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逸虽然是国公了,年纪也大了,可在秦氏眼中,到底还是个孩子,说起他年轻时的事情,也不避讳,倒叫宋逸难为情起来了,当初他见了林氏,立刻就惊为天人,知道纪兰打的心思,就将错就错的办了,那时候他是真心想要给她一个名分的,甚至起了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决心了,可是林氏那时候以死相逼,也确实差一点就死了,他从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再不敢接近她,怕她哪天见了自己真的想不开,那他可就没处说理去了。
    “脑袋聪明,有想法,有学识,有胆量,这样的孩子若是你的嫡女,说不定将来就有大前程,可她的身份,注定了上不得高台,再过两年看吧,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就给她相看相看,未必是要高门大户人家的,那丫头也不见得就喜欢那种规规矩矩的门庭,还是找个寻常人家好,这样只要有咱们宋家在,就能保她一世平安,谁也欺负不了她。”
    秦氏把话说到之类,宋逸能感觉出母亲对他闺女的爱护,笑着点头,说道:“母亲和我想到一处去了。高门大户,她也嫁不了嫡子长孙,又不值当嫁个庶子去受那份罪,寻常人家好,惹不起她,日子相对顺遂些。”
    母子俩说话有共识,又说了一些其他家常,宋逸才离开了宁寿院。
    七月初六那天,林氏在雨桐院里替宋玉汐办了一次小小的宴席,收了礼物,吃了饭,所有人就在院子里看灯,以为明儿是七夕,所以,满街上都是花灯,林氏也借这个机会,将雨桐院里装点一番。
    有她在的地方,纪兰是不会来的,宋逸乐得待在林氏身边,替她取看中的花灯下来,宋玉汐正在和宋玉寒在亭子里下棋,几个姑娘全都围在旁边观看,就连四公子宋景都忍不住在旁边看的热闹。
    忽然天空一声响儿,吸引了所有人的主意,抬头往天上看去,一朵朵的烟花再次绽放,和去年一样,寿桃和鲜花……在墨色的,繁星点点的天际炸裂,发出耀眼的光芒。
    宋玉汐放下了棋子,和所有人一起走到院子中间,仰头望着这瞬间的光彩。又黑又亮的眸子因为这些亮光的闪耀而颤动,在这一刻,她的心似乎就跟这些烟花一样,像是要炸开似的。女人有的时候真的很简单,不管是谁,肯连续两年对她花这样的心思,她真的很感动。脑中想起上回李湛在她耳边说的话,难道是他?不,李湛不会做这些事情,那么又会是谁呢?
    如果说去年的烟花,大家还在怀疑为的是谁,那么今年便不会再有人怀疑了。就算是谁和宋玉汐同一天生辰,可是去年烟花是绽放在长安街上空,城楼方向的,可是今年他们在这朱雀街,离城楼有一段距离,今年的烟花并不是城楼方向的,倒像是明月塔的方向,所以,她们才能在镇国公府的院子里都能看的这样清楚,这便说明,今年的烟花是换了地方放的,谁家生辰会换地方放烟花?这种几率实在是太小了。所以,大家一下子就想到了……烟花不是为旁人放的,根本就是为了宋玉汐放的呀。
    宋逸和林氏站在廊下,也抬头看着天空,宋逸蹙眉不解,这定王都已经去了辽城,根本不在京中,那这烟花就不是定王放的了,难不成他去年是真的误会了定王?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这么大手笔,这么费心。脑中似乎闪过一个人影,但因为太过荒谬,就立刻自我否定了那想法,和其他人一样抬头观望起来。
    明月塔的顶层之上,两个御前侍卫带着满脸的烟火色,将那烟花一根根的点燃,今夜风大,恐有雨,两人被烟火迷了眼睛,在将几千响的烟花尽数放完之后,两人才累极坐在栏杆上,呼出一口气。
    侍卫甲问道:“你知道是谁让咱们放的吗?”
    侍卫乙回道:“谁知道哪个纨绔子弟整出来的事儿,偏就落到咱俩身上。”
    而东宫之中,某人站在廊下饮茶,听见那烟花声响,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某人心里现在一定美死了吧?
    萧齐豫突然对身后的裴韬说道:“你说我该不该给她写封信什么的?鸿雁传书……嘿嘿,还是算了吧。不能让她太得意了。”
    裴韬满头满脸的黑线,瞧着自家殿下,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正要说话,就见萧齐豫突然就转身了,将茶杯交到了裴韬手中,心情甚好,拍了拍裴韬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告诉你一个铁律,女人……是不能宠的,越宠越胆大,你看这么长时间,她烦过我没有?没有吧。”
    萧齐豫说完这些之后,还对裴韬递去一抹‘哎呀,你还年轻,不懂’的眼神,看的裴韬竭力的忍住了不住抽搐的嘴角,还有内心汹涌澎湃的激荡,想要提醒殿下他这种想法不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就好像你面对一个根本对男女之情还不甚了解的孩子,要和他说通这里面的关系,委实有些困难啊。
    裴韬心里暗道,也许等殿下再大一些,他就会明白了吧。可是裴韬不知道的是,他家殿下历经了两辈子,似乎还是对这种事情并不擅长……
    回到殿中,准备继续处理公文,可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明月,萧齐豫想起似乎好久没见着她了,嘴上说着不想宠她,可是却还是忍不住拿起了信纸,把裴韬喊过来磨墨,裴韬心中一喜,难道只一个瞬间,自家殿下就开窍了?
    可当他看见萧齐豫用批奏折的朱砂笔写下四个大字之后,已经是无力吐槽,对殿下这情商也是绝望到东海了。
    如上回一样,朱砂御笔写下的四字箴言,加盖他的太子宝印,然后吹干,折起,交给裴韬传递,整个一系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做出来,裴韬拖着信件下去之后,萧齐豫就呼出一口气,突然感觉有时候宠溺宠溺一个女人,他自己似乎也感觉挺开心的,先前的疲累一扫而空,眼皮子也精神起来,感觉自己还可以再战两更天。
    宋玉汐从净房出来,一边擦头,一边哼曲儿,坐到了梳妆台前,今年的生辰一样过的相当精彩,真是太开心了,目光忽然被梳妆台上的一只眼熟的信封吸引了目光。
    将擦头的松江锦的巾布放下,将湿漉漉的手在巾布上擦了擦,这才拿起信封,没打开,对着灯火照了照,果然透着光线,信封里显现出来朱红色的大字,宋玉汐立刻将信封放下,当然知道这又是谁送来的。
    原本是好不想看的,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舍得用性命去搏,无奈的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拖了出来,粗鲁的展开,低头看了一眼,宋玉汐就立刻心情不好,将信纸丢到梳妆台上,烛光下,梳妆台上的那张纸上露出来四个大字:戒骄戒躁!加盖太子宝印。
    真是够了!第一次写‘慎言慎行’也就罢了,她的确是和定王走的太近了,他怕她伤了他们皇家的体面;可这回又是怎么回事?人家生辰他都不放过,要来教训她。她不就是在长安街上开铺子赚了点银子吗?就许他成天的改革扩建搞海防,她就不能利用重生之便做点什么了吗?再说了,她也没骄傲显摆啊,赚了钱很低调,最多就是还了宋逸十万两本金嘛,这他居然也看不过眼,等不及写信过来告诫她了!
    好吧,就是要告诫,他就不能过了今日吗?虽然不指望他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可……原本一个很好的日子,就被他任性的给破坏掉了。
    一把拿过那张信纸,宋玉汐没好气的用手指弹了弹那太子宝印,就好像那里是某人的脸,弹完了还不够,又把信纸卷卷卷卷卷,卷成长条放到烛火下尽数烧掉!最后还不忘对着那堆灰烬,做出了一个不难看的鬼脸,这才熄了灯,往床铺走去。
    并不打算理会某个破坏人好心情的坏蛋!
    ☆、81||80
    第八十章
    过了年之后,宋玉汐就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
    林氏给她量尺寸的时候也发现,闺女终于开始显身段了。个头也长高了不少,窈窕娉婷,娇美端丽,脸上虽还带着稚气,不过却像是小荷露出尖尖角,少女的风貌稍稍显现出来了。
    徐妈妈在宋玉汐身边转了两圈,由衷的说道:“一眨眼,小姐就这么大了。我还记得她这么点点高的时候,瘦的跟什么似的。如今算是熬到好日子了。娘子和小姐都熬到了。”
    宋玉汐笑着说道:“当初要不是徐妈妈,我和娘估计早就不在了,如今我们好了,你就等着享福,我孝敬你到老。”
    徐妈妈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林氏在宋玉汐身后面替她在发髻上系上一条米分红色毛茸茸的发带,系成蝴蝶的模样,软软的垂在乌发上,看着飘逸又灵动。
    “衣服还挺合身的,就照这样再去做两件。”林氏笑着看她们说话。
    宋玉汐察觉到她的不同,知道她又在愧疚了,便转身握住了林氏的手,母女俩相视笑了笑,林氏低头看着宋玉汐的手,说道:“你哥哥中了举子,前儿给我寄来封信。”
    “真的吗?”宋玉汐欣喜的追问:“哥哥好厉害啊。”
    林氏莞尔一笑,说道:“衡儿读书像他,不过比他好,不是书呆子。不过也是生活所迫罢了。”
    “哥哥有真才实学,做什么都是拔尖儿的,他如今住在哪儿?去年倒是见过一回,但也只是匆匆一面,如今他都是举子了,怎么说也要让他破费破费嘛。”宋玉汐听到纪衡中了举子的事情,心中也是十分欣慰的。
    想来她和林氏如今倒是有宋家依傍,可是纪衡就只有一个人,纪家对他不会好,他又不能来投靠林氏,难怪这两天林氏的脸上都没什么笑容,儿子若是不长进,她最多补贴些金银,可儿子这样长进,却被环境生活抑制着,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样都是放不下心的。
    “这事儿娘和爹爹说过吗?中了举子之后,明年就是会试,若有人保,就算是中不了前三甲,这一年在京城里四处走动走动,将来就是个同进士也多些出路的。”宋玉汐已经替纪衡想到了明年的事情。
    林氏听罢,又是一番长吁短叹,宋玉汐也知道这件事对林氏来说真的是为难的,若是其他事情,和宋逸开口也就开口了,可偏偏这件事涉及到的是纪衡,在宋逸心里,纪衡和纪洲应该是他最忌讳的人吧。
    “还是算了吧,这事儿你也别和你爹提,我再想想。”
    如果能让宋逸这个镇国公作保,对纪衡来说,那的确是能够省不少事,将来就算出仕,背后有个镇国公府,总比独身一人要好,可是这话又不能这样说,纪衡的身份尴尬……
    “哥哥现在住在哪儿?”
    宋玉汐是真有点想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了,其实相比林氏,她小时候和纪衡相处的时间还是很多的,纪衡应该很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并不是纪家的孩子,可是他依旧对他很好,直到后来他被迫离开了纪家,在外求学,这才对她少于照顾,可是当他情况稍微好些了,就立刻想到家里还有一个妹妹,所以,才会费心找到刘三郎,让他来接触自己,暗地里给她帮助。
    这份恩情,宋玉汐也是记得的。纪衡来了京城,虽然纪家如今也都迁到京城来,可是宁氏必然是不会顾念他的,所以,有家族等于没家族。
    林氏叹了口气,说道:“他哪里有其他地方去呀!就住在白鹭书院里,和其他外乡学子一样。”
    白鹭书院在城北燕子巷中,那地方宋玉汐倒是认识,对林氏说道:“我反正成天在外野惯了,我替娘去看看哥哥,问问他还少些什么,或者有什么为难事,问明了他,咱们再决定要不要和爹爹提。你进门的时候,爹爹不是说过吗?不会让你和哥哥断了往来,这骨肉至亲的关系,哪里能说断就断。”
    林氏这才感觉好些:“是这个理儿。你去的时候问清楚他,就说我这两天也找个时间出去,就约在你那芙蓉园里,可好?”
    宋玉汐笑答:“再好不过了。那我今儿就先去找哥哥。娘可有什么要我带去的?”
    最后,林氏让宋玉汐给纪衡带了一个包袱,包袱里放了几件冬衣,和一条貂裘的大氅,还有两张一百两得银票,宋玉汐收下了衣裳,却把银票拿给了林氏,说道:“银子就算了,还是我来吧。”
    林氏知她如今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小富婆,便不和她推攘,宋玉汐拿上东西,带着秋彤和秋云也就出门去了。谁知道正好遇上了来府上找她的闵蓝,宋玉汐急着出门,就干脆带着闵蓝一起走了。
    白鹭书院只有中午和傍晚才会开门让学子们出入,宋玉汐不能进去,就只好在院门外等着,她和闵蓝坐在马车里说话,等了大概半个时辰,书院的大门才打开,秋彤进来通报,宋玉汐和闵蓝才戴上帷帽,下了马,对每一个出来的人都看一眼,忽然眼前一亮,对着那穿着半新不旧的石青色儒衫的纪衡挥手,脆生生的喊了一句:
    “哥哥。”
    学子们纷纷看向她,都道是哪家的两个小娘子来找哥哥了,虽瞧不见她们的容貌,可她们衣着华丽,体态纤弱,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叫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纪衡也是瞧见她背后马车上的一个‘宋’字,才止住了脚步,和身旁的师兄师弟拱手告辞,这才走到了宋玉汐的面前,试探问道:
    “是晚晚吗?”
    宋玉汐点头:“是我。”然后将帷帽掀开了一条缝隙,纪衡瞧见这张和他母亲肖似的脸时,也终于笑了,如春山灿烂,朗朗如日月入怀,站立在一旁的闵蓝只觉得自己两颊泛红,没由来的就低下头去,明知自己带着帷帽,他看不见自己,可依然觉得害羞,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砸中了一般,耳中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眼里也再看不下其他人。
    “母亲让我给你带了东西,就放在车里,都是她亲手做的,我都没有呢。”宋玉汐指了指后面的马车,忽然看见闵蓝,见她两手交握,似乎有些局促的样子,头还低着,这才想起来介绍她,拉着她的胳膊,到纪衡面前,说道:
    “她叫闵蓝,是我朋友,蓝姐儿,这就是我和你说起过的纪家哥哥。”
    纪衡率先对闵蓝拱手行礼,闵蓝耳中听着宋玉汐的话,可是身子就像是僵住了般,就连怎么行礼似乎都不会了,手忙脚乱的给纪衡回了个福。宋玉汐侧目瞧着她,不知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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