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走着聊着,进地铁,又出地铁,随后进商场,刚好餐厅叫到他们的号。
    一整天没好好吃饭,陈佳肴这会儿饿得什么也顾不上,先安安静静吃了二十分钟,感觉整个人活过来才喝了口大麦茶感慨说:“搬砖太累了。”
    宗健笑出声,举杯跟她碰杯说:“圣诞快乐打工人。”
    吃饭吃到一半,童飒在群里打来视频电话。陈佳肴被迫和宗健坐到一起,两个人用一个手机跟童飒他们云聚餐,顺便承受所有人的批评。陈佳肴全程乖顺懂事,一句不反驳,必要的时候还会劝他们喝口水,童飒气得隔着屏幕对陈佳肴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陈佳肴起初还很严肃,后面莫名其妙笑得不行,最后直接笑出了眼泪。她一边拿纸巾擦眼泪,一边抬眼,看到视频里童飒红了眼。陈佳肴一怔,也跟着鼻头一酸,纸巾湿透。
    童飒小声骂句:“没良心。”
    陈佳肴声音有些闷地说:“对不起啊,真的太忙了。”
    “忙到忘记通知?”童飒气上头,有些不择言地意有所指,“忘记通知我们,也忘记通知别人?”
    陈佳肴闻声一愣。
    旁边宗健也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到了陈佳肴脸上。
    片刻,陈佳肴若无其事地说:“对啊,真的太忙了,我谁都没来得及通知。”
    童飒显然没想到,她有些意外,随后又仿佛意识到什么,神情有些微妙。最后只故作凶巴巴地说句:“见面再骂你。”
    陈佳肴“嗯嗯嗯”地点头。
    最后这顿饭因为视频电话吃了将近两个小时,从商厦出来都已经晚上十点,头顶夜幕漆黑,一颗星星不见,唯有那轮圆月亮得恰到好处。
    陈佳肴把下巴缩进围巾里,轻轻吐了口白雾。她双手抄进大衣口袋,半仰着脸,任由风吹起她的头发。月光洒下薄薄一层,轻轻覆盖在她脸上、眼睛里。
    忽然,陈佳肴感觉自己眼睫毛上掉落了一粒东西。她眨眼,眼睛眯起,看到从高空簌簌掉落粒粒白色。
    月下,一场风,吹来了一场雪。
    她有些惊喜,“下雪了?”
    旁边宗健说:“好像是,说起来,这还是今年第一场雪。”
    陈佳肴闻声更惊喜了,“真的啊?”
    宗健点点头,说句:“欢迎回国啊,陈佳肴。”
    陈佳肴笑了,“谢谢。”
    她重新看向半空,此时雪花大了一点,落在围巾上已经能摸到,陈佳肴一点也不怕冷地抬着头,唇边眼角都是笑。
    与此同时,路边的一辆黑色路虎里,车窗半开,副驾驶的人目光寸步不移地盯着陈佳肴。
    冬天的第一场雪往往都是最温柔的,可是寒夜苍穹之下,那道身影却是最温柔的。
    她仰着头,好似在盯看明月。
    而他满眼都是她。
    可是曾几何时,他才是月亮的本体。
    第51章 偏袒
    刮来了几场风, 雪忽然就变大了。陈佳肴伸手在半空中抓了一把,摊开掌心,一片湿漉漉, 隐约可见几粒未化的雪花。
    她行为幼态,引得宗健偏开头笑。
    陈佳肴被笑话也不在意, 此刻她眼睫毛已经沾了一层白色,嘴里吐出的气也又浓又白。
    夜深了, 冷意更甚。
    宗健劝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说着拿起手机要叫车, 点了几下屏幕问陈佳肴:“你家地址在哪?”
    陈佳肴收回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 脸上没什么异样神色地说:“我住酒店。”
    宗健一顿, 抬头看她。
    这是陈佳肴回国的第二天, 虽然事务所的几个人都问过她为什么住酒店, 但她依然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 尤其宗健还是认识她的人,那些敷衍搪塞的理由应付不了他。
    可是到底为什么呢?
    陈佳肴也不知道。
    昨天周末,按照正常情况来算, 周延礼应该就在家,尽管她没有钥匙, 那个时间点回家也不至于捕个空房。可是当她跟靳律道完别, 掏出手机点进周延礼的微信聊天窗口, 看到他们俩上一次对话是在周延礼生日那天,她对周延礼说“生日快乐”,周延礼回一句“谢谢,早点睡”。
    陈佳肴还记得那天的情景,七月中旬,悉尼已经连绵不断下了十天的大雨, 那天降雨量达到最大,陈佳肴在图书馆泡了一整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因为没打伞淋湿了全身。悉尼和中国有三个小时的时差,她为了赶零点,硬生生挺到了凌晨三点给周延礼发消息,最后换来疏离冷漠的五个字。
    好像只要看到那五个字,那天经历的一切就全都历历在目。
    于是陈佳肴没再多想,关上手机就打车去了事务所附近的国际酒店。
    看似有理有据,甚至理所当然,可解释起来,却没法用言语概括。
    陈佳肴沉默片刻,正想着要不也敷衍过去算了,却不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男人抱怨的声音:“知道了,肯定亲自送回去啊,他这样我都怕他昏死在路上……买了买了,他一个老男人也不知道怎么犟,让他下车也不下,我买药都不知道该买什么,最后一窝蜂买了一堆,人家医生都以为我是简易版药/贩子。”
    这声音有点熟悉,陈佳肴怔了一瞬,没有回头。紧接着那男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与她擦肩而过,她有些发懵地顺着声音看去,看到周家也的侧脸。
    周家也没注意到她,径直奔向路边的车。
    陈佳肴视线错开,目光落在车上。
    隔着落了一层薄薄雪粒的挡风玻璃,陈佳肴与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四目相对。
    只是她眼里明显藏着震惊,而男人却是眸中一片波澜不惊,动作也并未有任何变动,仿佛已经盯看她这里很久。
    周身的风和雪好像一下子停了,陈佳肴不由自主跟着停住了呼吸,她下巴还缩在围巾里,只露了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眼睛里尽数全是茫然。
    三年前,陈佳肴去机场那天赶在一个周内,周延礼早上有课,没时间送她,只将她送到了出租车上。车子开走前,陈佳肴开了一半车窗,看到周延礼开着他的车驶向她的反方向。
    那天天气很好,以至于陈佳肴把每一处都看得很清晰。
    她看着周延礼的车子很快驶出了她的视野范围内,忍了好几天的委屈和不舍顷刻间如山洪暴发,眼泪落了一脸,视线模糊间,她记住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周延礼一道深黑色的身影。
    一如现在。
    他穿着深黑色的高领毛衣,不知道是距离太远还是怎么他衣服太黑的缘故,陈佳肴总觉得周延礼脸色有些白,唇色也被衬得极淡。
    三年时间给她来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洗礼,但是在周延礼身上留下的痕迹却很微不可察。他面孔依旧深刻清晰,五官棱角分明。他没戴眼镜,瞳仁像吸了这夜色的墨。
    他仍旧能什么都不做就吸引她的目光。
    只是比起曾经的处处摁耐不住,如今的陈佳肴显然更得体大方一些。她看着男人始终没有移开的目光,忍下心中的澎湃心跳,微微抬起脸,露出下巴,唇角扯出一抹淡笑。
    像对多年未见的老友那般礼貌,却也十分疏离。
    周延礼微微眯眼,企图看清更多细节,但是距离太远,有风有雪,他只能看到她及腰的长发,和仍旧巴掌大的小脸。
    长高了。
    也瘦了。
    棉厚的外套灌进风,衬得她四肢好像更加纤瘦修长。她背后的商厦像突然拔地而起的庞大怪物,她站在地上,明明又小又瘦,影子落在地上也小小的小团,可她却淡然得好像那怪物是她俘获的坐骑宠物。
    周延礼盯着,好一会儿才轻轻眨了下眼睫,敛去眸中翻滚如岩浆的情绪。
    他手就垂在一旁,手背蓦地青筋凸起一片。
    周家也刚挂了自家老婆的电话,打开车门正要上车忽然一抬头发现周延礼脸色不对,目光下移落在他手背上,看到一片用力隐忍痕迹,愣了下问:“怎么了?”
    边问边顺着周延礼的目光扭头去看身后有什么。
    周家也早上在事务所没认出陈佳肴,但是认得这身衣服和这头长发,眼下夜晚漆黑,他也没能一眼就认出陈佳肴,只是觉得怪有缘分,忍不住说句:“又是她啊。”
    周延礼闻声低问:“见过了?”
    “见过啊,早上在杰行见的。”周家也看了看周延礼,又看了看那女生,“怎么,你们认识啊?”
    他看周延礼神色不太对劲,脑补了一下,忽然想起周延礼之前说的“非诉律师”,愣了下,问:“你说的律师是她?”
    周延礼没回答,而是抬手推门下车。他身上外套都没穿,只穿了一件毛衣,同色长裤,迈脚间风吹得他裤管轻动,瞬间将修长笔直的双腿轮廓包裹出来。毛衣不算修身,但依然把他的宽肩窄腰显露得很好。
    陈佳肴看着他朝自己走来,最后停在距离自己两步之远的地方。看着男人深色的眼睛,陈佳肴纵然心虚,也表现得若无其事,她问:“你也出来吃饭吗?”
    不远处周家也此时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微微探头眯眼,陈佳肴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主动看向他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周家也一顿,惊唤一声:“佳肴?”
    陈佳肴笑,“是我。”
    周家也忙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佳肴如实答:“昨天。”
    周家也非常紧跟闲谈逻辑地问出下一句:“怎么没回家啊?”
    陈佳肴一顿,察觉到周延礼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瞬间尖锐了两分。
    她躲不开了。
    她穿着高跟鞋,纵然长高了几厘米,也只到周延礼胸口上方。周延礼站在她面前,带着轻微的俯视,看到她在听到周家也问题以后眼睫颤了几颤,而后轻轻扭开脸,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她比以前大方太多了,曾经那些寄人篱下带来的小心翼翼如今所剩无几。
    周延礼看着她唇边的浅笑,声音有些低哑地跟着问了句:“准备回去?”
    他声音比之前在车里更要哑得厉害,在夜里有几分撕裂感。
    他没具体说回哪里,好像比起陈佳肴回去的地点,他更在乎她是否准时归宿。
    陈佳肴听了一愣,出于本能地收了脸上所有若无其事的笑。
    她不在乎他的问题,她更在乎他的身体。
    她“嗯”了一声,反问:“你不舒服?”
    曾经面对这种问题周延礼大多数都是淡淡回答一句“没事”,然后尽可能地岔开话题。可今天却非常出乎意料地点头“嗯”了一声,甚至多解释了一句:“流感,应该快好了。”
    这话信息量透漏得有点多。
    快好了。
    那就是已经持续很久了。
    陈佳肴拧眉,顿时把所有的心虚和别后重逢的复杂情绪抛之脑后,她扫了眼他身上的毛衣,口吻像他曾经教育她那样,“那还不穿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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