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医勃然大怒,拂袖起身,气冲冲就往外走。
    云琅眼疾手快,将他扯住。
    “乾坤阴阳,老夫尚能分清!”
    梁太医气得哆嗦,抬手指着云琅鼻子:“当年替你请假,老夫什么病情都编过了!你长到十五岁,百日咳得了八次,出痘出了十七回,得了七十二次伤寒!”
    “……”云琅轻咳一声:“有劳太医,只是——”
    梁太医怒发冲冠,正义凛然:“只是这孩子,无论如何也生不出来!”
    ……
    云琅揉揉额头。
    太医这些年不容易,他原本不愿使这一招。
    但现在看来,也只好事急从权了。
    云琅撑着,坐得正了些:“千真万确,我生不出孩子?”
    梁太医慷慨激昂:“自然!”
    云琅好奇:“您怎么知道的?”
    “何必知道!”梁太医冷声,“只消一看——”
    云琅轻叹一声:“当年,我躺在榻上,不成人形,您也说只消一看。”
    梁太医:“……”
    梁太医一生行医无数,唯独这一件事栽得太狠,僵了下:“老夫,老夫诊脉亦可——”
    云琅喟然:“当年,您几次诊脉,也说绝无生机。”
    梁太医莫名其妙就被他绕了进去,茫然立了半晌,磕磕绊绊:“自,自古至理——”
    “自古至理。”云琅唏嘘:“重伤至此,断无生路。”
    梁太医晃了晃,恍惚着立在原地。
    云琅好声好气,扶了太医,耐心引着他坐下:“万事,都并非只有一定之规的。”
    “古人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说得就是这个。”
    云琅:“人,一旦被放在了死地,在生死之间走得多了,纵然一开始不能生,渐渐就也变得能生了……”
    “纵然——”
    梁太医几乎被他说动,隐约只剩一线神智,讷讷道:“也总要同房,行房事,另一方怎会不知……”
    “我对琰王用情至深。”云琅这些年藏匿民间,没少翻看话本,张口就来,“情难自已,趁他醉倒,自己动的。”
    梁太医神色怔忡,无话可说。
    云琅朝他笑笑,伸出手:“您看,我有喜脉了吗?”
    -
    屋外院中。
    老主簿战兢兢躬身,不敢出声。
    萧朔神色冷清,沉声:“只此一次。”
    “是。”
    老主簿忙保证:“今后定然盯紧,不让云公子乱跑。”
    檐下新雪原本明净平整,云琅从房顶跳下来,踩出了几个脚印,被仆从重新洒扫干净。
    萧朔看了一阵,收回视线。
    老主簿在边上候了半晌,犹豫着小声道:“王爷,当初救了云公子的,可是咱们府上的那株至宝血参?给您保命的……”
    “他是为救我。”萧朔淡声,“无非还他情分,不亏不欠罢了。”
    老主簿在府里三十余年,一直管着府上账册库房,竟直到今日才知道宝贝早没了,心如刀绞:“是。”
    萧朔静了一阵,又道:“我本该死在那天。”
    “您胡说什么?”老主簿吓了一跳,“死生之事,岂可轻言……”
    萧朔不再开口,转向廊下雪色。
    从崖上跳下去的时候,两人都以为必死无疑。他原本害怕,看见云琅朝他笑,心中竟也莫名释然。
    然后,他被云琅扯住了手臂。
    云琅那时的身手远胜过他,他不清楚云琅做了什么,只记得从冰冷刺骨的寒潭里醒过来,天色已然半晚。
    云琅垫在他身下,半个身子浸在冰水里。
    他一动,护在背后的手臂跟着滑下来,砸开一片淡胭水色。
    ……
    曾几何时,他纵然不计代价,也想信得过云琅。
    “看着。”萧朔不再多想,回身朝院外走,“他若不胡言乱语了,可以放出来透透气。”
    “您不等太医回禀了?”
    老主簿愣了愣,小跑着追上去:“云公子身子怕是不好,我看他从房上下来,缓了好一阵才有力气进门……”
    萧朔道:“不必,他——”
    话未说完,梁太医已摇摇晃晃自屋里飘了出来。
    “正说您呢。”老主簿一喜,忙将人扶住,“云公子如何?”
    梁太医勉强站定,看了萧朔半晌,神色复杂。
    萧朔被他看得莫名,蹙紧眉:“有话就说。”
    梁太医欲言又止,又细看了看。
    萧朔有些烦躁,拂袖要走。老主簿忙扯着太医,低声道:“快说,王爷听着……”
    “恭喜琰王。”
    梁太医张了张嘴,道:“云公子……是对龙凤胎。”
    老主簿:“……”
    老主簿:“?”
    作者有话要说:
    琰王:信个鬼。:)
    第九章
    老主簿不敢去看萧朔神色,把太医往远请了请。
    这些年来,虽说众人确实都盼着府里有个子嗣,可府中上下,向来对王爷深信不疑。
    既然王爷已说了,云公子是为脱身才进了他们府上,那定然是这么一回事。
    请太医来,无非是验一验御史中丞说的话,看看侍卫司手段。
    “太医……可定得准?”
    老主簿悄声:“王爷不曾说过,何时出的事?如何怀上的?”
    梁太医怔怔站着,照着云琅的话:“他对王爷用情至深,情难自已,趁王爷醉倒……”
    梁太医是正经人,实在说不出最后一句,憋了半天,磕磕绊绊:“乘虚而入,夺了……王爷清白。”
    老主簿瞪圆了眼睛,一把捂住太医的嘴,悄悄回头看了看。
    萧朔站得稍远,垂眸看着廊下,神色晦暗不明。
    看情形,大抵是没听见他们的话。
    老主簿稍松了口气。
    如果是当年的小王爷,酒后不查被人占了便宜倒,也尚有几分可能。
    可如今的萧朔,无疑已同旧时彻底不同了。
    当初先王殁在狱中,王妃携剑闯宫自尽,府中无人主事,一度人心惶惶。
    丧礼过后,萧朔跪在宗庙前,接圣旨袭爵受印。
    自此往后,府上就只剩了琰王。
    “万万不可乱说!”
    老主簿亲眼看着萧朔一步步走到今日,清楚王爷脾气,沉声低斥:“我们王爷的清白,岂是旁人随随便便夺得去的?”
    “不一定的。”梁太医轻叹,“此等事,每每天有不测风云。”
    梁太医的晚节清白已经不保,对旁人的清白也颇为感怀,恍惚叹息:“原以为守住了,遇到个人,一不小心便没了。”
    梁太医顿足:“遇到个孽障,再小心也保不住……”
    老主簿听他越说越离谱,几乎怀疑梁太医也已经被御史中丞传上,瞄了瞄萧朔,眼疾手快将仍在慨叹世事无常的太医送出了王府。
    梁太医命不好,被个煞星折腾了十来年,失魂落魄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件事:“还有……”
    “我们王爷清清白白!”
    老主簿离萧朔远了,底气足了不少,沉声道:“纵然酒后乱性,也是云小侯爷酒后,我们王爷——”
    “不是这个。”梁太医被怀孩子的事纠缠了半日,走到门口才稍许清醒,“是正事。”
    老主簿怔了怔。
    梁太医拉住他,低声说了几句。
    老主簿越听越皱眉,半晌点点头,交代下人守好王府,跟着匆匆去了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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