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使脸色极难看:“还请虔国公慎言。”
    “慎言?”虔国公嗤笑道,“重议疆界,把已经打下来的城池全划出去,把戎狄放马都不要的死水荒滩划进来,一个个还觉得自己于社稷有功不成?!”
    “若是皇上觉得,朝中将军武官实在不堪托付,不能领兵打仗,索性全叫告老还乡裁撤了便是!”
    虔国公推开搀扶的内侍:“武将都是硬骨头,学不来这般文人治国——”
    “虔国公!”
    皇上脸色彻底沉下来:“朝中议政,不是无端攻讦。若再有此言,便不必说了。”
    虔国公还要说话,被萧朔不着痕迹望了一眼,冷哼一声,朝枢密使一拂袖,退回了班列之内。
    皇上平了平气,扫了一眼各怀心事的朝堂:“此事今日只是初议……尚未定准。”
    “今日冬至大朝,是祈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本不该提此兵戈之事。”
    皇上沉声道:“交由枢密院与政事堂再议,复朝后再说罢。”
    “皇上。”枢密使急道,“今日起休朝会,要到正月十五才复朝,若是邻邦因此以为我国怠慢——”
    “邻邦。”萧朔跪在地上,嗓音冰冷,“原来如今,戎狄已是邻邦,我们倒会怠慢了。”
    枢密使被他嘲讽,连怒带赧,再忍不住:“琰王爷,大家同朝为官,为的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昔日端王与戎狄征战日久,可打出了什么名堂?还不是劳民伤财、怨声载道——”
    话音未落,萧朔已霍然起身,抽出一旁金吾卫腰刀,抵在了枢密使的颈间。
    朝堂转瞬慌乱,金吾卫左将军上前一步,厉声呵斥:“圣上驾前,不得放肆!”
    萧朔眸色冷冽,漠然持着刀,眉宇间戾意压不住地溢出来。
    皇上扫了一眼萧朔身上的失控暴戾,反倒不着痕迹松了口气,缓缓起身:“是谁放肆?”
    金吾卫左将军不敢多话,扑跪在地上。
    “看来真是朕刚即位不久,连规矩也荒废了。”
    皇上看了一眼枢密使:“一位战功赫赫的王爷,就在朕的朝堂之上,竟被人如此诋毁。”
    枢密使今日已被围攻了大半日,闻言咬牙,再忍不住:“陛下!”
    “既然当不好这个枢密使,便回家去歇一歇,若想不明白便不必再来复朝了。”
    皇上不再多说,亲自下了玉阶,去握萧朔手臂:“此事朕会给你个交代,你——”
    话音未落,惊呼声又起。
    趁着他走下玉阶,离开了金吾卫护持,一旁竟又有侍卫持刀暴起,径直扑向了皇上。
    金吾卫原本便已在防备萧朔,察觉有意动,瞬间反应,将皇上扑护开:“有刺客,护驾!”
    冬至大朝是在殿内,又有侍卫内外护持,竟在此时出了刺客,殿中一时乱成一团。
    金吾卫训练有素,立时扑下来,同殿外闻声赶进来的侍卫司一并,将那几个刺客卸下兵器,按翻在了地上。
    朝臣心有余悸,各自噤若寒蝉,仍各自战战兢兢避着,不敢擅动。
    皇上被金吾卫护着,脸色铁青,立在僻静安稳处,视线落在萧朔身上。
    乱成这个地步,已再谈不上什么朝会。一旁中书舍人心领神会,上前道:“今日大朝已结,请诸位大人回府,侍卫司自会护送……”
    “护送什么?个把刺客罢了,一个个当真吓破了胆子。”
    虔国公冷嘲一声,拂袖便朝殿外走:“怪不得要赶着去认戎狄当老子。”
    他话说得糙,却并非全然不在理。方才慌乱闪避的几个枢密院官员面露愧色,也不要侍卫司护送,埋头匆匆走了。
    有人带头,朝臣也陆续向外鱼贯而出。
    偌大个宫殿渐渐冷清,萧朔垂眸,扔了手中长刀,重新跪回在了皇上面前。
    皇上这一次却并未去伸手扶他,神色隐晦复杂,立了半晌,由金吾卫护进了内室。
    隔了一炷香,枢密使终于灰头土脸进来,咬牙闷头跪在地上。
    “你今日办得好差事。”皇上扫他一眼,“朕当年应允你,替朕做了那些事,便保你一个枢密使,可也不曾想你如此竟不堪造就。”
    “陛下!”枢密使急道,“与戎狄重划疆界,纳贡岁币,在朝堂之上攻讦端王昔日苦战劳民伤财,哪个不是陛下的意思?如今为何反倒——”
    皇上放下茶盏,冷然看了他一眼。
    枢密使打了个激灵,生生将话咽回去,一头磕在地上。
    “但凡你们有一个尚可造就,朕也不必指望……”
    皇上敛去眼底寒色,静了片刻,淡声问身旁的金吾卫:“依你那时所见,萧朔可与那些刺客有关?”
    “倒没什么关系。”
    陪进来的是金吾卫右将军常纪,他受云琅所托,闻言稍一沉吟,摇了摇头:“我们计划的,原本是借机示弱、叫刺客闹上一闹,来让那些人以为我们无力防备,放松警惕。那时琰王爷分明是不知此事的。”
    “若是琰王爷同那些人一处,事先知道要有刺客,反而不会去持刀胁迫枢密使大人。”
    常纪道:“那时琰王夺刀,金吾卫就已有了提防,再来刺客,岂会不及反应?到时若再想要得手,就更难上加难了。”
    他说得有理有据,皇上蹙紧眉思索一阵,脸色稍缓:“纵然如此……他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剩下的事已不是金吾卫能多嘴的,常纪稍一犹豫,还是退在一旁,不再开口。
    “陛下纵然要驱使,也当先给他些教训。”
    枢密使被萧朔当朝胁迫,越发羞恼,咬牙道:“若再这般放纵下去,岂不又是一个端王?来日——”
    皇上沉声:“不必说了。”
    “皇上。”侍卫司都指挥使高继勋立在一旁,闻言插话,“人和马一样,若要降服,只要熬就是了。”
    皇上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他看重什么,就拿什么打熬他。”
    高继勋低声道:“他当年宁死也要查清真相,拖到如今,不也不再挣扎了么?非要死心塌地护着他的那些人,也已差不多剪除干净,只要那个云琅再死透,便一个都不剩了。”
    高继勋道:“他若有傲骨,跪废了便是……有什么难的。”
    常纪有些听不下去,忍不住插话:“琰王只是脾气犟些,若哪里不合皇上心意,教训教训也就是了,何必如此……”
    “常将军没降过烈马。”高继勋冷声道,“烈马要驱使,是先要熬废了的。哪怕存了一线仁慈、给它留下一丝心气,叫它得了个空,都要把你狠狠掀下来。”
    常纪皱紧眉:“可是——”
    “不必说了。”
    皇上止住两人争论,静了片刻:“不论怎么说,朕这些年的确太放纵他了。”
    高继勋掩去眼底阴狠,俯身低声:“是。”
    “你去替朕同他说。”皇上按了按额头,阖了眼,“今日之事,朕对他很是失望。”
    皇上缓缓道:“让他想清楚,朕厚待他,是念在血缘亲情,是因为难舍与他父亲的手足之情。”
    “若想明白了,便理当为朕分忧,而不是如今日一般,轻狂放纵,肆意妄为。”
    皇上道:“若是想不明白,便跪着,想清楚再说罢。”
    高继勋志得意满,当即应声:“是。”
    “还有……纵然知道刺客来路,明面上,还是要查。”
    皇上稍一沉吟:“开封尹呢?”
    “此事要交给开封尹查吗?”枢密使愣了下,“大理寺——”
    “大理寺卿替你帮腔,被裴笃骂了整整一盏茶,还来查什么?!”
    皇上呵斥:“一群没用的东西!朕若不是在朝中尚未立稳,还指望着你们……”
    皇上压了压火气:“开封尹呢,为何不见他来?”
    “如今开封尹由卫准代理,只管事、不掌权,他的职分是从三品,不能进殿内,跟着朝拜过就出去了。”
    常纪道:“陛下可要叫他来?臣去——”
    “罢了。”皇上一阵心烦,“你去传个话,叫他查就是。”
    常纪忙应了是,稍一犹豫,又道:“那琰王——”
    皇上寒声道:“就叫他跪着。”
    “今日跪不明白,便跪到明日,明日再想不通,便跪到后日。”
    皇上起身,扫了一眼外殿:“让他知道,他能依靠的只有朕,也只有朕还会对他有所牵挂,念着他的死活。”
    “若是没了朕。”皇上慢慢道,“他才真的是举目无亲、孤家寡人。”
    常纪不敢再说,低声应是。
    皇上敛了冷漠神色,传来内侍,摆驾回了文德殿。
    -
    开封尹,辖京中民政狱讼。凡京中大小案件,小事专决,大事禀奏。
    秉公持正,明镜高悬。
    卫准开门见山,取出一封信,在案前展平:“这封诉状,是云将军所写么?”
    “怕牵连大人。”云琅拿过来看了一眼,随手团了,抛进炭盆里,“是我口述,府中人代笔。”
    卫准要拦,已来不及,眼看着那封信落进火里,皱了下眉。
    云琅拿过铁钎,将炭火拨了两下:“我如今已不是将军,大人——”
    “本朝官员论罪,要先免职、下狱、按律定准。”
    卫准坐回原处,摇了摇头:“云将军当初不曾免职,按照本朝律法,品级仍在,你我该是同僚。”
    云琅被他驳了话头,不以为意,笑了笑,看着纸团在火盆里慢慢燃尽。
    大朝按例百官朝见,萧小王爷是一品王爷,想出也出不来。从三品以下的官员却进不去大庆殿,拜了天地君王就要出来。
    云琅算过时间,叫亲兵守着宫门数轿子,瞄准了特意送的信。
    开封尹断案,只问真相,不管情由。有些事叫萧小王爷来说,只怕未必能说得清。
    “你在信中说,是当初血案亲历之人,知道始末情由。”

章节目录


殿下让我还他清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三千大梦叙平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三千大梦叙平生并收藏殿下让我还他清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