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考试,由咸阳任命考试的头名为令吏,那叫破格提拔,是对优秀吏子的一个特殊照顾,乙也是考得头名才被任命为令吏,这也是他骄傲的一个原因。
    但若只有这样一种方式升为令吏,那令吏就该不够用了,所以还有一种就是资历够了,由郡守任命。
    前次乙转为法吏,空出一个令吏的缺,因为考试的成绩发布在即,便等了一等,可如今再等,却是要到明年了,所以郡守这才直接任命了一个。
    郡守说完事情走了,屋子里的人却没散,围着喜和白老热热闹闹的道恭喜。
    他们这里贺得热闹,外头的各种议论也辩得有声有色、有理有据。
    一说,乙法吏果真是,咳咳上位的,你瞧瞧才不配位,果真出事了吧。
    一说,哪有那么巧,这头刚回去,说话人伸出三个手指头,那边就没命了,啧,说话人讳莫如深的道,他们前院的水深得很,咱们啊,看个热闹就行了。
    有人争论了,那位不是这样的人,头一日送肉,第二日送汤的,拿人家当做前辈,敬重得很呢。
    还是有人不服,双手抱胸道,那谁知道呢,反正我只等着看新任的法吏是谁。
    呵!有自认和周宁相熟的人,护短的说道,那还不允许郡守看中我周兄弟的能力了?
    他再有能力,可他才做了多久?能及得上喜令吏稳妥可靠?
    众说纷纭,各执一词,总之,大家都等着看到底是谁出任法吏了。
    其实,若新任的法吏是周宁,那确实太敏感了,乙做了法吏,她便从前院被转到了偏院,如今她刚刚回了前院,乙就丧命了,最后,她坐了乙的位置。
    这一串巧合呀,真是叫人想不多想都难,就算大家相信周宁的为人,相信她没有耍什么阴谋,那也得琢磨琢磨是不是两人相克,周宁克死了乙。
    好在,最后结果公布,新任法吏是喜,而且这其中的隐情也一并流传了出来。
    原本吉法官推荐的人是周宁的,郡守也允了,是周宁拒了,又荐了喜令吏。
    一切流言议论都平息了。
    “瞧瞧我兄弟这份情义讲究,我看谁还敢说我兄弟半个字不好?”偏院里狱掾黑踩在案几上,如是说道。
    令吏所内,喜对周宁道谢,周宁笑得诚恳坦荡,并不居功,她道:“您不必如此,是您当之无愧。”
    喜闻言,心情复杂的搬去了对面。
    令吏所换了一个令吏,还是三个人,新来的令吏是老吏,工作并不需要人多指点,所以三人的工作量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对面的喜就不一样了,五日过去了,吉没有来,十日过去了,吉还是没有来,半个月,一个月,两个月,喜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三个月过去了,到年底了,吉还是不能来当差,终于在始皇寿诞的前夕,喜升任法官,而周宁转任法吏。
    喜是专注公务的人,所以原本打通的房屋又隔了回去,周宁独自坐在法吏的屋子里,抱着手炉,瞧着小院里雪花飘落,雪垫了厚厚一层。
    转年便是公元前212年了,这一年又有一件大事要发生呢。
    第45章 阿房
    《商君书·去强》有言:“以日治者王, 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
    意思是能在当日处理完政务的国家,可以称王天下;能在当晚处理完政务的,能使国家强大;要把当天的政务延迟到第二天才处理完的, 那么这个国家就会被削弱。
    而始皇或许有许多这样那样的不是, 但他至少是一个勤于政务的皇帝。
    始皇每日批阅的文书多达六十公斤, 只是繁重的国事政务加快的消耗着他的精神体力, 如今虚岁四十八岁的他越来越感到精力不济。
    他虽是秦王室王孙, 却出生在赵国,他的童年乃至与青年时期都过得极为艰难。
    先是心惊胆战、如履薄冰的在赵国做了八年人质才得以归秦, 而后十三岁继位秦王,却只有一个出身姬妾的母亲可以依持, 然而他的母亲却先与被他尊为仲父的吕不韦偷情, 而后又与嫪毐苟且,生下两个杂种, 叫他丢尽颜面。
    在他举行冠礼之时, 嫪毐偷盗了秦王御玺及太后玺发动叛乱, 当是时, 始皇虽然刚刚及冠,然而太多的磨难和经历, 叫他的心计手段远不是普通二十岁男子可比, 他对这场叛乱早有准备。
    终于他处理了嫪毐, 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却也见到了她果真为嫪毐生下的两个孩子,他当着他母亲的面摔死了那两个孩子, 同时也摔死了那个对温情还有眷念期待的自己, 他真正是一个帝王了, 名副其实的称寡道孤。
    若论人生的长度,他不过比刘季早生了三年,可若论人生的宽度、广度,这位千古一帝过早的历尽了沧桑。
    他英明又冷硬,甚至可以说得上残暴,他吞并六国、开创帝制,征发劳役修筑长城,大耗人力物力修建陵墓,但他一生未立皇后,他对偷·奸之罪问责极重,便也知他少时的经历对他影响不浅。
    又批完一卷文书,始皇放下笔,疲惫的往后靠在凭几上,闭着眼睛揉着眉心,整个大殿安静得仿佛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的人,直到始皇不知对着谁说了一句,“召卢生来见。”
    这才有一中年男子躬身应道:“诺。”
    不一会,一头戴冠巾,一袭青袍的男子行了进来,他的胡须又长又白,衣袍极其宽松肥大,拱手时袖底及靴,很是飘逸潇散,很有几分凡尘断绝的仙人之姿。
    “卢生见过陛下。”
    始皇虚虚抬了抬手,“免礼。”而后问道:“朕的仙药炼得如何了?”
    却原来这卢生乃是为始皇炼药的方士。
    只是这长生之药如何炼得出,若是他有计能求得长生,他也不至于发须皆白了。
    卢生站在台下殿中,微微抬着头,看着台上圣颜,吐出他早就想好的说辞,“有恶鬼作怪,故求仙药不得。”
    始皇正色敛容问道:“何来恶鬼?如何驱避?”
    卢生回道:“有方术之书记载:人主需时常微行,以避恶鬼,恶鬼避,真人至。人主所居若为人臣所知,则有碍于真人。真人者,入水不湿,入火不焚,腾凌云气,与天地同寿。只有不让外人知晓陛下的行止,才能向真人求得长生不死药。”
    入水不湿,入火不焚,腾凌云气,与天地同寿。
    字字句句都叫始皇心生向往,始皇听罢,道:“朕仰慕真人,从今日起,朕自称‘真人’,不再称‘朕’。”
    而后又依循卢生所言,下令道:“从咸阳城旁二百里以内,二百七十所宫观,全部建造复道、甬道以连接,并以帷帐遮掩,将钟鼓、美人充实其中,各宫人员不得随意移动,有敢泄露真人行踪者,死罪。”
    然始皇集天下权势于一身,宫人臣子无不关注他的行动喜好,故初初执行这一禁令时,常有人犯禁。
    直到一日,始皇行至梁山宫,在山上看到丞相李斯车骑甚众,心生不悦,然而再见时,李斯车骑大为减少,始皇大怒,道必定有人泄露了自己的行踪,下令彻查,然十日无果,始皇遂下令将当日在场之人全部斩杀,自此之后,始皇行踪去向,再无人知晓。
    始皇日日行于帷帐、甬道之中,深感宫人甚多,而宫殿甚小,便命在渭河以南的上林苑营建一座新朝宫,这便是后世著名的阿房宫。
    阿房宫占地之广,从咸阳以东到临潼,以西至于雍,以南抵于终南山,以北达于咸阳北坂,纵横三百余里。
    而且始皇对这座宫殿要求极致精美,所用石料均运自北山,木料则源自蜀地和楚地,又在宫前立十二尊铜人,以磁石造却胡门,使怀刃隐甲之人不得入内。
    此外,将咸阳到函谷关以西的三百余所宫殿、函谷关以东的四百余所宫殿,全部施以雕刻,涂以丹青,极致奢靡。
    物资耗费巨大且不说,又有工程之浩大,加之骊山修墓未完,叫始皇下令征调了隐宫罪人与刑徒七十余万,民间怨怼暗生。
    除了个人的宫殿与陵墓,为加强关中与河套地区的联系,始皇又命蒙恬拓筑从九原至云阳的直道,凿山填谷,长达一千八百里。
    故此,这一年费财劳民,百姓苦不堪言。
    不说百姓,各地官府征发徭役的负担也很重。
    征调劳役的命令很快下达到了沛县,要求沛县选出五百个身强力壮的劳役送往修筑骊山陵墓。
    这是个苦差事。
    首先,对于一个小小的沛县来说凑出五百人便是个难题,其次,要把这五百人一个不落的送到骊山更是个难题,若有人中途逃跑,押送之人是要论罪的。
    而服徭役,条件艰辛,劳动强度又高,已有许多人有去无回,百姓都很是惧怕,又怎么会乖乖的听令,不逃不避呢?
    刘季愁得把头发薅得一团乱,“这他·娘的,这是要逼死人啊!”
    是的,沛令经过一番考察,最终选中了他好友吕公的女婿刘季担此重任。
    会稽郡,郡守殷通唤来了项梁帮忙。
    项梁带着项羽进入县衙,行至前院,项羽往左侧一瞧,看到周宁正在埋首书写着什么,他面前坐着一人,身旁还有一肤黑的狱掾以及一白胡子老头,像是在等周宁忙完说话。
    项羽顿住脚步,对叔父项梁道:“我在此处候着,您进去与郡守议事。”
    项梁回头看了一眼侄子,又顺着项羽偏向的方向往右侧看了看,也看到了周宁,自周宁到县衙当值后,他与他也见得少了。
    如今始皇大兴土木,百姓财匮力尽,已生怨怼,这是乱象,或许什么时候他们便有机会复国,故如此人才万不能疏远了。
    项梁问道:“周宁今年也有二十了吧?”
    项羽回道:“是,先生比我小一岁,下月及冠,不过先生不喜热闹,故并不打算举办仪式。”
    项梁摇了摇头,道:“毕竟是及冠之礼,不能轻忽,咱们该备的贺礼还是得备好。”
    项羽自信的笑道:“自然,我和先生乃至交好友。”这是他唯二的好友之一,他早已备好了。
    “嗯。”项梁点了点头,末了又嘱咐了一句,“你去的时候,把妧儿她们也带上。”这才将项羽留在院中,独自进了正堂。
    带项妧她们做什么,项羽皱眉不解,并不打算听从。
    先生一月不是当值就是抱病,或是从月初病到月中,或是从月中病到月末,或只是月中休息五六日便好,可也有严重时,病卧整一月,叫了项妧她们去,没得叫先生费心应付。
    周宁将木牍分了一半给来咨询的百姓,抬头往院中看去,正好看到项羽站在院中,便对他笑着微微点头,项羽见了,笑着大步往她这处来。
    一直候在周宁身旁的白老和黑没注意到院中的项羽,顾自将卷宗摆在周宁面前向她请教,她虽是任了法吏,不过原先在破案判案上极为犀利,所以他们有不解处,便会过来请教,这也是周宁能时常请假的资本。
    白老问道:“此案中,死者浑身上下并无伤口,生前也无疾病,却不知为何突然暴毙。”
    见周宁正与人说话,项羽便站到一旁,一边打量一边听他们说话。
    观其穿着,这两人并不是来咨询的百姓,而是县衙中的官吏,年纪又较周宁大上许多,却向周宁虚心求教,项羽心中颇觉骄傲,只觉得先生不愧是先生。
    周宁看完卷宗,道:“若无内因,必是外伤,可叫人把他的头发和胡子剃了再查一遍。”
    周宁一出声,项羽的视线便转到她身上,周宁坐着,他站着,他看她,入目便是她绾着的发髻,先生人长得纤细,头发丝儿仿佛也随了主人,瞧着极为细软秀气,不过,先生好像并不长胡子。
    白老有些迟疑,剃掉头发和胡子,乃是秦律中的一种刑罚,耻辱刑。好端端的对尸体施刑羞辱,这、如何同死者亲属交待?
    白老委婉的说道:“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周宁笑了笑,并不勉强,“那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白老一时难以决定,黑一把抓起卷宗,道:“我信周兄弟的,我去找他们。”
    周宁对黑笑了笑。
    兄弟?项羽看向黑,皱眉,心里有几分不喜。
    黑只当他是等得不耐烦的百姓,恐吓的瞪他一眼,别仗着自己强壮,又看他兄弟长得文弱,就想欺负他。
    黑的表情神态,明显是把自己和周宁放在一边的。
    项羽眼睛瞪得更大的瞪了回去,周宁笑着介绍道:“这是我朋友。”
    黑这才笑道:“原来你是周兄弟的朋友,周兄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等周兄弟及冠的时候,咱们一起喝酒。”
    项羽轻蔑的抽了抽唇角,没有理他。
    黑撇了撇嘴,他也就是看在周兄弟的面上才给他的面子,以为自己谁呀,于是跟周宁说了一声,便和白老走了。
    项羽正欲上前和周宁说话,坐在周宁旁边的盼手执一卷竹简歪向周宁问道:“这一处不是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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