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措告诉她,学校的游泳池是两米深的。
    一米五的深度那是初中。
    当周摇也站在岸边低头看着两米深的泳池时,心里头一次打起了退堂鼓,陈嘉措已经在泳池了游了一个四百米了,彼时她还在做心理建树。
    “想什么呢?”他趴在分割泳道的浮标上。
    周摇也眉头蹙着:“在计算死亡的可能性。”
    她裹着浴巾站在泳池旁,严肃的表情就像是操作台上没贴标签还被打乱的化学试剂一样。用脚触碰着泳池里的水,不亲水的孩子,总对水有恐惧感。
    脚点水,泛起了涟漪。
    “有我在,别自己吓自己。”陈嘉措憋了口气,从浮标下面钻过去,游到侧面的岸上:“总要尝试一下,否则下次体育课你怎么办?”
    周摇也不肯:“我宁愿祈祷那天体育课被抢了。”
    陈嘉措笑:“你这个想法会受到全高中学生的鄙视。”
    她终于肯下水了,但带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一开始还好,陈嘉措慢慢松开牵引她的手:“很不错,继续。”
    到后来有些急功近利,划水做的越来越不好,身体也跟着下沉。下沉带来的自然恐惧她下意识的抓住唯一能握住的手臂。水很快淹过口鼻,她仰着头,拼命的拽着他。
    她下意识的动作差点把陈嘉措也带去下去。
    滨城长大的孩子连海里都游过,他反应很快,拉过周摇也,托着她让她保持在水面上。
    一点点的安全感在这时候被抓住就会被握的死死的。动作间,周摇也勾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大口的喘着气。气管里因为呛水火辣辣的疼,劫后余生的恐惧感没有消散。
    心有余悸,她还不忘自己先前说的话:“我就说会死。”
    陈嘉措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被抱住的刹那,她身上的香味和他的嗅觉撞了一个满怀,是和滨城这座城市不符合的香味,她的泡在水里的手臂有些冰凉,就这样和他肩膀一圈的皮肤相触碰。
    悸动在这一刻缠绕心头。
    他僵硬的回了一句:“不会死。”
    抬起的手,在经过内心的挣扎之后,小心翼翼地拍在她后背上。因为泳衣的款式,她有半个后背露在外面,指腹碰到了皮肤,他心潮腾涌,但依旧知道礼仪轻重。
    周摇也不敢撒手,只到陈嘉措把她拉到泳池边。脚下碰不到泳池底,人就像是挂在悬崖边的树枝上。
    场外的救生员惬意,刚从外面吃了份点心,折返回来瞧见周摇也奇怪的泳姿,依旧笑话她:“小姑娘不行啊。”
    这话是她的逆鳞。
    她就偏不信自己学不来。
    不是事事要强,只是她不爱输。
    陈嘉措随她,往后的周末,他们总见面。不是在泳池就是在诊所的煎药房,有时候是他们两个人,有时候还多一条狗。
    一条凶神恶煞的宠物。
    一条只为周摇也马首是瞻的狼犬。
    渐渐的陈嘉措也学会了和那条狗各自割据周摇也的两方,相安无事互不打扰,它打盹,他煎药。
    期末考前的最后一次月考就要来了,临近学期末,她已经没有什么朋友。只有成绩在一次一次月考中往上升,最后成了文科第一。
    可她没有多高兴。
    因为对手是他们这群滨城学子。
    除了游泳,似乎滨城的一切都对她没有挑战性。
    “那你会担心自己万一发挥失常吗?”陈嘉措给她着了一个炉子。
    她手里拿着竹签子,竹签子上串着棉花糖:“不会,因为不可能。”
    自信和自大仅仅一步之差,在陈嘉措眼里,周摇也是自信的。放在别人眼里,她是个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自大狂。
    她把手里烤好的棉花糖分了一个给他,她最近很不舒服,心理上的不舒服。没有系统的治疗,断断续续的服药总好一会又难受几天。
    甜食摄取,没有以前那么排斥。
    饭兜脑袋拱到两个人之间的时候,周摇也还是那句话:“你吃了要死的。”
    狗头被周摇也夹在胳膊底下,它呜咽了两声没挣扎就眼巴巴的看着。
    陈嘉措棉花糖快吃完的时候,周摇也说起了饭兜:“我一个同学家里养的两条参赛捷克狼犬生下来的一窝小狗,饭兜是里面最后一只。”
    又瘦又小,小时候被其他狗欺负,尾巴和一条腿被其他狗咬的血淋淋。
    后来被周摇也买下来之后,养了没两个月就胖了也活泼了。
    比起周摇也不喜欢滨城,饭兜大概很喜欢,这里有可以尽情嬉戏的院子,和任它撒泼的沙滩。大城市的钢铁森林对于它来说是拘束,沃野沙滩是天堂。
    学了一段时间,她至少表面样子看上去像那么一回事了。只是真测试起来,她游个五十米都嫌累。
    真让陈嘉措点评起来:“你把饭兜扔泳池里,没准都比你游得快游得好。”
    胜负欲在作祟,于是周摇也下了功夫。只是成绩没来得体现出来,她就病倒了。
    重感冒,嗓子哑的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西药不管用,最后还是陈嘉措在诊所后院的田圃里找了一圈,不知道采了个什么叶子,扔进炉子里熬出了水。
    汁水苦不开言。
    她喝了半碗,想质问他,因为周摇也现在开始怀疑他有涉嫌谋害她的嫌疑了。可嗓子哑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褐色的药汁沾了一些在她的唇角,陈嘉措抬手用袖子给她擦掉,他爱吃甜食,是周摇也见过最喜欢吃糖的男生。
    自从上次烤棉花糖之后,他每天都能从口袋里拿出不同的糖,有时候是水果硬糖,有时候是奶糖,有时候也会是巧克力。
    今天他手掌心变出来的是奶糖。
    她把糖吃了,陈嘉措把剩下的糖纸扔到点着火的炉子里:“认识你半年,总觉得你一直在生病……”
    周摇也眼睑垂下,心头一颤。那一瞬间,她不自主地启唇,她以为有一个人看清楚了她外表完美主义下的焦虑抑郁。
    可再听,他笑着:“胃疼,气虚又是感冒。不过我家是开诊所的,我可以照顾好你。”
    他还是不懂。
    她的病,一半在心里,一半在环境里。
    那时候她也不懂,她总以为逃离滨城就能好。
    -
    月考考两天。周摇也的嗓子不疼了,但说话还是困难。
    不过她平时在学校里就是沉默寡言,摆着一副谁都不爱搭理的臭脸。
    林桥的闹钟定错了时间,比平常都早起了半个小时。既然早起,他干脆不紧不慢的和妹妹走西德大街,路过十九道的便利店,他想买瓶水。抬头望去就看见坐在店里吃早饭的周摇也和陈嘉措。
    似乎是常有的事情了。
    两瓶饮料摆在桌上,陈嘉措在和周摇也说话,手里拿着筷子,很轻松的把两瓶饮料的盖子都拧松了。
    周摇也还是那幅不苟言笑的表情,但不妨碍陈嘉措说得兴高采烈。
    林溪和林桥都看出来陈嘉措和周摇也走得很近,但真看见两个人一起上下学吃早饭,林桥还是觉得意外和不能接受。
    他想大声告诉陈嘉措,像周摇也这种自大的人是不可能真的喜欢他的。
    可陈嘉措不听,每周游泳依旧照常陪周摇也去,跟她一起上下学。
    月考成绩在周五放榜,周摇也毫无任何悬念的考了第一。名字在最前面,她第一眼就看见了,既然第一眼就看见了也不想挤在公告栏前碍别人的事。
    但放别人眼里就是自大到漠不关心。
    她不在意,嗓子哑成这样,吵架也开不了口。
    于是她那副像是明明知道别人说坏话还充耳不闻的样子又让别人更看不惯了,林溪碰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完书包准备放学。
    “你成绩好,你聪明无所谓。但是他成绩往下掉了两名,你如果真的喜欢他,你就应该知道怎么样才是为他好。”
    因为她脾气不怎么好,后来谁也不乐意和周摇也当同桌,作为班长,林溪被老师安排坐在周摇也旁边。
    座位是靠墙那一排,只能从林溪位置经过。
    周摇也没说话,表情里就写着两个字——让开。
    林溪没动,周摇也才扯着喑哑的嗓子开口:“我有说过我喜欢他吗?”
    周摇也从教室走出来,才看见他背着书包站在窗户外,是来等她放学一起回家的。对视后,他扯了一个有些牵强的笑。
    她张口,想说‘走吧’。可一个发音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是她迈出步子,一个人朝着楼梯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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