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津延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有长进了!
    随即目光落到她的唇瓣上,收了笑,仔细瞧了瞧,直起身,问一旁没有事情做的珠珠:“她这几日都吃了什么?”
    珠珠为着幼安好,老实地回道:“餐食都正常,是膳房统一送的,还有就是,娘娘闲下来就会吃您送的那些果子零嘴儿。”
    周津延一边听着,一边走到食桌前,掀开食盒,果然空了大半,又瞥见桌腿脚边渣斗里的橘子皮,瓜子花生壳,和各种蜜饯的核,唇角微抽,照她这般吃法,不上火倒是个奇迹了。
    周津延淡淡地瞥了一脸无辜相的幼安,走到架子旁净了手,让珠珠把药罐给他,是要亲自动手的意思。
    幼安擦个药都眼泪汪汪的,珠珠有些下不去手,深受煎熬,有人接手,她是求之不得,连忙递过去。
    幼安手掌虚挡着嘴巴:“我自己来就好,不劳烦您,您歇着就好。”她拼命地给珠珠使眼色。
    但珠珠转过头,当做看不到似得。
    “把剩下的和宫里的宫人们分了。”周津延轻描淡写就支开了珠珠,并断了幼安的口粮。
    幼安听到周津延的话,就急了,动动嘴巴,又疼得龇牙咧嘴的,捂着嘴巴朝周津延无声地抗议。
    周津延挪了圆凳坐在幼安面前,与她面对面坐着,对她的抗议视若无睹,慢慢地拧开药碗,挑了药膏,撩眼看她:“放手。”
    幼安僵着唇瓣,小声说:“哪有您这样的,您都送我了!怎么还给别人啊!”
    周津延被她弄得心中失笑,她都这般模样了,还惦记着那些吃的。
    脸上却越发严肃,撂下药膏罐,单手熟练地攥住她的两只小手固在膝头,沾了药膏的手指往她唇瓣探去,神色认真,将药膏抹到口疮上,动作比起珠珠并不轻柔。
    幼安倒抽冷气,睁大眼睛蓄着泪珠,并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这样还想吃?”周津延冷哼一声,挑眉问她,手上动作还是松了力道,原本打算让她吃吃苦头,记住痛感,看她以后还再放松,不知节制。
    但临了了,还是他想不忍心。
    帮她擦好药膏,松了他两只手,沉声:“万事要有度,这回记个教训!”
    幼安抬手在嘴巴旁边闪着风,小脸怏怏的,红着眼眶,在周津延严厉的目光下委屈地点头。
    到现在这个地步,她也没有脸可丢了,坦然接受就是了。
    瞧她乖觉,周津延也不愿再多说,刚要拿过巾子擦手,就被幼安拉住小拇指。
    周津延眉头微动,低头,幼安细白的小手在他掌心轻轻勾了勾。
    周津延维持不住面上的冷漠,薄唇控住不住地弯了弯,心房微塌,用另一只干净手轻轻地握住她,安抚地攥了攥,嗓音放柔:“等我净了手。”
    幼安眼神飘忽,泄露了心中的心虚,摇摇头,小手扯住拉着自己的下唇瓣,示意他看。
    她张着嘴巴,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粉红色牙床,含含糊糊地说:“这里还有一个。”
    周津延看见她牙齿根部的一个大泡,彻底沉下脸。
    回了西厂,孟春笑嘻嘻地凑过来,献宝似得说道:“前儿太妃娘娘让卑职买的长石胡同的炒货已经买到了,瓜子花生野核桃各五斤。
    还有今年三宝家的石榴树结的石榴又大又甜,卑职也让他带了几个过来,想着太妃娘娘许是也喜欢吃。”
    一听都是些让人上火的吃食,周津延转头看他:“你成天帮她搜罗这些?”
    孟春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忙道:“卑职瞧您送过去的,娘娘都喜欢吃,便多嘴问了几句,娘娘说宫外有几家更好吃,卑职便想着给娘娘稍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您要是不同意,卑职就不送了。”
    “送,怎么不送了,”周津延笑了一声,“她让你买的先放着,胡同口有个老翁在卖苦瓜,你亲自过去全买下来,你和她一人一半分着吧!”
    苦瓜?
    孟春垮着一张脸,太妃娘娘怎么惹他了?而他又做错了什么?
    *****
    熹园内
    徐闻站在书案前,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插在笔架上的五彩风车,心中着实奇怪。
    周津延从外头阔步进来,看见他的动作冷声喝道:“别动。”
    徐闻笑着收了手,好奇地问:“什么人送的,这么宝贝?”
    这花里胡哨的风东西出现在他屋里,真是吓人。
    周津延把斗篷丢到熏笼上,没理他:“开个败火的方子。”
    徐闻一惊,上下打量着他,眼睛亮得惊人:“你要的。”
    周津延眉心一跳,手指抚平身上的袍子,弹开并不存在的灰尘:“不是。”
    徐闻桃花眼滴溜溜转了转,从风车看到他,再从他看到风车,眼睛一亮:“莫不是给容太妃的方子?”
    周津延没说话,算是默认。
    “这风车也是她送的?”徐闻追问道。
    周津延轻咳一声,脸上闪过尴尬。
    “难怪!难怪!”徐闻朝他挤眉弄眼,调笑道:“还是督公有本事。”
    周津延扯唇,不自在地轻啧一声,不耐烦地说道:“快些!”
    徐闻从笔架上拔了一只笔,在手头转了转,笑笑说道:“给这位娘娘就别开药方子了,我调个凉茶给她。”
    周津延没有多想,只点点头,对他是信任的。
    徐闻拉了圈椅坐在书案前头,埋头写凉茶所需食材料,忽然抬头看他,开口问:“认真的?”
    周津延手臂支在扶手上,十指交叠随意搭在胸前,凤目幽深,削瘦俊美的面庞格外沉静,
    徐闻点点头,低头继续写,再次开口,语气一反方才不着调的模样,十分正经:“那你平时多注意她的身体。”
    “什么意思?”两人交好多年,就像徐闻从他眼中读懂他的回答一样,周津延也能从他语气中察觉到一丝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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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徐闻搁下笔, 将手中的凉茶方子对折递给他,耸耸肩,假意抱怨:“这位隔三差五的病一次, 身体底子这么差,你不好好照顾着,我岂不是要抱个药箱天天守你这儿。”
    徐闻思索了一番, 他只通过幼安的脉象和她吃得要服的药判断出她的心疾,到底没有仔细诊问,他虽对自己医术自信, 但不好信口开河。而依他对周津延的了解,即便自己不点明, 他有自己的提醒, 也会派人去查究竟。
    他说的, 周津延自然发觉了,她瞧着虽与常人无异, 但上回受风寒,拖拖拉拉十天半个月才慢悠悠地转好, 身子骨奇差。
    又想起好几次她在自己跟前哭得面色苍白,喘不过气的模样,那时没有多想, 只以为她娇气哭懵了,如今细想,倒有些不正常。
    如徐闻所料, 他走后,周津延立刻起身,拿起刚被熏笼烘暖去寒气的斗篷,又骑马去了灵境胡同。
    孟春刚让人把苦瓜分了一份送往他自己的私宅, 一份送进了宫,见周津延去而复返,一张脸苦哈哈地看着周津延:“督公还有何吩咐?”
    “上回让你查纪家,有什么特别之处?”周津延皱眉问。
    孟春正色:“容太妃这一支虽只是纪氏旁支,但也是个清贵人家,家教甚严。
    纪和明在任时清风峻节,长女纪明安嫁的是与纪家有通家之好的苏州唐家,长子纪忱若不是因容太妃的事冒犯了先帝,也是前途无量。
    而容太妃未进宫前,应该与京城一般的官宦人家的姑娘并无不同。”
    周津延看他:“应该?”
    孟春暗道不好,不是他疏忽,容太妃没进宫前,不过一个久居深闺的小姑娘,便是再探查,也不会放过多的注意,孟春搜寻脑瓜子,眼睛一亮,急道:“听说容太妃进宫前,纪家正帮她相看亲事。”
    周津延目色骤暗,面色沉沉。
    孟春恨不得抬手打自己的嘴,绞尽脑汁才又想到:“还有……还有听说容太妃打小身体就不好。”
    “去查,事无巨细地查。”周津延目光尖锐。
    明白是自己做事松散了,孟春不敢多话,应声领命。
    孟春能在西厂众人中脱颖而出得到周津延的赏识重用,能力自然不用说,他亲自出马查探,不需几日,就将幼安的事查了个一清二楚。
    “便是与纪家交好的人家也只知道容太妃从娘胎里带出弱症,身体比旁人弱些,但并不知她有心疾。
    还是卑职无意中发现纪家养了专门看心症的大夫。
    顺着查下去发现纪家在各州府从东南到西北都有药田,官宦人家做药材生意的不少见,但纪家购买的药田品类杂且数目少,无法供应大批量的药材。每年药田的收成也并未对外出售,而是一应从各地运往纪宅,耗时耗钱,若是做药材生意怕只会亏损。
    寻常弱症不需要动用如此多的财力,因此卑职猜测容太妃的病情想必没有外人知道的那般简单。
    便快马加鞭特地去了一趟湖州,查过几家药房,其中有两家还留存着十五年前的脉案,有记载他们曾去过当时的湖州知府纪家为纪大人刚出生的幼女诊过脉。都记载着容太妃患有心症,有早夭之相,即便存活也需要各种名贵的药材供养,且不能根治。
    又查出纪家大量购买药田正是从容太妃出生第二年开始。”
    孟春将脉案呈到案前:“这是卑职从纪家大夫房里拿过来的容太妃进宫前一年的脉案。”
    周津延眼眸微眯,压制不住的烦躁,修长的手指扯了扯衣领,才接过脉案,握着厚厚的书脊手指竟有一丝颤抖。
    早夭之相?无法根治?他不信。
    *
    夜幕深重,周津延从灵境胡同出来骑着骏马往皇城而去,街边两侧多是收拾了货摊准备回家的摊贩。
    “后日就是十五了,附近县城的摊贩都赶来凑热闹,”孟春道,“这几日街上人很多,督公若想逛逛,后日可早些过来。”
    孟春觑着周津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着话。
    自他们督公得知容太妃的病情之后,整个都阴沉沉的,他可不敢触他眉头。
    周津延凤目闪过一丝波动,抬眸看见不远处的一家铺子,驱马过去。
    珍宴阁是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子,这个时辰大部分的糕点都皆已售空,空留干净的货架,掌柜看见周津延一行人的衣着,腿都软了。
    白着脸上前,带着僵硬的笑:“几位大人,实在不好意思,东西卖得快,已经没了,您要什么,留句话,明儿一早小的亲自送到您府上去。”
    “不必。”周津延扫了一眼偌大的铺子,径直往里走。
    掌柜慌了神,连忙要跟上去,刚迈步,就被周津延身后的护卫用刀柄拦住,掌柜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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