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为不过是一张不错的琴,哪里知道出手就是一张传世名琴,九霄环佩虽比不得四大名琴,却亦是珍贵非凡。黛玉自然不是眼皮浅的,虽没见过四大名琴,但于此琴齐名的亦有,林家库房中就有“独幽”,幼年贾敏亲自教导女儿学琴时就曾将此琴搬出,更言待她年长就将此琴给黛玉。
    只是可惜后来贾敏病重,黛玉的琴也就不曾再继续,及至后来远上京城,越发的无人教导,也就荒废了,当年所学如今却是忘了许多。若非徒元珺送来的这琴勾起了往日的记忆,黛玉自己都以为忘了。如今再看,母亲当年的音容相貌历历在眼前,那执着自己的小手教导自己的模样,如何能忘。
    只可惜这么多年她寄居别府,连正经的为母亲烧纸祭奠都多有不便。实在是不孝的很,只恨不得早日回了家去。
    “要我说再好也不过是一张琴,要我说这琴还配不上姑娘呢,瞧着颜色一点也不好看。”雪雁瞧了眼那有些陈旧的颜色嘟囔道。
    黛玉嗔笑道:“这琴唤“九霄环佩”乃是唐代名琴,也只在号钟,绕梁,绿绮,焦尾,此四大名琴之下,余者再比不得,你倒是小瞧了它。”
    雪雁闻言睁大了眼盯着那琴只道:“这么说话倒是不差,勉强配得上姑娘,若是有那四大名琴什么的就最好了。”
    “你倒是个呆子。”紫鹃笑着戳了戳雪雁“既然是珍贵的东西哪里那么容易得的。”
    黛玉道:“莫说那四大名琴早已不知去向,就算是真有,也不该给我糟蹋了。就是这个,我也很用不上。香婵,你待会跑一趟还是送回去吧!”黛玉转头对着香婵吩咐。
    香婵闻言立时苦着脸道:“世子妃你可别为难我了,这琴是二公子送来的,我若是送回去二公子岂不该怪罪我了。再者凭它再好不过是一把琴,世子妃留着就是了。”
    黛玉有意和王府疏远不愿意收下这样的重礼,香婵却是不觉得有什么,再好的东西,世子妃也使得,不过一把琴而已。
    香婵不愿去,黛玉却有些为难了,紫鹃和雪雁在府里不熟,自然不好跑这一趟,这为难之际却见香荷领着两个小丫鬟捧着一个小箱子和几匹布料进来。
    香荷早见众人围着,这会儿走过来给黛玉行了礼回话道:“王妃传唤了我过去,说得了些首饰布料,叫给世子妃裁衣裳看着戴。”一面说,一面打开身后丫鬟手上的小箱子,黛玉只略扫了扫,就让香荷收起来,再看看那桌子上的名琴,忍不住叹了口气。王府的人都爱给她送东西,王妃是,徒元珺兄弟两个也是。偏她又拒不了,再这样可怎么遭。
    她倒是歇了叫香荷去还东西的意思,香荷虽来她身边不久,但比起香婵行事越发的胜出一筹,香婵尚且不肯。香荷自然更加不会。
    香荷见黛玉没有别的话转身吩咐小丫鬟将东西抱进了屋里,黛玉的心思其实并不曾隐瞒,最起码紫鹃和香荷是明白的,只雪雁懵懂完全没明白,就是香婵也隐隐瞧出来。如今这会儿却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香婵笑着道:“刚拿来的布料我瞧着有一块做裙子只怕好看,我这就去瞧瞧,回头给姑娘做见裙子,雪雁你过来帮我瞧瞧。”
    “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瞧瞧膳食可好了,紫鹃陪着世子妃吧!”香荷跟着笑道。顷刻间又只剩黛玉与紫鹃两人。紫鹃轻声道:“姑娘可要回屋里坐?”
    黛玉侧着头瞧着桌上的古琴微微摇头“紫鹃我想弹琴!”“好!”紫鹃含笑应着。
    碧云阁离西苑并不算远,陈王妃没真的瞒着黛玉的消息,徒元睿自然知道他那位小妻子如今就住在碧云阁里。信步走来,隐约听到琴声影影绰绰,徒元睿通音律,只驻足听了片刻,眉间微动。单论技巧乃是初学者的水平,只其中之意叫人思:日与月兮往如驰,父母远兮吾当安归。古曲思亲,徒元睿洒然一笑,忽又想起当日他昏迷之时,似乎有那个小人儿的声音在耳边低低的浅语,如今再细想好似回想起一些。
    徒元睿并没有在墙边久立,而是转了个方向直接走到碧云阁门口,门口的婢女见他来正要禀报,却被他一个眼神止住。徒元睿没有理会门口的小婢女,而是直接进了里面,只见院中一棵银杏树下一身浅绿衣裳的小姑娘正轻轻拨动着琴弦。
    许是太专注的缘故直到徒元睿走到她身前不远尚未发现。
    “你想回家?”醇厚的声音响起,黛玉一惊,琴音戛然而止。抬头看去却见一人立在眼前,一袭紫色的锦衣,迎风而立,气宇轩昂。不若寻常公子,自有其气度非凡。
    第十章 (修改)
    猝不及防下见了徒元睿,黛玉愣了会却是只怔怔的瞧着眼前之人,未及答话。徒元睿见她不语,正待再言对上那盈盈双目,心中一软,只温言道:“不认得我?”
    黛玉这才回神,起身向着徒元睿盈盈福身只道:“见过世子!”客气疏远之意明显,徒元睿嘴角微抿,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之色。上前几步信至黛玉身前,请拨琴弦“古曲思亲,你想家了?”
    “多年未曾见父亲,自然是想的。若世子肯成全小女谢过!”黛玉福身一礼只道,因着徒元睿刚才的话,她只当他是知道的。自然也无意掩饰自己的本意。
    徒元睿闻言沉默,瞧着眼前身量不及他胸前的女孩,嘴角抿起,虽然这桩婚事非他所愿,但是人已然入了府中,他自认不是那等不负责任之人,自然会护她一生,但是现在黛玉却明白的表示不要他的庇护。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
    黛玉垂着眼帘许久没听到回话,忍不住抬眼去看,却发现这人好高,她非得昂起头才能瞧见他的模样。为什么他长这么高,比父亲好像还高些。
    瞧着黛玉昂起头眼中藏不住的惊讶,徒元睿只觉心情甚好,伸手想要轻揉她的发顶,只是才伸出却又觉得不对,转眼又想他们已然成亲,倒是不碍。手却是落在黛玉的发顶浑厚的笑声响起“可瞧清楚了?”
    黛玉被他这一动作惊住了,除了记忆中的父亲再没有男子同她这般亲近,未等多想就听到耳边传来笑声,才惊觉自己行为不妥,脸颊飞来一抹红霞。
    向后退了几步避开徒元睿的手,黛玉正色道“世子自重!”,徒元睿却低下头看着她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你的乳名是黛玉,我唤你玉儿可好?小玉儿,我是你的谁?”
    黛玉眨眨眼,有些迷惑,谁?当然是,是了,这人是她的夫君,黛玉的眼中闪过一抹失落。这几日的自在都让她忘了自己已然不是那个闺阁之中能由着性子的小姑娘,虽然王妃应允了她,但是若这人不答应,她只怕离不得王府。
    眼见那双明眸染上了戚然,徒元睿有些暗悔,伸手拂过一侧的石凳柔声道:“站着说话累得很,坐下吧!我想我们该谈谈。”黛玉沉默了会在他对面坐下,斟酌了许久方柔声道:“小女以为世子并不愿意这桩婚事,我若离府,于世子而言有利无害。”
    “于我如何该是我考虑的事情,但是玉儿你可曾想过自己?”徒元睿挑眉问道。
    黛玉只道:“就如世子所言,这该是小女需要考虑的事情。”黛玉不轻不重的顶了回去。
    徒元睿目光移动落在院中的海棠花上,如今恰是海棠花开的季节,那红艳艳的海棠衬得园中添上了几分色彩。若是依着眼前人的性子,这海棠其实并不配她,徒元睿忽而想道。
    “玉儿在府中住的可好?”徒元睿转而问道,黛玉闻言眼中露出惊诧之意,不知他是何意,只应道:“王妃和善,待我极好。”是的,极好,真心真意。不独陈王妃,王府中人待她都很好,就算是眼前的人,也未曾真的对她如何,虽然她如今的处境乃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徒元睿点头道:“既然如此,玉儿何不考虑留下。”话又绕回了远处,黛玉心中有些无奈“王府虽好,小女只求与家人团聚。”
    仍然是拒绝之意,徒元睿并没有因为黛玉的拒绝而生气而是玩味道:“玉儿思念亲人之意,我明白。但是玉儿可考虑过,就算我愿意放你回府,之后呢?林大人如何想?”话及父亲,黛玉的脸色一变,眼中显现不悦之色,张嘴就欲反驳,父亲自然会愿意她回去。她信父亲。
    徒元睿不待她开口接着道:“林大人,哦,不,岳父大人愿意让玉儿你回府,但这桩婚事是圣旨赐婚,京中上下皆知,待到过些年,玉儿及笄之后,岳父爱女心切,自然要为玉儿择良婿。非是我的意思,但世人总是偏薄男子,待女子严苛些。若是到了那时想来岳父该为玉儿忧心不已。”
    一字一句的敲打在黛玉的心口,“你!”黛玉紧咬唇,手心握紧,却是无力反驳。眼前的人将□□裸的现实撕开在她的面前,让黛玉无力招架。她若是一心离开王府,固然父亲疼她绝对会愿意,但是他日父亲是不是还要为她这个不孝女劳心劳力,甚至因为她牵连林家的名声。
    “玉儿!”黛玉的眼中泪水在打转,徒元睿有些后悔之意,他一向不是一个在意过程的人,在他看来黛玉离府绝非一个好选择,那么留下她才是为她好。却是忘了眼前这个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自己这样却是有些太过了。
    伸手想要为她擦拭眼角的泪水,却落了空。黛玉猛然起身推开“世子所言,小女会考虑。小女累了,恕不招待。”
    “我知道玉儿想来是拿我当了坏人,我不否认此事确实因我而起。但我觉无意伤害你。留在府中,我自然会护你一世,这是我的承诺。”徒元睿叹气道。
    黛玉眼中只是不信,这要出言,却听得惊呼“姑娘!”“世子!”却是紫鹃和香荷提着食盒回来了。
    紫鹃几步小跑到黛玉的身边轻声道:“姑娘!”眼睛瞧着徒元睿略带戒备。香荷一面吩咐身后的小丫鬟将膳食摆上,一面含笑上前给徒元睿问安,只是瞧见黛玉发红的眼眶愣了下,转瞬就恢复了只道:“刚在路上还瞧见了青竹,像是在找世子回去用膳。”
    徒元睿瞧了眼黛玉只道:“既然来,我就在这儿用膳,香荷你派人通知青竹一声,不必找了。”又对着黛玉道:“玉儿,你看如何?”两人皆闭口不言刚才之事,黛玉冷笑道:“这是世子的府里,世子想在哪里用膳自然都使得。”
    徒元睿不在意的坐下,香荷见此忙指派了个小丫鬟去传话。
    黛玉满腹的心思偏在人前不好真的同这人争执,她心中未必没觉得委屈,这府中人人待她好,到底让她有些娇气了。黛玉心中苦涩的想到,却是忘了她自己的处境。这般想着。也没什么心思用膳。
    徒元睿心中亦有些神思不属,黛玉的泪水没来由的叫他有些心情极差,若是其他的事情自然不在话下,偏眼前这个他有些无从下手,复又想起黛玉年幼丧母,离了父亲只身住在荣国府寄人篱下。那荣国府在京中实在算不得什么有规矩的人家,且这桩婚事的内情母妃早已说了他听,能够教出出卖亲表妹的女儿,这样的人家待玉儿能有几分,细想便知。
    这般一想,徒元睿更是有些愧疚之意,味同嚼蜡的吃着饭抬头偏看见黛玉跟前一碗白粳米饭仍然不见少。徒元睿原先只当她小人儿的用的慢,稍留心了才见她竟只是数着米粒,眼中登时有些不悦。本就够瘦了再这么吃该成什么样了,夹了一筷子笋干放到她的碗里“你这是数着米粒吃饭不成!”
    碗里忽然多了一筷子菜,黛玉先是一惊,又听了这话,心内十分委屈,她在贾府时因着不合口味的缘故,倒是多半不怎么用。及至到了这府里,王妃心疼她,特意叫了厨房做了江南的菜式,又有香荷几个时时留心,但凡有不合口味的就让厨房另送了清淡的来,不说饭食合了口味,就算为了这份心思,她也很少再像从前那般,今天明明是这人先来招惹她,惹得她心中存了心思,没了食欲,倒来怪她用得少。这般一想,黛玉便有些委屈的很,也不吃,只轻咬唇,不做声。
    徒元睿见此又有些头疼只道:“我没别的意思,你也别多心。”
    “世子身份贵重,小女怎敢多心,但凡世子有什么,具是小女的不是!”黛玉堵着气只道。
    这是正的生气了,徒元睿有些无奈,但想及自己之前所言再瞧着玉儿瘦弱的模样,心复又软下只道:“事情总归有解决的法子,你这样若是真的饿瘦了,岂不是平白让岳父更加担心。我之言语不过是建议,我只应你,若是他日岳父回京,亦是你一般的意思,此事我会考虑,你看可好?”
    黛玉闻言眼中有些不可置信“当真!”复又想起他刚才之言,明亮的双眸又暗淡下去,就算他考虑,但她真的能走吗?
    “不管是哪个选择,只要你想我都应下。”徒元睿不忍她眼中的哀戚脱口道,随即反应过来补充道:“是回林家还是留在这府里,都可以!”
    黛玉再想不到这人会突然改了主意,双眸瞧着他满是疑惑,徒元睿咳嗽了声掩饰自己刚才的尴尬。只继续道:“我刚才想了下,虽然不让你离府是为着你好,但到底只是我的想法,你年纪尚幼思念亲人亦是人之常情,却是我想左了。玉儿,很抱歉!”
    徒元睿说得真切,黛玉虽然心中尚有些疑心,到底比之前好受些,只低声道:“世子也不过是说了实话,算不得什么。”
    “你这样让我心中越发惭愧,你就算不原谅我,总该为着林大人多用些才是,不然林大人回京瞧见你瘦了岂不是更担心。”徒元睿干脆改了口以安黛玉的心。
    听了这话,黛玉低头瞧着碗中的米饭,这才用了起来。徒元睿这才松了口气,不时夹上些菜给黛玉。两人安静的用膳。
    第十一章
    一夜的风雨落了满地的银杏叶,黛玉难得的有了诗性,唤了紫鹃备笔墨,只挥毫而就,却是一时就得了,只是细细的品味一番,又觉得有些悲凉了些。歪着头瞧着满院的落叶,若是以往她倒是不觉得,只如今不过十几日,倒是觉得贾府的日子好似隔了许多年。其实她昨日个听见风雨就有心起身,可惜香荷奉了王妃的命绝不叫她晚睡,连着紫鹃雪雁也被敲打了一番,只道是太医的话夜间不得好眠,长久于身体无好处。有了这话,紫鹃雪雁自然不敢懈怠,竟然是跟着一块,但凡她夜间想要多看了片刻的书都不能。像在贾府时因为思念父亲抹泪至天明越发没可能,头一遭这样,唬的王妃夜里跑了过来,竟然搂着她睡了一夜,哄她。第二日黛玉自然含羞,再不好如此。只可惜,世间之事哪有双全之法,她虽舍不得这儿,却也放不下父亲。
    想着王妃,黛玉自然免不了想起她名义上的夫君,那人前日个跑过来闹了自己一遭,听香荷说想后来被王妃好好的训了一顿,也不知是真是假,她昨日个给王妃请安,有心问起又觉得不妥,偏王妃不提。只是想着那人一副贵公子的模样,若是挨了训斥该是如何,其实他也没真怎么欺负她,黛玉轻吐小舌,反正她没想害他挨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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