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下头已经升起了火,枣木从马车后头取出一个放在车尾的箱子,里头放了不少肉,外头天气凉,肉都冻在了一起,防住了腐坏。他找出两三块大小合适的,正待用刀去割肉,有个奇怪的声音就从林子里传了出来。
    “我,我也想吃。”枣木循声看去,一个头发凌乱的小姑娘,约莫只六七岁的样子,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手上的肉。
    吕迟没注意枣木那边的光景,只快步走到火堆前坐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眯起眼睛烤火。
    明柳弯腰在烧水,只李立一个听着这不似秦国的乡音,转头看向枣木那边。
    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怎么会凭空冒出一个小丫头?他看枣木一边往那边去,一边问那小姑娘,“你一个人?”
    李立脑中骤然警觉起来,他一把拉过吕迟与明柳,将他们往车上带,一面又对枣木喊,“枣木,快回来!”
    枣木不明所以,回头看向李立,就这么一回头的当口,手上的几块肉已经给那小姑娘夺了过去。那小姑娘目光如狼似虎,万分凶恶的盯上了马车后面的那只放肉的箱子,显然是早早就在林子里瞧见了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们吃的这么多,怎么不分给我们一点?”小女孩这句话的话音没落,林子里便走出十几个灾民模样的人,也不知在这林子里住了多久,个个都凶神恶煞的盯着马车。
    枣木撒腿要跑,耳边却传来一声马的嘶鸣,他偏头看去,马脖子竟是给一柄砍刀砍断了一半。原来马前马后都已经有人围守,已经成圈将他们包住了。
    吕迟同明柳慌慌张张的给李立推回了车里,听见这响动,吕迟还探出头来看,却见那马脖子将断不断的挂着,鲜血如注的喷涌出来,后一刻便四肢站不住倒了下去,牵扯的整辆马车都往前狠狠一斜。
    周围几十个人往前靠,手上有刀有斧,面上显然带着杀意。
    吕迟忙不迭缩回了脖子,只敢从门缝里露着杏眼偷偷瞧。
    李立勉强镇定着同他们打商量,“我们有许多吃的,你们都可以拿去,还有一些银子,但请不要伤了我家公子。”
    这些人是因着战争从韩国郑国那边流离过来的灾民,来是几百人,如今只剩下三十多人,一路上的艰难困苦让他们忘了良善,只记着要自己活下去。抢枪杀杀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呸!”有个打头的青年男子用力的往那马身上补了一刀,后愤愤道,“你们这些公子少爷,全没吃过一点苦,都是天地间血肉做的人,凭什么你们金贵些?”
    “就是,就是!”
    人群立刻起哄起来。
    “我倒要看看,养的金贵,肉吃起来是个什么滋味!”青年露出垂涎的神色,让正从门缝里偷看的吕迟浑身一僵。
    他他他,说的是要吃了自己?
    吕迟哪里听过这么恶心的事情,当下气的很,“人伦都不顾了?竟吃起人肉来。”说完又还有点怕,出来这一趟,落得给人吃了的结果,未免丢人了。
    外头的灾民一路上没粮食又受人排挤,起初是饿极了的一两回,将其他饿死人的尸首吃了,后头便成了习惯,一路过来抢杀完便将人肉吃了,肉用来烤制,骨头还炖成汤水,后头砍碎了扔在荒野里,没几个人看得出是人骨头。
    此时马已经断了气,车上又有伤患,更别说灾民已经将他们层层包围。
    褚宏安挣扎的坐了起来,“外头那些人恐怕没有留我们命的打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他说着要往外头去。吕迟连忙拉住他,他同明柳道,“一会儿你把银子扔出去,别扔在一个地方,扔的越散越好,可别落在后面,扔了要记得跑上来。”
    明柳哆哆嗦嗦的点了头,将那放银两的箱子给抱在了自己怀里。褚宏安也跟着坐了起来,将外衣穿好。
    李立将他们的话听在耳朵里,当下也便有了冲一冲的念头。
    灾民越围越近,正要动手,就见那马车门哗啦一下打开,里头走出一个华衣青年和一个半大少年。
    “这么多人,加上一匹马,够我们饱餐一顿了!”
    “烤了他,烤了他!”
    “中间那个肉最嫩,先吃他,先吃他!”
    站在中间肉最嫩的吕迟面色更是一垮,若不是手里还抱着一只春.宫图小箱子,当下气哼哼的恨不得上去一个人踢他们一脚。
    明柳从后头站出来,颤着手打开箱子,将里头一个个大元宝拿出来,如观音施恩撒露般扔出去。灾民之中果然有哄闹起来的,一时人人都要去抢。
    趁着这一会儿的变数,明柳一鼓作气的将手上的银子都散了,李立同枣木和褚宏安,将就近几个灾民踢开,后拉着明柳与吕迟冲出了包围,拼了命往官道上跑。
    后面的灾民哪里肯放松,自然也奋力追赶。
    呼呼的冷风从领口灌进去,冻得吕迟耳朵尖通红,他紧紧抱着怀里的箱子,心想:士可杀不可辱,死了也不好让旁人看到自己的画。
    官道远远已经能见,而一阵雷雷如鼓的马蹄声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攻受就真的互动停不下来了
    谢谢投雷和营养液的小天使,么么么,比心比心~
    ☆、第二十六章
    官道的视线末处,一众劲装疾服的兵士错落的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风驰电掣的扬起阵阵沙尘。
    密林之间的打杀之声虽然离的远,然而对于武功底子深厚,五感优于常人的褚瑜来说,沉闷错杂的脚步声几乎下下在耳。他握住缰绳的五指稍稍收拢,双腿夹了夹腿肚子,将队伍的进程带缓了下来。
    李勋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回望了褚瑜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立刻挥了马鞭带着一小堆人如电般闪了出去,先去探一探路。
    而密林中此时的情势已是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
    除了李立,剩下的不是伤着就是软手软脚,他一个人自顾不暇,哪里能防得住那么些本就带着杀意的砍刀?吕迟给身后一刀劈来带着了衣摆,差点儿没破进血肉里,他怕的腿软,心跳仿佛鼓噪至耳朵旁,扑通扑通的将周遭的声响化为不太真切的虚影。
    他后悔的不知怎么说才好。
    此时若是在家里,房里暖炉热着,新鲜如夏的瓜果吃着,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又多半听话,母亲和祖母都恨不得将他捧到天际。不爱吃猪肉,便将馄饨里的肉换成虾肉蟹肉,取最新鲜的来杀,剁碎了去腥,用回甘的泉水烹煮鲜汤,盛碗时撒上几颗葱翠欲滴的葱花,实实在在是从小东西里见功夫火候的。
    又有吕芙年幼时冬日穿的如同一只小红炮仗,坐在门框上等他,一见着自己就抱着不肯松手的模样。
    吕迟脑子里什么都有,什么都想,等给一块石头一绊差点儿摔倒掉了手里的箱子,他又想起褚瑜来,想起自己缘何哪里都不去,偏生想来秦国。
    祸水!精怪!若是后头的人说起来,某年某月某一日,宰相府的大少爷为何死的?为了去瞧瞧秦王!要是再把他手中的箱子打开看,就更知道他来秦国是为了秦王的屁股。吕迟委屈的直瘪嘴,若不是怕太丢人,差点儿没忍住气的掉眼泪。
    若是此回能活着,再见褚瑜,他定不摆出半点儿好脸色!
    褚宏安的伤本就重,此时没两步就已经脸色苍白的难看,他喘着粗气防着砍刀落到吕迟和明柳的身上,几个遮挡的动作又是让他的身子挨了不轻的两下。
    吕迟尽管怕,可也看不了一个孩子这么给自己挡着刀剑,他当下回头伸手用力一拉,将褚宏安拽到自己身前,一下将自己变成了队伍里的最后一个。
    他将自己豁出去了,抬头擦了擦眼泪,嚷道,“吃便吃了!将我吃的谁都认不出来,那才算你们本事呢。”
    认不出来倒是不跌份了。
    距离吕迟最近的那领头青年目光中闪现出贪婪之色,他高高举起手上的砍刀,视线落在吕迟白嫩的脖颈上头,脑中已经闪过了鲜血迸射的画面。明柳回头望见这场面,吓得连忙要帮吕迟挡,好在李立回身一脚踢踹,将那青年弄得一时踉跄,却也只不过挡住了他一瞬而已。
    褚瑜原本遥遥的跟在李勋后头,猛然听见这一声熟悉的声音还怔了怔,他锋利的眉头骤然锁住,虽然心头还不太相信吕迟会在这里,手上的马鞭却已经跟着挥下,飞快的蹿了出去。
    李勋没想到褚瑜会亲自动手,眼见着他从自己身边越过,同时一手抄起弓,一手拔出箭,用力的将弓拉的满涨,随后那箭以破竹之势凌空急插了过去!
    还没见人,箭便先至。箭头凌厉的破开粗制的砍刀,将它弹成两半,阻止了它将落到吕迟身上的动作。后犹有余威直没入那青年的胸口,将他凶恶的神色在转瞬间化作了不可置信。
    褚宏安瞪大了眼睛认出自己父亲的箭,他不敢相信的抬头看去,就见褚瑜骑在马上衣摆飞扬的朝着这边而来。
    马近到如此,饶是吕迟也是有所察觉,他泪眼朦胧还以为自己看错,等用力的眨了眨眼睛让那泪珠子落下来,褚瑜的五官才渐渐在他眼中明晰起来。
    “阿瑜!”他放声大叫,原本发软的脚一下有了无穷的动力,猛地往前蹿去。早就忘了前一刻还在想不给褚瑜好脸的事情。
    褚瑜从马上飞身跃下,他有些意外的人人群中找到了褚宏安,只不过情势紧急当下也没得顾忌,他拔剑迎战,挡住流民劈砍下的刀,又伸手一把将吕迟拉到自己的身后护着。转瞬李勋等人便带兵将流民们团团围住,控制住了场面。
    原本以为自己今天要死透的吕迟哪里预料得到会有这样的转折。
    秦国他没有其他认识的,此时褚瑜仿若从天而降,把他从生死线上拉回来,更将他心中的委屈、恐惧和惊惶交织放大到无穷,吕迟上前也不管其他人,一把抱住褚瑜,含泪颤声同他告状,“他们吃人,刚才还说要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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