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朔静了静,抬头道:“战事在即――”
    “我知道。”
    云琅扯扯嘴角,低声飞快道:“我今夜调息,又做了那个梦,梦里有诸多不同。我想过是什么兆头,也想同你研究研究,后来见你醒来朝我笑,忽然想透了……萧朔。”
    窗外漆黑,夜色下蛰伏的凶险还尚未显露,天边明暗吞吐,杂着爆竹的鸣声。
    云琅单手一撑,坐在窗沿上。
    云琅看着萧朔,眼底已是一片刀光剑影的明锐锋芒,却又分明印着他的影子:“过来,这次轮到你。”
    萧朔静看他良久,走过去。
    云琅握住他手臂用力一扯,伸手将萧朔牢牢抱住,迎着夜风,肆无忌惮地吻他。
    萧朔胸口滚烫热血轰鸣,气息一滞,闭上眼睛。
    云少将军轻薄了琰王殿下,笑意明净,深深看了萧朔一眼,再不废话,拧身扎进了茫茫夜色。
    第八十章
    腊月廿九, 大傩驱逐疫疠之鬼,焚天香于户外。
    消灾祈福, 除旧部新鳌山轰鸣点亮的一刻,文德殿内也跟着一时静寂。朝臣面面相觑,神色都隐约微变。
    皇上脸色难看得要命,一言不发,起身走到窗前。
    “不是说……襄王除夕夜谋逆,以鳌山为号吗?”
    枢密使脸色苍白:“如何现在鳌山便亮了!”
    “开封尹呢!”枢密使惶然看着殿中,“可是有人失手,不慎点燃了鳌山?开封尹为何奉诏不至!莫非也成了襄——”
    “大人慎言。”
    参知政事垂首道:“谁是襄王的人,不妨问问你的侍卫司都指挥使。”
    枢密使气急败坏, 起身便要怒斥, 叫皇上冷然扫了一眼, 打了个颤, 堪堪将话硬咽了回去。
    高继勋死得不能更透,不论真相, 都已彻底再无对证, 可皇上却绝不是疑罪从无的脾性。
    此时闭嘴,还可说是文武党争对立, 若再说下去,只怕连自身也难保。
    枢密使咬紧牙关,将这个暗亏狠狠咽了,低声道:“只是如今情形……”
    “开封尹有禀奏, 下官已向陛下转告过。”
    御史中丞道:“今夜查京中异动,开封府首当其冲, 情形未明, 不敢轻离。”
    “如今看来, 异动非虚。”旁侧政事堂官员道,“只怕高贼自毙,逆党已有所警醒,提前了下手的日子。情形紧迫,侍卫司可有人代都指挥使调兵?”
    枢密使叫他戳中心底不安,跟着一滞:“此事——”
    “如今大敌在前,正该精诚合力。”
    参知政事道:“大人若有得力干将领兵,我政事堂不论党争之事,尽弃前嫌,皆听枢密院安排。”
    参知政事一番话说得寻不出半点错处,枢密使再不能拿党争填塞,掌心隐约冒汗:“此事,此事……容本官谨慎思量。”
    高继勋这些年苦心钻营,就只为了一家独大,不知往枢密院送了多少礼金拜帖。
    北疆有朔方军死扛,京中禁军常年无战事,高继勋虽不堪大用,却也终归有些本事,枢密使便也顺水推舟,默许了他扫除异己的不少勾当。
    偏偏高继勋一死,遍寻枢密院,竟再寻不出能代都指挥使事的。
    “有……有几个,能带兵,只是不曾打过仗。”
    枢密使高悬着颗心,搜肠刮肚,磕磕绊绊尽力道:“若是,若是精诚合力,同仇敌忾……”
    参知政事皱了眉:“襄王谋逆,生死存亡之际,大人在这里讲同仇敌忾?”
    枢密使叫他质问得说不出话,脸上没了血色,战兢兢闭紧了嘴。
    “陛下。”参知政事冷冷扫他一眼,回身道,“枢密院无将,大战一触即发,臣僭越,保举两人。”
    皇上目光晦暗,听着殿中乱糟糟吵成一团,闻言皱了皱眉:“两人?”
    “两人。”
    参知政事慢慢道:“殿前司都指挥使萧朔,前云麾将军云琅。”
    “不可!”枢密使脱口道,“琰王暴戾难驯,云氏叛逆,一届罪臣——”
    “今日叫政事堂入宫,为的不就是云麾将军的玉牒。”
    参知政事道:“皇上金口玉言,已赦了云琅之罪,只差政事堂发明诏用印。”
    参知政事神色微冷:“莫非如今连圣上说的话也不管事了,大人一定要看政事堂在这里写一封诏书才行?”
    枢密使今日理亏,处处是错,咬牙嘶声道:“臣不敢!只是这两人之心实在难测!若叫他们掌了兵,来日只怕祸福难料……”
    “若不叫他们掌兵,大人可调得出半个能战的将领!”
    参知政事厉声:“堂堂枢密院,替圣上执掌兵事,只知议和、岁贡、割地,勾心斗角,自毁长城!”
    枢密使抖得站不住,脸色惨白:“成何体统,这般在陛下面前咆哮,你——”
    “够了!”皇上沉声呵斥,“你二人要吵到什么时候,逆党发兵打进来么!”
    参知政事面沉似水,一言不发跪在地上。
    皇上用力按了按眉心,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
    高继勋死得突然,萧朔接掌侍卫司,原本也是此时唯一一条出路。
    只是按照原本预计,赦了云琅以安抚萧朔,明早再勉励一番,调动妥当从容安排,一日的时间恰好足够。
    襄王一党偏偏在今夜点亮鳌山,势成骑虎,待兵戈一起,再无退路。
    “京城情势与北疆不同,云琅已多年没带过兵,未必能胜,不便执掌兵事。”
    皇上压了压念头:“宣琰王……来文德殿罢。”
    枢密使急道:“陛下——”
    皇上冷淡扫他一眼:“你想亲自领兵?”
    枢密使打了个寒颤,紧闭上嘴,一头重重磕在地上。
    领命传旨的金吾卫磕了个头,绕过殿中纷乱群臣,匆匆跑着出了文德殿门。
    -
    一刻后,琰王披挂入殿,奉了侍卫司铜牌令。
    “非常之时,朕信不过旁人。”
    皇上穿过群臣,亲手将萧朔扶起:“禁军各处皆已调配妥当,只缺人居中调动,你可有把握?”
    “臣不知兵。”萧朔道,“拼命而已。”
    皇上顿了下,神色不变,缓声道:“朕用人不疑,既用了你,便是信你能替朕剿除逆党。”
    这些天来,宫中与襄王势力彼此渗透摸索,禁军早已做好了迎击准备。若非今日之变,本该十拿九稳。
    皇上亲眼见过侍卫司刀枪林立、威风凛凛,对其战力一向颇放心:“朕将侍卫司给你,也不是叫你拼命,按部就班迎敌罢了。我军强悍,叛逆未必便有一战之力。”
    萧朔垂眸,敛了眼底讽刺:“是。”
    皇上心思定了大半,点了点头,又道:“外围禁军已有安排调配,朕已审阅过,十分妥当。想来足可拒敌——”
    话音未尽,又一声震耳轰鸣。
    方才那一声在城中,离得尚远,此时这一响震得地皮像是都跟着颤了一颤,竟仿佛近在咫尺。
    有人心惊胆战,再坐不住,起身道:“怎么回事?!什么声音……”
    有实在沉不住气的,几步过去,推开窗子。
    窗外夜沉如水,仍静得仿佛一片风平浪静,夜风流动,却飘来隐约炙烤的火药气息。
    皇上倏而转身,牢牢盯着窗外,神色骤沉。
    “承平楼下的暗道。”萧朔道,“臣启禀后,陛下令何人处置的?”
    皇上脸色沉得慑人,几步走到窗前。
    承平楼下用来行刺的暗道,当初萧朔发觉后便禀给朝中知晓了。又曾几次提起,说宫中只怕不止这一处隐患,尚需细加排查。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不能叫外人插手。按理而言,本该就交由萧朔来做。
    偏偏皇后与太师府再三力保,抢下了这个差事,叫皇长子萧泓、皇次子萧汜来办,只说定然处置妥当。
    蔡补之对他说这两个皇子才智平庸,皇上听时,还对这个曾与云琅交从甚厚的太傅生过疑虑。
    此时看来……竟还是蔡补之说得轻了。
    皇上压着几乎冲顶的恼怒,用力阖了眼,寒声道:“不堪造就……”
    “陛下。”参知政事道,“如今并非追究的时候,情势紧要——”
    “朕知道。”
    皇上死死压着怒意,看向萧朔:“此事朕……会给你个说法。”
    “臣不要说法。”萧朔起身,“臣去守门。”
    皇上眼底倏而一缩:“你说什么?”
    “宿卫宫变后,宫中不再设大批禁军,没了里应外合的机会。”
    萧朔道:“上朝时,大都过宣德门、端礼门,再入文德门方到文德殿。可要来文德殿最便利的,其实并不是这几座门。”
    众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脸色都不由变了变。
    “情势有变,臣请兵符。”
    萧朔道:“右承天门若破,要毁文德殿,只要一把火。”
    他语气冷淡漠然,与平日无异,说出的话却已在殿中掀开一片焦躁惶恐。
    “你……你如何知道,他们会从右承天门杀进来?”

章节目录


殿下让我还他清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三千大梦叙平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三千大梦叙平生并收藏殿下让我还他清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