了,父皇希望能在离世前看我出嫁,然后我便嫁了”
    淳于谷静静地述说着,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她故事里的主角不是她自己,她只是在平静地复述着一个孤独的女孩在尔虞我诈的皇宫里沉沉浮浮的四年岁月。
    琉玉心里波涛汹涌,她从来没想过,她的小谷这四年竟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她早该知道的,皇宫阴暗,她当初为什么不带她一块儿走,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快快乐乐地长大,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是因为那个时候自己也还没有想好自己会去哪里,不知道她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她以为小谷会在南阳过得很好,却原来,她错了!
    错的很离谱,她让一个对生命充满了希望的小姑娘在皇室的阴霾里渐渐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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