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应了是,要过去扶他,被云琅随手推开。
    药力已彻底推开,云琅不用扶助,将蒙面巾系上,借力腾身,轻轻巧巧掠过了王府围墙。
    玄铁卫巡视府内,要不多久就要过来。刀疤不再耽搁,带了人翻墙出府,跟在了云琅身后。
    “少将军怎么劝住的老主簿?”
    边上的亲兵趴在窗外,看着少将军顺利出了门,身心敬佩:“琰王走的时候,可凶得不成……”
    刀疤亲眼目睹了全程,眼睁睁看着老主簿被忽悠得找不着窗户,心中一时有些复杂,含混应付:“晓之以理。”
    “就出来了?”亲兵讶异,“前日玄铁卫还说,主簿只听王爷吩咐,从不通融的。”
    刀疤近日替云琅传话,学了些文绉绉的词,咬牙道:“动……动之以情。”
    亲兵还想再打听:“如何动的?我们出来的时候,还听见老主簿在哭……”
    “问什么问!”刀疤恼道,“叫少将军听见,小心军法处置!”
    在北疆时,云琅治军向来极严。亲兵叫军威一慑,不敢多话,当即牢牢闭上了嘴。
    刀疤训了一通属下,看着前头丝毫没有要缓行意思的云琅,咬咬牙,还是加快脚步赶上去:“少将军。”
    “一会儿到了。”云琅道,“别都跟进去,留几个在外面。”
    “是。”刀疤稍一犹豫,还是低声问道,“此人……当真信得过?”
    他们奉了命,去给少将军仍在京中的旧部送信的时候,便已被云琅点出的人吓了一跳。
    刀疤心中不安,悄声道:“好歹是执掌金吾卫的将军……”
    “不知道。”云琅摇了摇头,“只是……我有些东西还在他手里。”
    刀疤愣了下:“什么东西?”
    云琅并未回答,在街角停下,隐进一处阴影里。
    后头跟着的亲兵立时跟着噤声,悄然没入夜色。隔了几息,一队奉命巡逻的侍卫司挑着灯笼,自前街齐整经过。
    “原本我也准备试探一二,徐徐图之。”
    云琅立了一阵,推算过侍卫司布防的时辰路线,转入一条隐蔽小巷:“可我们这位皇上如此执意,非要把他弄进宫,我不放心。”
    刀疤不解:“琰王不是依例奉命进宫吗?”
    云琅摇了摇头,稍稳了气息,再度拐入了条新的石板路。
    论起朝中的势力对抗、博弈手段,云琅不很清楚,萧小王爷也霸道蛮横得很,竟不准他学。
    可若要论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
    “若不是有所图,他该是这世上最不愿见琰王的人。”
    云琅心中有数:“就算没什么血气凶煞不吉的说法,也会因为琰王体弱多病、不宜守祭之类的缘由,让他老老实实在府上待着。”
    “这么说,皇上分明就不想见琰王,这次还偏偏把人叫进宫了。”
    刀疤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
    云琅停在一处院墙外,闻言笑了笑,站定平复着气血。
    刀疤没得着回话,犹豫道:“少将军?”
    云琅坦荡荡:“不知道。”
    刀疤:“……”
    “在这儿守着。”云琅指指院墙,“我替你们去问问。”
    -
    云琅服了两丸碧水丹,眼下心力体力尚足,不叫人跟着碍事,翻进了金吾卫将军府。
    金吾卫左右将军有两人,他来找的是其中的一个,叫常纪。
    抡起来,常纪倒也不尽然算是他的旧部。云琅当初去朔方军前,曾领了禁军的骁锐营练手,常纪那时是营中校尉,领的也无非是守城门之类的职分。
    这层关系实在太浅,故而当初筛子一般将京城过了一遍,也未曾翻出什么端倪来。
    云琅已有些年不曾见过此人,如今不敢全然放心,叫刀疤守在屋外随时接应,摸出枚石子砸在了书房的窗棂上。
    金吾卫奉命护卫皇上左右,向来极为警醒,稍一有动静,便有人一把将窗子推开:“谁!”
    云琅将剩下的飞蝗石收好,解开蒙面巾,从容抬头。
    屋内的人错愕震惊地盯着他,面色变了数变,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常将军。”云琅笑笑,“不请我进去坐坐?”
    常纪堪堪回过神,匆忙自窗前让开。
    云琅单手一撑窗棂,掠进屋内。也不同他见外,自顾自坐了,拿过茶杯倒了盏茶。
    常纪定定望着云琅,咬紧牙关,缓缓伸出手,将窗子关严。
    他眼眶通红,仍说不出话,回来一头重重磕在地上。
    “好了。”云琅抿了口茶水,单手扶他,“缓一缓,我有事找你。”
    常纪胸口起伏几次,低声道:“少将军稍待。”
    他站起身,在书架上摆弄几次,扯出了个暗格。
    刚打开,云琅已在他身后笑道:“我不是来要东西的,坐。”
    “为何不要?”
    常纪攥着暗格内的东西,怔了下:“如今难得有空档施为,若错过了——”
    “我当初叫人将这东西给你。”
    云琅不紧不慢道:“一并带到的,应当还有句话。”
    常纪静默立了良久,低声道:“是。”
    云琅:“如今可还记得?”
    “这是先帝所赐免死金牌。”
    常纪哑声:“他日若时局有变,将此物……并血书,假托端王名义,交给萧小王爷。”
    常纪忍了忍,终归压不住急意:“可如今琰王分明恩宠正盛!少将军身负逃犯罪名,险些便被处斩,为何不用此物——”
    “我命大。”云琅笑笑,“用不着这个。”
    常纪皱紧眉,还要再说,被云琅抬手止住。
    “你方才说。”
    云琅润了润喉咙,便将茶水放在一旁:“琰王恩宠正盛?”
    “这些年都是,皇子们也不如他。”常纪就在皇上左右护驾,看得清楚,“今日皇上特意召他进宫,垂询时何等宽容殊待,我们也见了……”
    云琅没忍住好奇:“他以头抢地大哭了吗?”
    常纪愣了下:“什么?”
    “无事。”云琅有些遗憾,“你接着说。”
    “皇上问他身子如何,连府上是否缺人、年尾缺些什么东西,也一一亲自垂问了。”
    常纪顿了下,有些吞吞吐吐:“还,还问到了……”
    云琅轻敲桌面:“我?”
    “是。”常纪垂着头,不敢看他,“琰王说,他将您……”
    这段是云琅亲自编的,倒不用他细说:“我大致知道,然后呢?”
    “琰王回禀时,身上恨意杀气是做不得假的。”
    常纪才从宫中回来,记得分明:“他跪得远,倒是不曾冲撞皇上。但字字说得沥血,加上周身噬人戾意,观之仍极怵目慑人……”
    “皇上后来都已听不下去,亲自降阶,将琰王掺了起来,开解了几句。”常纪边想边说,“皇上还说,纵然您当年忘恩负义、罪无可恕,却也不愿叫琰王再添杀孽。”
    云琅所料大抵不差,多少放了心,点点头:“他倒有些天赋。”
    常纪愣了愣:“什么天赋?”
    “无事。”云琅笑了笑,“后来呢?”
    “后来皇上怜惜琰王,不想他因此事太伤心神,又劝慰了几句,便叫人送他回前殿歇息了。”
    常纪尽力回想:“送琰王回去的人回禀,说琰王大抵是恼皇上替您说话,余怒未消,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常纪当时在御前伴驾,已听得忧心忡忡:“琰王说您已被拷打得碎成一地,不成人形,如何——”
    “……”云琅:“碎成一地这般惨吗?”
    “琰王一时激愤,说得惨烈了些……我们也记不很准。”
    常纪忙将剩下的咽了回去,看着云琅仿佛尚好的面色:“您是如何脱身的?”
    云琅静坐了片刻,笑笑:“侍卫司暗中助我,送进琰王府叫他拷打泄愤的,是个与我八分相似的替身。”
    常纪恍然:“原来如此……”
    “我在京中无处可去,索性暂且藏身在琰王府中,尚无人发觉。”
    云琅来时便已打过腹稿,编好了始末,缓缓道:“今日琰王入宫,我寻了个空,便出来见你。”
    常纪闻言不疑有他,松了口气,保证道:“我安排下去,少将军就藏在我府上,断不会有失。”
    “不必,琰王府闭门久了,不通世事,也没那么凶险。”
    云琅看了常纪一阵,将手中飞蝗石轻轻放下:“你如今已是金吾卫右将军,不必搅进来。”
    “六年前,我兄长父亲俱在禁军军中。若非少将军死镇陈桥,不准禁军冲出大营请愿,定然要被扣上个哗变的罪名。”
    常纪摇头:“少将军救我父兄性命,此恩没齿难忘。”
    “陈年旧事罢了。”云琅哑然,“不提这个,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托你办。”
    “少将军请讲。”常纪半句也不多问,“我能做的,断无推辞。”
    “不是什么有风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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