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折腾。”老主簿一时百味杂陈,“这花瓶的机关……就不好用了。”
    云琅点点头,轻叹了口气:“天有不测风云。”
    老主簿心有余悸:“此事您切不可告诉王爷……”
    “告诉他干什么,让他来找我在榻上打架?”
    云琅打开锦盒,在里面翻了翻,拿出了个木制的小玩具,擦干净递过去:“您看一眼,这也是萧朔自己做的吗?”
    “如何不是?!”老主簿万万不曾想到这东西云琅竟还留着,瞪圆了眼睛,“王爷对您说是景王做的?”
    云琅将木头拿回来,摸了摸嵌得还不很对称的红宝石:“他说找萧错帮我做了这些,时间仓促做得不好,若是不喜欢,便去找萧错算账。”
    景王萧错是先帝幼子,按辈分比两人大一辈,按年纪却只大了云琅不过五岁,从小便不幸被扔在了皇孙堆里。
    萧错整日被差不了几岁的一群侄儿按在榻上揍,从来没听见过一声叔叔。大抵是揍得太多了,硬生生揍没了心气,对文韬武略都没什么兴趣,也不喜欢声色犬马,唯独醉心木工,立志要与公输班比肩。
    手艺差得太过悬殊,云琅当时其实便不很信,只是无论如何套萧朔的话,都没能套出来。
    “我还想,会不会是他太缺人夸奖,需要些自信。”
    云琅摩挲着手里的温润木质:“还追着他夸了三天,这猫当真做得很好。”
    老主簿讷讷:“可这是只兔子啊。”
    云琅:“……”
    老主簿:“……”
    老主簿看了看神色错愕的云小侯爷,又看了看云琅手中的木雕,终于大致弄清了王爷死不肯承认的原因。
    老主簿从一开始就知道始末,先入为主,觉得王爷雕得其实也有几分相似:“当真……看不出来是兔子?”
    “您这么一说。”云琅托着木雕,心情有些复杂,“倒也有些神韵。”
    “可不是。”老主簿松了口气,“只是耳朵短了些,尾巴长了些。”
    云琅点了点头:“是。”
    “后腿雕得稍许消瘦了,不如寻常兔子那般肥硕有力。”
    老主簿:“又因为太急着给您,没来得及漆成白色。”
    云琅:“……是。”
    老主簿说不下去了,双手捧着王爷雕的小木头猫,恭恭敬敬放回了锦盒里。
    云琅看着老主簿仔仔细细盖上锦盒,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额头。
    那时的事,云琅其实印象已不深,只隐约记得萧朔急匆匆将自己拉进书房,却又无论问什么都不肯说。
    他那时心比现在还大,没能问出来,又忽然见了一屋子的木头沙盘,兴奋得什么都忘了,当即沉迷进去了整整三天。
    期间又有些什么事,就都印象不深了,只记得王妃似乎来过,同他说了几句话。
    王妃走后,萧朔便通红着眼睛,摇摇欲坠一步三晃地走过来,将这木头做的小猫递到了他面前。
    “我接过来,他一头就倒了。”
    云琅对这件事倒格外印象深刻,说起时仍觉余悸:“我被吓了个半死,还以为他得了什么不能治的绝症,最后的愿望是弄个沙盘看我玩三天。”
    老主簿不知该怎么明示,斟酌着劝:“您……还是多看些正常的话本,不要总是看这种……”
    云琅干咳一声,摸摸鼻子:“总之,医官来看了,说不过是几日不曾阖眼、心神消耗过甚。我不放心,就又陪了他一天一宿。”
    老主簿心说才不是,那是因为小王爷纵然昏睡过去,也死死拽住了您的手腕,您不舍得剁手,又狠不下心把我们小王爷的手指头掰断。
    这等话自然是不能讲的,老主簿听着,点头附和:“是。”
    “再醒过来,我夸了一句这木猫雕得灵动,他就死不承认了。”
    云琅轻叹:“后来我才知道,那几日正好替我选媳妇,偏偏到处都找不到我……”
    老主簿尚在走神,听见这一句,心头倏地一紧,霍然抬头。
    云琅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可是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不是……”老主簿干咽了下,讷讷,“您,您知道给您议亲的事?”
    云琅失笑:“给我议亲,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老主簿心下发虚,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心事重重低了头。
    “前人不是都说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云琅道:“我觉得说得很好,故而先皇后同我提时,便尽数给辞了。”
    他还记得当时的情形,笑了笑:“听说好几家在抢我,打了好些日子。虔国公的孙女……”
    云琅蹙了下眉,话头忽而顿了下,没再继续说。
    老主簿有些不安:“您——”
    “虔国公是不是来京城了?”
    云琅收了眼底轻松神色,静坐了片刻,抬了头:“来几日了,为何没人告诉我?”
    老主簿奉命瞒着云小侯爷,半点没想明白怎么竟凭空联系到了此处的,一时不知该不该说:“此事……”
    云琅神色微沉了沉,敛了衣摆起身,走到窗前。
    虔国公是王妃的生父,论亲缘,是萧朔的嫡亲外祖。
    若没有他梗在当中,两家如今是最该彼此支持、走动亲近的。虔国公是三朝老臣,开府仪同三司,若有国公府为后盾,萧朔这些年也不必独自苦撑王府。
    自然会有长辈看顾、有本家扶持。
    “他要见虔国公,是为了朝会。”
    云琅这一会儿已理清了思绪,缓声道:“虔国公也曾执掌禁军,又是先帝倚重的老臣,虽然如今致仕了,在朝中说话也仍有些分量。”
    “若是能得了虔国公出面支持,哪怕只有小半朝臣附议,议和的事也要先压下来。”
    云琅低声道:“只要能拖到戎狄那几个部落打起来,不攻自乱,便没工夫再来折腾我们了。”
    老主簿理在他身后,翻来覆去将自己说过的话回想了一遍,仍没能想明白是哪句露了馅。
    云琅却已不用他多说,掸了掸衣摆灰尘:“备车。”
    “您不能去!”老主簿最怕这个,匆忙上前拦住,“虔国公如今仍不能释怀往事,听不进劝,只认定了您也是当年血案的凶手。若是——”
    “虔国公还认定了琰王包庇我,想一剑捅了萧朔呢。”云琅向外走,“怎么不拦着他?”
    老主簿何曾没抱过王爷的腿,只是终归拦不住,堵着门满心沧桑:“当真不可……”
    云琅平了平气,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连日阴沉,已两天没能看见月亮。
    昨夜云间遮蔽,忽然有了月晕,月晕则有大风。风自北面来,今日大抵要有场暴雪。
    “备车,车里多放些厚裘皮,放几个暖炉。”
    云琅收回视线:“虔国公住在哪儿,还是京郊那处庄子吗?”
    老主簿已知终归拦不住,挣扎片刻,不再说话,点了下头。
    “车走得慢,我先骑马过去。”
    云琅去摸碧水丹,攥到玉瓶,在掌心停了停,却又放了回去:“梁太医留的方子,照着给我熬一碗药,我喝了再走。”
    老主簿低声应了是,正要跑去忙活,又被云琅叫住。
    “府里还有多少萧朔攒给我的酒?挑最好的,一块儿装在车里带过去。”
    云琅道:“再给我来条绳子。”
    云琅被麻绳绑多了,想了想滋味,终归没狠下心:“有天蚕丝没有?若是不够,软和些的布料也行,只是要长些,能连成两三米最好。”
    天蚕丝珍贵,寻常勋贵能得一匹已极不易,又岂会有裁了做成布条的。老主簿不知云琅要拿来干什么,尽力想了想:“绸子行吗?太长的也实在没有,要几条接起来……”
    云琅点了下头:“有劳您了。”
    老主簿忙摇了摇头:“府上的酒都带吗?大抵有几百坛了,都是小坛子的,有丰乐楼的眉寿,忻乐楼的仙醪,还有方宅园子正店的琼酥,中山园子的千日春……”
    云琅静了片刻,压了压胸口的念头,低声道:“挑好的,带上……十坛罢。”
    云琅按按额头:“熏羊腿就不带了,是萧小王爷的,不给别人吃。”
    老主簿不敢多问,应了一声,下去忙活准备了。
    云琅在屋里坐了一刻,去老主簿带来的那个箱子里翻了翻,拿出据说是要给自己的木制战车,细看了看。
    这些年萧朔当真长进,雕得已不比景王差多少,战车不止轱辘能动,几扇精致的小门都能打开,上面还特意留了插战旗的地方。
    云琅拨弄了几次,将小战车也放在那锦盒里仔细收好,没再放回几寸见方的“密室”,端端正正摆在了萧朔榻前的书架上。
    又将那只颇具神韵的木头兔子捡出来,细细擦拭干净了,揣进了袖子里。
    -
    行军布阵,看天气是最基础的本事。云琅带了亲兵赶去京郊庄子,走到一半,已飘起了雪。
    “少将军,这雪只怕不小。”刀疤顶着风追上来,“咱们——”
    云琅紧了紧披风,再度催马:“快些,雪下透前赶过去。”
    刀疤稍一犹豫,还是没再说话,应了声是。
    云琅已有几年不曾这般跑马,刀疤原本还不很放心,见他在马上仍与过往全无不同,才稍放了些心,调转马头回去传令。
    云琅伏低了些,避开愈冷冽的风头,扯着缰绳,抄进了草木茂盛的小路。
    京郊不像京城那般繁华,林子里虽难走些,却能避风避雪,又是条难得的近路。
    原本该近半日路程的猎庄外,不过一个时辰,已多了一队马蹄印。
    “记得扫尾,抹去痕迹。”
    云琅辨了辨方向:“府上的庄子也在附近,向东见的第一个,你们先过去避避雪,喝碗热姜汤。”
    刀疤应了声,吩咐下去:“少将军,你呢?”
    云琅四下里扫了一眼,随手扔了缰绳,偏腿跳下马,大步走了过去。
    雪下了个把时辰,目力所及已一片银白。刀疤不曾留神看,竟几乎没看见庄门口立了个人,一时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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