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孟姨娘跪坐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将一百单八颗念珠紧紧攥在掌心。自延平二十七年十一月严家遭难,她就沦落到了教坊,原也是寻过死的,只是没死成,而后就叫个妇人收买了去,远远带到了东安州,从此世上再无大将军嫡次女严佩琼,只有倚红楼的粉头胭红。因老鸨姓个孟,她便随了老鸨的姓,严姓,这一世也无颜再提起。等遇着谢逢春肯替她赎身,孟姨娘便从了,连粉头都做过,外室又如何?
    再后头她与谢逢春有了玉娘,粉团一样的孩子,孟姨娘看着她才算是活了过来。可为着马氏悍妒,孟姨娘不得不将玉娘送去甘露庵寄养,一年才能见得几回,纵然孟姨娘有一片疼爱之心,可玉娘叫庵堂的姑子们拘束得怯懦寡言,便是与孟姨娘独处,也不怎么开口,竟是亲近不起来。
    饶是不能亲近,玉娘到底是孟姨娘血中的血,乍然听着玉娘落入甘露庵后的深潭中,孟姨娘也是魂飞天外,急急赶到甘露庵,却遇着了昔日大将军严勖的几位部下。孟姨娘也不知父亲那些旧麾下是如何寻着她的,寻着她时,还带了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子,虽在垂危,可那眉那眼,多像长姐。
    紧闭的黑漆木门“哒哒”响了两下,而后便是“吱呀”一声,孟姨娘慢慢地张开双眼。身后一条身影慢慢地走近,便是孟姨娘看不着人,只凭余光也觉着宝光照人,又有一股子冷梅香气,这是阿嫮来了吧。
    (上接作者有话说)
    阿嫮真是个聪明孩子,不过数年就将护国公府连根拔起,又能将乾元帝哄得对她死心塌地地立她为后,膝下也有了亲子,待得乾元帝一去,这大殷的天下自然是有得集了严沈两家精血的孩子称制,哈哈,延平帝刘策!乾元帝刘熙!若你们底下有知,可恼不恼呢?!
    阿嫮独自进得庵堂,木门在她身后阖上,将诸人都隔绝在了外头,不过数丈方圆的静室里只余玉娘与孟姨娘两个。一站一坐,好一会子,阿嫮才开口道:“姨母,他们对你可还好。”
    孟姨娘慢慢地转过头,将阿嫮看了回,脸上带些笑容地探出手:“好孩子,来坐。”阿嫮应了声,缓步走过去,在孟姨娘身边盘膝坐了,对孟姨娘脸上看了会,见孟姨娘脂粉不施,铅华未御,脸儿上黄黄,可一双眼却是闪亮,口角边还带些笑容,倒象是没吃着辛苦的模样,这才道:“谢显荣还是个明白人,没叫你吃这委屈。”
    孟姨娘将阿嫮的脸摸了摸,轻声道:“好孩子,我不委屈,只是委屈你了。”阿嫮微微一笑,侧了螓首与孟姨娘道:“您胡说什么呢。当时我就说了,若是叫我成功了,沈家,严家复兴有望。若是我事败,不过一身耳。稳赚不赔的买卖,为甚不做?如今您再看看,可不是赚了。”
    阿嫮脸上虽在笑,可双眼中珠泪到底滚滚而下,一滴一滴俱都落在真红色常服上,仿佛洇开的血渍。
    孟姨娘将阿嫮的手握住了,又抬手替她抹去腮上的泪迹:“将眼哭肿了,出去可怎么说呢?”阿嫮哈哈了几声,冷笑道:“他知道呢!李源那个老匹夫参劾我即是阿嫮,他是起了疑心的,遣使将我们查了通,如今他知道我有个做过粉头的亲娘呢,马氏与我,不过是冒名罢了。今儿来见你,他虽未明旨答应,却也是首肯的,不然,冯氏等人怎么肯安排!”
    这番话听得孟姨娘刺心不已,一面是阿嫮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纵然有一日沉冤得雪,这可怜孩子又怎么快活得起来;一面是她从前不堪,便是有一日严家得以昭雪,她又有什么面目做回严佩琼呢?倒是阿姐有沈如兰护着,虽是早早身故,到底是干干净净的。
    阿嫮看孟姨娘不出声,知道她感伤身世,将孟姨娘的手握紧了道:“姨母,您等着。我能做得玉娘,您就做不得其他人么?我总能叫您做回堂堂正正的严家后人。”
    孟姨娘听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轻声道:“是了,姨母信得过阿嫮。”又因知道阿嫮脾性,最是睚眦必报,不然也不能走这条路,怕她迁怒在一双儿女身上,劝道,“只是那两个孩子,到底也有你的骨血。”阿嫮放开孟姨娘的手,慢慢走到一旁,不置可否地道:“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再来,您保重。”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孟姨娘原本还想问一句:“玉娘可寻着没有。”可看阿嫮这幅形容,哪里敢问出口来,更怕从阿嫮口中听着什么了不得的话来:亲生儿女尚且能利用,何况从未见过的表妹呢?
    待得黑漆木门一开,阿嫮又成了玉娘那副软绵绵如杨柳迎风的模样,脸上虽隐约有些泪痕,更如梨花著雨一般地娇柔欲堕。
    冯氏守在木门前,看着玉娘走出来,忙过来接了,仔细觑着玉娘神色,见她并无不悦,尤不放心,还表白道:“这庵堂妾命人仔细伺候的,日夜都有供奉,绝不敢轻忽。”玉娘忍了忍气,向冯氏微微倾过身去:“再周到些。”冯氏连忙答应。玉娘这才点了点头,率先走在前头,行过赵腾身边,脚下不由自主地缓了缓。
    赵腾原以为阿嫮要与他说话,扶着刀柄半垂下头,哪里知道阿嫮脚下更不停顿地走了开去,只得率人跟上。
    又说玉娘才进得福厚堂,诸宫人内侍等已上来接着,簇拥着玉娘进了正堂,在首座坐了。马氏与云娘两个这才过来,马氏先笑道:“殿下可走累了?”
    玉娘将马氏看了看,唔了声,道是:“母亲请坐。”马氏这才坐下。云娘因方才惹得玉娘不喜欢,并不敢坐,听玉娘这样,忙道:“殿下,臣女会敲腿哩,母亲腿上不爽利,都是臣女服侍的。”玉娘脸上这才有了些笑容,与云娘道:“自家姐妹,无需这样,坐罢。”云娘瞥一眼冯氏,看她微微点头,这才坐了回去。
    玉娘这才将谢逢春与谢显荣父子两个提了一笔。昌盛在一旁伺候,听见谢皇后提起父兄来,这才出来将谢逢春与谢显荣父子两个请进来与玉娘请安叩首。玉娘虽无多少闲心应付这父子二人,无如当着昌盛的面儿,不得不做出一副感伤的模样来,把袖子掩了面,哀哀哭几声,只叹父女兄妹们分隔,等闲不能相见。
    又因玉娘自在小庵堂见过孟姨娘,就把这些年的悲愤委屈都勾了起来,一口气堵在咽喉处,直欲吐出,这时索性借机哭将起来,直哭得凄凄切切,如杜鹃啼血一般,连着马氏与冯氏两个听了也觉酸楚,不禁陪着落泪。
    谢逢春忙叩首道:“殿下千万保重凤体,努力报答皇恩,勿以老臣为念,则老臣于愿足矣。”谢显荣亦跟着相劝,表了一番忠心,一面对立在一旁抹泪的冯氏递出眼色去。冯氏只得收了泪,过来帮着宫人们劝慰玉娘。
    玉娘哭得好一会才算是气略平,把掩面的帕子收了,又由宫人服侍着进了内堂,重又梳洗更衣了番,复又出来。
    马氏因看时辰不早,便道:“殿下,酒席业已齐备,您在哪里用膳?”玉娘哭得这一场,只觉身心俱疲,哪里有胃口,摆了摆手,连口也懒怠开。一旁的昌盛看着谢皇后颜色苍白,心上先吃慌了,乾元帝指了他随行服侍,若是皇后有个甚,回去莫说是功劳了,只怕内侍监的位置都要叫撸了去,是以忙凑近玉娘身边道:“殿下,您可还好?”
    因乾元帝知道玉娘身子虚,便是往承恩公府来亦是指了两个御医随行,昌盛便要去请御医,叫玉娘止住了:“回宫。”昌盛忙答应了,将玉娘口谕传了出去。
    谢逢春等再想不着玉娘竟是一口膳也不用就要回去,联想着她是才从孟姨娘那里出来,出来便哭成这样,莫不是孟姨娘与她说了甚,惹得她不喜欢了?只是这样的话,莫说是无人敢到她面前提,便是孟姨娘那处,也不敢轻易动问。
    因看玉娘要回宫去,谢逢春、谢显荣、马氏、冯氏、云娘五人只得跟着送出来。
    才出福厚堂,云娘就看着神武营的军士们一个个盔甲闪亮,器宇轩昂地守在门前,其中那位神武将军竟是立时看了过来。云娘心上先是一跳,脸上也微微有了些红晕,把头垂了下去,转瞬间又觉着赵腾瞧的并不是她,再抬头看去,却见赵腾果然把眼看在皇后身上。
    云娘是情窦初开,又对赵腾有些儿心思,竟是叫她看出赵腾的眼光异常,一时间心上唬得厉害,险些站不住脚。
    原是阿嫮在福厚堂内哭泣,虽赵腾守在堂外,然而他武艺过人,耳聪目明,自是听得清清楚楚。赵腾至今心系阿嫮,听她哭得这样凄切,知道她这是委屈得不得了,不然以阿嫮骄傲的秉性,如何肯这样失态。且阿嫮的这一场大委屈,他在其中也有功劳,如何不心疼,当真好说一句心痛如绞,好容易里头哭声停顿,又听着昌盛出来传阿嫮口谕,说是摆驾回宫。禁不住要瞧阿嫮神色,不想就叫云娘看出了破绽。
    只是这当口,莫说是赵腾不知情,便是谢逢春夫妇,谢显荣夫妇也不知情,只忙着恭送玉娘上辇,一路随行到正门,方才跪送,直看着鸾驾去得远了,方才起身,诸人虽对玉娘那一场哭心存疑虑,到底碍着玉娘身份,不独不敢去问孟姨娘,反怕孟姨娘有个甚,玉娘发作起来,大伙儿都吃不消,反倒更把孟姨娘伺候得周到,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又说玉娘一进未央宫,乾元帝就听说了,带了两儿一女就在椒房殿前等候,看着玉娘鸾驾行过来,推了景宁与景琰去接,自家抱着才元哥儿慢慢地跟了过来。
    玉景宁比景琰大上几岁,又是男孩子,已然开始习武,个高腿长的,没几步就将景琰拉下了,急得景琰直叫。说来景宁果然懂事,当时就站下了,等着景琰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还哄道:“慢慢来,仔细摔着。”待得景琰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这才牵引了景琰往前去。
    娘在舆上看着景琰叫景宁牵着走来,她人小腿短,便是景宁有意等待,也走得有些急,模样儿又是委屈又是可怜,便将孟姨娘的话想了起来,到底是亲生母女,心上不由得一软,忙命住舆,踩着小内侍的背下了凤舆,朝着景宁与景琰两个走去。
    景宁看玉娘走来,到底如今年纪渐大,知道玉娘虽待他慈爱,到底不是亲娘,便将景琰的手放开,看着景琰奔过去将玉娘的双腿抱着,快快活活地喊了声:“娘。娘。您回来了,阿琰好想您,五哥也想,还有元哥儿也想呢,他还哭了。”正说着,忽然看着玉娘双眼微微红肿,粉光融滑的模样,立时就改了口:“娘,您眼怎么肿了?您哭了吗?哪个欺负了您?您告诉阿琰呀,阿琰和五哥一起去打他!”
    景琰年纪虽小,口齿却伶俐,这么一长串话竟是一点不带喘气,偏又是字字清楚,在场又是一片儿肃静,乾元帝与景宁父子俩个便听得清清楚楚。
    乾元帝听着玉娘哭过,便将手上的元哥儿往跟在他身后的金盛手上一递,几步就超过了景宁,来在玉娘面前,低头一看,玉娘双眼果然红红的,又想着她回来的急,只以为她在承恩公府受了什么冲撞,待要发怒,玉娘已拉了他,含笑道:“无事,我不过是蓦然见着骨肉,一时感伤罢了。您要这样,以后哪个还敢再哭呢。”
    乾元帝听玉娘这句,又朝昌盛看了眼,见昌盛点头,这才放下心来,牵了玉娘的手往椒房殿走去。而元哥儿叫乾元帝扔给了金盛,呆了呆,这时已明白过来,一面啼哭一面扎了小手往玉娘这里扑。
    玉娘看着元哥儿哭得这样,就要过去抱,叫乾元帝拖着了,乾元帝笑道:“你前头才走,元哥儿就闹腾起来,乳母们也哄不住,还是景宁带着景琰过来才将元哥儿哄住了,才睡醒哩。叫他哭几声罢。”
    ☆、第317章 冤屈
    元哥儿仿佛知道乾元帝说得他一般,倒是不哭了,只把头靠在金盛肩头,又拿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盯着玉娘瞧,一副儿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因玉娘为着要元哥儿日后肯听她的话,是以自元哥儿落地起,有意地与他多亲近,平日里常叫乳母抱了来母子们相处一回。只是到底骨肉天性,她本意利用,不想相处久了,竟是真的叫她对元哥儿多成出了几分爱惜来。这时看着元哥儿一副委屈的模样,自然舍不得,待要过去抱,偏手叫乾元帝托着,一时也挣不开,也不好强挣,只得与乾元帝道:“圣上,元哥儿到底还小呢,您叫我过去罢。”
    乾元帝依旧不肯将玉娘的手放开,反与金盛道:“将荣王抱去与他的乳母。”说了拉着玉娘的手进了椒房殿,夫妇两个分别坐下,乾元帝方与玉娘道:“你莫以为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可狡猾着呢。哭闹不过是挟制你的手段罢了,只消你这次遂了他的心,他就得了主意,日后依法而为,你依是不依?一次次的依了,还成什么规矩!若是阿琰也就罢了,女孩子家家的,宠些就宠些,元哥儿到底是你我的嫡子。我实话告诉了你知道,我已命礼部拟旨,待得元哥儿周岁,即册他为太子。国之储君,怎好遇事就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玉娘虽早知乾元帝早晚会立景晟为太子,总以为要进学以后,没料着竟这样早,脸上神色变幻,过了回方道:“他那样小,还任事不明白呢。”
    太子自册立起,就要迁到东宫去,手下有一班属官,譬如个小朝廷一般。景晟是不足周岁的婴儿,连着话也未必会说,且不好说是个人,倒有一批儿属官服侍,往好了说,早早历练了,到日后接掌国事必不会不知所措,上下无序。可若是叫属官们奉承久了,失了本性,养得妄自尊大,不肯听她的话,可怎么好?
    乾元帝听着玉娘疑惑,颇不以为意,握着玉娘的手笑道:“我知道你不忍元哥儿早早搬去东宫,你只管放心,待他进学了,再搬去也不迟。”玉娘还待再劝几句,乾元帝又道:“你待元哥儿这样亲近,又是怎样对阿琰的?都是你的孩子,你总要公平些儿才好。”
    玉娘叫乾元帝说了这几句,知道乾元帝这是误以为她因着景琰是个女儿,心上失望,这才冷淡她,又无有解释,只得红了脸称是。乾元帝到底心痛玉娘,看她脸上通红,一双明眸盈盈仿佛含泪一般,便不忍责怪,反哄道:“我也不是怪你,人心都是偏的,有些儿偏爱也是常理,譬如我待着你母子们,人也尽道我偏心。”玉娘听着这句,到底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乾元帝看着玉娘笑了,这才放心,又问她:“今儿谢家服侍得可周到?”原来乾元帝以为孟氏才是玉娘生母,只是孟氏出身实在太差,怕叫她连累了玉娘,是以还一早吩咐了谢逢春,不许孟氏见人的。这回叫玉娘回去省亲,又怕谢家的人不知变通,将孟氏挪去他处,这才使赵腾过去敲打。这时看着玉娘哭得双眼微肿,不知到底是见着孟氏哭的还是没见着孟氏哭的,又怕玉娘因孟氏出身羞愧,这才说得婉转。
    玉娘熟知乾元帝性情,立时就明白了,垂着粉项道:“也算周到知礼,是我自家要哭的,并不干他们事呢。”乾元帝听说这才放心,又揽了玉娘纤腰,细细问她今承恩公景色如何云云。哪成想前大将军府正是玉娘心头隐痛,叫乾元帝问着又不好不答,只能勉力应承。乾元帝听得玉娘说道烟柳盛景,信口就说了句:“这是前大将军严勖的手笔,他是两榜进士出身,精通文墨,又能领兵遣将,胸中丘壑远胜常人,只可惜犯了事,把一世辛苦付诸东流。”
    这话如钢针一般直扎入玉娘心中,疼得她一时间透不过气来,只她如今也做惯了戏,面上竟是一点子不显,还能反握着乾元帝的手道:“严勖犯了甚事?您仿佛有些儿惋惜呢。”乾元帝捏了玉娘的手笑道:“你问这个做甚,我就是说了,你也不能懂。”
    玉娘听说,恨得咬牙,脸上却依旧是个婉转模样,把流眄双眸盯着乾元帝,道是:“您不教,我怎么能懂呢。”乾元帝只得道:“那时我也是个孩童,只听父皇说过几句。严勖虽是能臣干将,无如名利心甚炽,一心要名垂千古,想要些大功劳,惹得皇爷爷大怒,下了道明旨训斥。偏他从前办差做事手段激烈些,得罪了人,那些人见皇爷爷不喜他,便寻了些错处来,才有了灭顶之灾。”
    玉娘听到这里就露醍醐灌顶一般,知道严勖必是卷入了延平年间的夺嫡之乱。
    延平帝一生子女众多,不算上公主们,仅皇子们活到序齿的有十四位,长至成年的也有十个。他有这样多的儿子,偏偏无有嫡子,都是庶出,若延平帝早早地把庶长子立为太子,还好些,偏那位皇长子为人虽无大错,却也挑不出甚好处来,十分平庸,延平帝心上便有不足,不肯立一个无功无过的太子。
    延平帝那些庶子们排行在前的几位年岁相差仿佛,看着延平帝这样拖延,都起了心思,哪个也不肯服从,都有夺嫡之意,在朝堂上各逞本事。延平帝瞧不上长子平庸,又想看余下的儿子们的本事,竟是沉默纵容,从延平二十一年起至延平二十九年止,九年间折了多少朝臣不说,连着皇子也折进六个,其中就有皇次子哀郡王刘荪。
    皇次子刘荪早在延平二十二年就卷人了科场舞弊案,叫乾元帝废为庶人,圈在了永巷,与延平二十四年病故、死后也不曾追封,只赐了个愍字为谥号,是为愍庶人。愍者,在国遭忧曰愍;在国逢艰曰愍;祸乱方作曰愍;使民民悲伤曰愍;使民折伤曰愍,也算个恶谥了,足见延平帝对愍庶人厌恶。
    不想延平二十五年,有中书侍郎朱远才泣血上告,指刘荪遭人诬害,诬害刘荪的却是皇三子刘茁。刘茁因此被废赐死,无谥号,而愍庶人改赐谥号哀,追封郡王,是为哀郡王,随葬茂陵。
    而严勖能一路从二榜进士,再点庶吉士,而后做得翰林修撰,后任谏议大夫,再升兵部左侍郎,而后任左军都督,正是受了刘茁青眼,想是延平帝因此疑了严勖参与诬陷刘茁一案也是有的,只是无有人证物证,便是刘茁也不曾说过严勖涉案,延平帝并不能因此定了严勖的罪名。这才有了湖南乡民张三昂泣血上告,告严勖杀民冒功一案,严勖因此得罪,终至家破身死。可若是严勖当真卷入科场舞弊案,为何刘茁不曾吐露一字半句!倒要把别的罪名来治他的罪!
    严勖死后两年,延平二十九年,延平帝一场大病垂危,那时年长的皇子们死的死,废的废,成年的皇子只余了皇长子刘筠与皇五子刘策两个。因庶长子仍在,延平帝便追封了刘策之母婕妤曹氏为后,将刘策立为太子,到得延平三十年初,还未出正月,延平帝便薨了。刘策以日代月,守孝二十七日后继位,次年改年号为永兴,是为永兴帝,如今回头再看,其中奥妙自是不问可知。
    这些猜测,阿嫮在死里逃生后早有人告诉了她知道,只是当时不过是猜测罢了。今日从乾元帝口中亲口说出严勖是得罪了延平帝,这才有人举发他杀平民冒功,这才将从前的猜测都坐实了。阿嫮只觉身在冰窖一般,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乾元帝看着玉娘默不作声,只以为她听不明白,倒也不怪她,还在她鼻子上轻轻一捏,笑道:“说了你不懂还要听,可是糊涂了不是。”
    玉娘慢慢地抬头将乾元帝看了眼,她在承恩公府哭了那一场之后就觉得手脚发软,身上软绵绵地没有力气,这时再听着外祖家奇冤,再扛不住,口唇翕动了回,还不待她开出口来,身子一软,向后便倒,还不待乾元帝回过神来,玉娘已软绵绵地已滑落在地。
    乾元帝叫玉娘这一倒,唬了一大跳,忙起身将她抱了起来,又看她双眉紧皱,脸色潮红,便将手在她脸上一摸,只觉着触手滚烫,竟是做起烧来,忙将玉娘亲自抱入后殿,又命速宣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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