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准准。”岳渠不耐烦道,“不准醉,明日黄河畔大祭,要带兄弟回家。谁敢醉过了,便扔进河里喂鱼。”
    几人心中如何不清楚,只是心里实在滚烫,总归难就这么回去倒头便睡。此时得了准,当即谢过帅令利落起身,三两翻出了院墙。
    白源抱了怀中公文,让了让路,看着茶酒新班的主将也被神骑营将军一道拖走:“岳帅不一起去么?”
    “不去了。”
    岳渠朝着院墙静立良久,用力抹了把脸,长呼口气笑笑:“回头不争气了,叫这帮混球看见,岂不是丢人丢到老家?”
    白源哑然,摇了摇头。
    岳渠压了心头无数潮绪,回身要走,被他在身后叫住:“岳帅。”
    岳渠不肯丢人,粗着嗓子:“还有事?”
    “若有闲暇。”白源道,“不归楼小酌一夜,这家店要卖了。”
    “卖给谁?”
    岳渠回身,看了看白源神色,猜测道:“也是……那两个小兔崽子?”
    白源怔了下:“也是?”
    “对啊。”
    岳渠道:“前几天严离说,他在临泉镇开的那家客栈要卖,据说云少将军毕生志向就是开个客栈。”
    白源:“?”
    “景王也说,京中醉仙楼要卖。”
    岳渠:“据说云少将军毕生志向就是开个酒楼。”
    白源:“……”
    “阴山里的老戎狄,那个马队生意也要卖。”
    岳渠尽力回想:“据说云少将军毕生志向……”
    白源心情复杂:“就是赶着马儿跑四方吗?”
    岳渠一拳砸在掌心:“正是!”
    白源深吸口气,按按胸口,摇摇晃晃往回走。
    “慢着。”
    岳渠看他反应,蹙了蹙眉,过去拦住白源:“那两个小的,心思最细……四处买店,是为了叫被困住的人解脱出来,去做想做的事。”
    “我知道。”白源道,“倒不是在意这个。”
    岳渠不解:“那在意什么?”
    “少将军与琰王殿下若再回北疆。”
    白源道:“应当是由京城启程,先到醉仙楼。”
    岳渠点头:“不错,醉仙楼最近,自然要先去醉仙楼。”
    “经过临泉镇,总要去看一看。”
    白源:“若正好碰上马队走商,还要进一趟阴山。”
    “是,这条路最顺。”
    岳渠有些茫然:“那又如何?”
    “不如何。”白源道,“只是这条路又不急,少说要走上几个月,好风好月,玩景赏灯。”
    岳渠迟疑道:“毕竟是少年人……”
    “少年人干柴烈火。”白源愁道,“这一路如何忍得住?”
    岳渠:“……”
    岳渠:“?”
    白源按着胸口,再压不住失落:“我那不归楼的洞房花烛、新婚红绸,鸳鸯绣被翻红浪,大婚后头次圆房的画册吉礼……”
    白源怅然,顿足长叹:“由此看来,只怕是全白准备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归楼的白掌柜唏嘘一夜, 叫人悄悄撤去新婚红绸,仔细改成了归宁省亲的芙蓉暖帐。
    云琅人在郊外,隐约受人平白念叨, 低低打了个喷嚏。
    萧朔蹙眉, 勒住黑马:“可是凉了?”
    “凉什么。”云琅不以为意, “这般暖和, 跑起来还要嫌热。”
    萧朔终归不放心,拨过马头想要查看,不及开口,忽然被风满灌襟袖。
    蹄声清越,马铃声叮当作响, 云琅那一匹马已掠出了一箭之地。
    萧朔再不耽搁,扬鞭催马, 随着白影追上去。
    白马生性好疾奔飞驰, 此时察觉缰辔放松,只管撒开四蹄一味飞跑。萧朔的黑马紧随其后, 踏过早春新草,转眼已飙出去了数里路程。
    阴山草原广阔, 最好打马。云琅放开缰绳,听着身后不远不近随着的定稳蹄声,心中一片畅快, 策马跃过碎石河滩, 才终于稍稍收了缰。
    星辰高上, 月朗风凉,连绵高山脚下,已能看得见黄河的滔滔流水。
    “那日踏勘战场,到这里时见你出神。”
    云琅回马, 转向随后赶上的萧朔:“这是什么地方?”
    萧朔不想云琅竟连这个也留意下来,微怔了下,心底暖热,走马与云琅并辔,抬手抚了抚白马的颈子。
    云琅忽然反应过来:“那匹老马?”
    萧朔点点头:“离这里不远。”
    当年朝局艰难,先帝拖着病体应对襄王阴谋布置,已觉力不从心。京中暗流汹涌,先帝不想让云琅回京搅进这一滩浑水,差人买了云琅的马,暗中放了云琅出走。
    萧朔解了御米之毒,在宫中跪求先帝,自请来北疆养马,正是在此处留了九个月。
    老马寿尽而终,萧朔葬马还京,带回了匹矫健漂亮的小白马。
    云琅拨过白马,随萧朔一道沿了河水向上:“在哪儿?”
    萧朔回身:“什么?”
    云琅心说这还用问,自然是琰王殿下昔日养马的旧地。他迎上萧朔视线,好胜心起,偏不好好问,清清喉咙:“自然是我那忠良烈马埋骨的碑墓……”
    “沿河水向上三里,山阴背风河岸。”
    萧朔道:“有一处云麾将军忠良烈马入葬埋骨墓。”
    云琅:“……”
    “云麾将军忠良烈马埋骨墓上。”
    萧朔缓缓道:“有一座云麾将军忠良烈马埋骨碑……”
    “……”
    云琅:“小王爷。”
    少将军若是不顺着捋,最多能撑上三句。
    萧朔压了隐约笑意,将摩拳擦掌准备将自己从马上扑下来的云麾将军按住,耐心道:“我在那里养马,有一处小院,只是大抵已住不得人了。”
    云琅目光一亮,心里已发痒:“有什么住不得的?”
    “本就只是随手搭建,这些年无人修缮,难免荒凉破败。”
    萧朔道:“你若要住,先着人收拾一番。”
    “不用。”
    云琅不以为意:“来日领着你四海为家,小树杈也睡得。”
    “……”萧朔有心稍劝他一劝:“酒楼客栈、饭馆茶肆——”
    “一处一处睡。”
    云琅爽快答应,当先催马:“走。”
    萧朔静望他一阵,提缰追上去,走在了云琅马前。
    沿河水向上游走出近一里路程,已能看见通明灯火,有人来回忙碌,隐约能看见香烛祭品。
    黄河水文九曲,灌出水草丰茂的河套平原,终归入关中。北疆历代有中原驻兵垦荒,按自古有的招魂礼,只要沿着眼前的滔滔河水,一路东行南归,定然能引飘荡亡魂随水流迢迢归乡。
    两人近了祭台便勒马缓行,沿河畔走过些许路程,正要转道山阴,忽然听见一道极不寻常的策马狂奔蹄声。
    萧朔蹙眉,将出门不带枪不配刀的少将军往后拦了拦,寻声望过去。
    “不是游骑。”
    云琅听得比他准,按住护在身前的手臂:“驿站的马,京中鸿翎急报。”
    这个时候,京里来的急报。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都已隐约有些预感,调转马头,循声跟了过去。
    主祭台前,信使被人扶去歇息饮水,急报已被人拆开,取出内封展在了风灯下。
    “云将军——”
    商恪穿了件披风,正与人同看那一封急报,闻声抬头,怔了下:“琰王殿下?”
    萧朔作礼:“大理寺卿,开封尹。”
    卫准被他道出身份,身形一顿,苦笑:“殿下……”
    “卫大人,几时到的?”
    云琅将马缰抛给忽然冒出来的亲兵,利落下马:“京中如何?”
    卫准久不见这两人,此时堪堪寻回了昔日在京城被拐着胡来的心情,按按额头,抬手与他二人回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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