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翠玲倒是不得不受下了。谢依依的温热柔腻的手掌与她布满茧子的手不同,这人刚来时,她便对这模样精致的小姑娘有好感。
    只是她对何人都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如今主动寻上她,还真让她有股受宠若惊的错觉。
    她缓缓将已变得寒凉的簪子攥紧,“好了,我受下还不成吗?”
    话音刚落,谢依依在她眼下松了口气。
    缓了一瞬,又立刻柔声问她:“我……我想问问宫里头九皇子的事。”
    “以往九殿下还未成婚,倒是不少人乐意打探他的事,如今却没人谈起,怎么到你这儿,却与旁人反过来了?”
    翠玲将簪子仔仔细细放入怀中,才抬眸朗声笑着反问她。
    见她眉间一蹙,也不追问,兀自与她说道:“如今九殿下可不在宫里了,你往常肯与我出去走动,说不准还能瞧见他呢。”
    谢依依一下反应过来她是何意思。
    慕明韶的皮囊到底还是惑人的。
    翠玲会怀疑她瞧上了他,倒也合情合理。
    她抿了抿唇,却没反驳,拢在斗篷帽子下的脸上还适时地泛起了两抹绯红。
    “他为何出宫去了?圣上不是从来最宠他吗?若是如此…便不是说明,现下,圣上没了转立他为太子的意思。”
    翠玲听她认认真真说着,只笑着,随意回她:“本就没可能,我们殿下贤良仁德,圣上是宠着九殿下,如今也寻不到我们殿下的一点错处啊。”
    她说着,忽地直起身子,朝周围看了一圈,见道上有来来往往的小宫女,连忙拉住了谢依依的胳膊,将人带到了自己小屋的门下,嗓音压低几分:
    “不过呀,我倒是听闻,九殿下忽然被封了王又成婚也是有原因的,好像是……”
    翠玲挠了挠发丝,回忆了会,才继续道:“是与旬国的将军有了什么联系,我们这儿的将军和部下都慌死了呢,原本北部就有人虎视眈眈盯着,若是九殿下串通了外人,丰国岂不是完了?”
    谢依依立在屋檐下,半个身子靠在木柱上,敛下眉眼,静静听翠玲说着。
    她几乎下意识想问旬国的将军是谁,话抵在唇边时,脑中却浮现出那人的形象。
    慕明韶会与那人有什么联系?
    谢依依是不信的。
    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她还清晰地记得那日慕明韶与那人刀剑相向的情景。
    翠玲见谢依依静静听着,也不应和她一句,心里头其实有些不舒服。
    但转念一想,这人就是这么个性子,才呼了口气,继续和她说着自己四处听来的消息。
    “皇后母仪天下,太子贤良仁德,加上九殿下的名声本就不好,这档子事一出来,我们那大将军恨不能直接给他冠上谋逆的罪名呢。”
    她一口气说完,长叹了声气,正要再度开口时,谢依依才有了反应,拉着她袖子有些急切地问她:
    “最后如何呢?”
    这一瞬的反常,反倒使得她愣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圣上自然不舍得,听说那太傅之女便是皇上硬塞给九殿下的,就是盼着朝堂上太傅那派的人能为九殿下说些话。”
    那便是没事了。
    谢依依心底松了口气。
    看慕明韶的态度,是绝对不愿与风无珩有什么联系的。
    说不准是为了她。若真如此,她夜间大概得睡得愈发不安稳了。
    翠玲在旁看她垂着脑袋,脸色变了又变,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难得细声开口安慰她,“估计九殿下连娶太傅之女也是不情不愿的,我和其他人以前就猜测他定是个无情的,自己就那样好看,估计也瞧不上别的女子吧。”
    她这样轻柔的语气,倒比以往的粗大嗓门更来得提神。
    谢依依颦着眉,抬起脑袋,一双棕黑色的盈盈杏眸认真瞧着她,缓声问道:“那你可还知晓关于二殿下的事?”
    听她这样问,翠玲脸色忽地有些怪异,又伸出那只布着茧子的手缓缓滑过谢依依柔嫩的脸颊,“你这样还不如找我们殿下呢。”
    这回,谢依依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她是何意。
    “我……我只是随口问问,翠玲姐不想说便算了。”
    她有些尴尬的说罢,便要与她道别。
    又被翠玲拉住了手臂,嗓音又因急切恢复了几分原先的高昂,“你若想知晓,我自然会说。”
    谢依依还是头回来寻她与她说这些事,她自然不想让她轻易离开,赶忙道:
    “也没什么可说,二殿下的母家是勇阳侯,如今官拜车骑将军,似乎也是个有野心的。只是二殿下如今已封了爵位,却还时常来寻我们殿下,整日围着我们殿下转,恐怕,侯府的人对他这不成器的模样很不满。”
    谢依依闻言微微颔首,算是听进去了。
    面色尤为平静地与翠玲又闲聊了一会儿,才道别离开。
    转身的那一刹那,她秀致的眉毛倏然皱起。
    今日从膳厅出来,慕明帆与她提了句,他与慕明策看似乘着一条船。
    其实并非如此,慕明策明着暗着与他说道自己的野心。
    似乎料定他性子贤仁,不会如何。
    这会儿听翠玲所言,她倒是反应过来了。
    慕明策不想慕明韶失势,他只想立在江岸边瞧着两人争斗,再坐收渔翁之利。
    她忽地忆起今晨透过帘子缝隙的那道阴鸷目光。
    这人兴许是觉得,她对慕明韶极为重要。
    若是如此,也不必慕明帆找这人过来问明白了。
    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明得暗得让她心慌,却不会真真切切暴露了她。
    毕竟,他应当是想借此威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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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裴清荷收了沾满落雪的大红色二十四骨油纸伞, 塞进身后丫鬟手中,又从另个丫鬟那儿接过了装着羊汤的木盘。
    “你们两人在这儿等着罢。”
    她昂声吩咐完,见两人垂着脑袋乖顺应下, 才转过身子,换了张温柔婉然的面容, 唇角勾起浅浅笑意,轻手推开眼前屋门,小步迈了进去。
    “滚出去。”
    还未等她放软嗓音开口,正襟坐在书案后的慕明韶连头也未抬一下, 冷声赶她出去。
    慕明韶心头烦闷。
    尤其在听见一阵不甚相熟的女声之后。
    先前他不过瞒着离开半月,再回来, 不光有了门推拒不掉的婚事,连京中府邸都替他安排好了。
    他缓缓收了心底那丝焦躁,将指尖信纸叠好,实在不想与她花费半分心神。
    裴清荷闻言,双唇一撇, 强压下心头委屈,捏着木盘的手紧了紧,还是缓步走到书案前。
    “天气寒冷, 这几日又落了大雪, 妾身特意叮嘱后厨熬了羊汤给殿下暖暖身子。”
    裴清荷软着声,动作轻柔地将手中木盘放在了书案上。
    慕明韶这才抬了眸, 视线落在了她那双皙白的素手。
    原先平静的面色倏地冷了下去。
    “刚才我说的你未听见吗?”
    裴清荷闻言,连忙缩回了要将瓦罐提出来的手。
    哪怕缩进了暖和的斗篷里,也依旧微微打颤。
    她知晓慕明韶性子冷酷,也没想过他会那般冷血,丝毫不曾顾忌她是个女人而怜香惜玉。
    前回她不过碰了书案那小盒子, 这人瞧见之后,直接折了她的手腕,害她好一阵修养。
    那样的苦楚她都受了,今日更不想就这样轻易离开。
    裴清荷眸中含了水,伸手捏住盘中帕子,揭盖了瓦罐盖,细细柔柔唤了一声“殿下……”
    语调百转千回。
    待见慕明韶没什么反应,她便有壮着胆子将盖子搁在书案上,继续道:“我们二人已成婚,你对我有再多不喜,就一一告诉我,我都会为了改了。”
    她婉声说着,语中忽地添了分无奈,“这婚事也是皇上所下的令,我们二人当初既受下了,便没有再后悔的理。”
    这番话语落下,慕明韶终于应了她,“是吗?”
    嗓音比刚才道上刮过的西风更冷。
    冷到了骨子里。
    他清楚得很,之所以被迫受了这门婚事自然离不开眼前这女人,以及他那自幼一道长大的好弟弟。
    如今他在朝中,倒也有人愿意为他说几分好话了。
    只是他压不住心底的厌恶和恶心。
    裴清荷一时间愣住了。
    眼睁睁看着慕明韶伸手抚上了还有几分烫意的瓦罐。
    然后推下书案,“砰”一声,在地面化开无数细小碎片。
    不少汤汁随着碰撞溅上两人衣摆。
    慕明韶却未低头看上一眼,只冷冽地扫了眼裴清荷,而后沉声一句“滚”。
    裴清荷一时间,人都吓傻了,傻愣愣看着浅粉长裙上被溅上的汤汁,半晌憋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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