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四岁的小娃娃,难啊。不想告诉他一些事情,可又怕他将来自己吃大亏,告诉他,又怕他重情重义记挂于心不能快快乐乐地长大……”
    “小孩儿太聪明,教导起来就是愁得慌。一个乌鸦喝水的问题,我逮住那西洋传教士学了一个时辰。哎,你说说……俗世的理所应该伦理道德文武之法于他全无挂碍仿若虚无……”
    皇上絮絮叨叨的近似自言自语,诉说他在教导乖孙儿方面那些甜蜜的小烦恼。
    阿灵阿也知道皇上就是需要一双“耳朵”,安静地倾听。
    这样杀气腾腾的夜晚,整个四九城人人自危的时候,或者只有小孩子睡得最是香甜无忧。
    弘星在他的小金床上睡得舒坦,一夜美梦连连。夜里起夜去“嘘嘘”,宫人抱着他,还能看到小主子脸上的笑儿。
    第二天五更天一过,太子妃收拾妥当自己来看儿子,就看着他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儿——比自己饱睡一夜还幸福。
    太子妃对着儿子慈爱地笑,转身轻手轻脚地出来儿子的寝室去看女儿。
    三格格打扮好梳洗好,一身月牙色的小旗袍好似一朵蓝天上的花骨朵儿,清灵飘逸。
    “额涅,弟弟那?”三格格记得昨儿弟弟说要早起。
    “你弟弟还在睡。额涅刚刚没舍得唤醒他。”太子妃看着女儿的打扮满意,含笑嘱咐:“你先去给皇太后请安,额涅去唤你弟弟起床。”
    “女儿遵命。”三格格娇娇俏俏地给额涅行礼,开开心心地带着宫人去慈安宫给皇太后请安,侍奉皇太后用早膳……
    太子妃看着女儿的背影,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女儿若真能跟着出去游玩也是莫大的机缘,她自然是支持。
    太子妃再次来到儿子的房间,打开床幔,果然又看到儿子那睡得酣甜的小胖脸。
    她弯身靠近儿子轻轻喊:“弘星,弘星,起床哦,起床哦。”弘星以为他梦里的额涅在喊他,迷迷糊糊地喊一声“额涅?”翻个身,继续睡。
    太子妃笑笑,继续喊:“额涅的小宝宝弘星起床哦,天亮了哦。额涅的弘星宝宝,睡得香,睡得好,快快起床哦。和皇上去箭亭哦。”
    “箭亭”两个字进入弘星的耳朵,弘星的眉毛鼻子嘴巴动动,眼睫毛一颤,要醒来不醒来的模样儿,他好像今儿有事情要做?
    太子妃加把劲儿:“今儿起早去箭亭哦,弘星要起床哦。”小系统在他脑袋里呼唤:“小主人起床,今天去看佛郎机。佛郎机啊!佛郎机、佛郎机……”
    佛郎机!弘星“刷”地睁开眼睛,嘴巴张大。
    他的佛郎机!
    太子妃:“……弘星真乖,我们先去洗漱哦。”
    弘星眼珠子一动,佛郎机那?
    “额涅?”
    “额涅在那。”太子妃以为儿子刚醒来还没醒困,笑哈哈地抱着他下床,交给宫人,“先洗漱穿衣吃早膳,再去箭亭,乖。”
    弘星:“……”弘星就这样迷迷瞪瞪地,解决人生起床三件事,一直到出来毓庆宫,他才彻底醒神——今早上玛法带他去箭亭,看佛郎机!
    嗷嗷,玛法,弘星来了!
    第24章
    四贝勒这般地告诉皇上, 皇上岂能不惊愕?皇上还有点儿“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冤枉”的想头。
    当着裕亲王和乖孙儿的面儿,皇上极力安慰自己“只是有关,到底什么情况还不知道”, 若无其事地出来裕亲王府。
    弘星的目光一直落在玛法的身上, 里头好似有很多问题。亲亲玛法知道小孩子对人情绪敏锐, 只得说道:“玛法有重大的事情要紧急处理。”
    弘星眼睛微微睁大,嘴巴微张,重重点脑袋:“玛法加油。”
    “嗯,玛法加油。”
    “玛法你要累了来找弘星。弘星帮玛法做事。”
    “好,玛法要累了找弘星帮忙。”
    “玛法, 弘星困了。”
    “来, 玛法抱着弘星。”
    皇上给乖孙儿摘去朝冠帽,抱着他在怀里。弘星打个小哈欠, 模糊留下一句“玛法午安”, 眼睛一闭人就睡了过去。
    皇上不由地笑。小孩子今天起得早还这般兴奋地一个上午, 刚刚在裕亲王府里却还是满身精神头, 他还纳闷儿, 哪知道一进马车就睡得小猪崽一般——有前途。
    这头, 皇上急忙忙地朝宫里赶, 到了宫里的时候发现老二和老四都等着了, 先把乖孙儿抱进里间暖阁脱了衣服给他好好睡, 自己也除去这身大衣裳换了常服,这才有空坐下来。
    父子三个围坐一张小茶几, 皇上用一口茶缓一缓, 直接问出来:“说说,什么情况。老四你来说。”
    老四看一眼太子二哥那恍恍惚惚的模样,拿出他刚刚整理出来的几张纸给他汗阿玛看。
    “具体的情况还需要再查, 儿臣也担心有人胡乱攀扯故意扰乱我们的查看方向。”
    皇上点头,老四能有这个稳重很好。看一眼老二,接过来那一叠纸细细地看。
    越看脸色越是难看,心里的怒火脸色的怒色腾腾上升。
    第一份认罪书:康熙四十一年四月初十,当今皇上的保姆嬷嬷的次子,山西巡抚噶礼的弟弟色勒奇,色勒奇的儿子鄂勒和达,曾经和王来福做交易,两万两银子,送一个盒子进到皇宫的毓庆宫……
    他们一开始害怕,但他们王老大认为“宫里”是一个有很多大生意的地方,花费一万两银子疏通,抓了宫里三个得力太监的家人威胁……收下盒子的人是当时的毓庆宫大阿哥身边的大宫女。
    第二份认罪书:王老大做事情谨慎,吩咐我打开那个盒子看过,只是两个手帕。王老大吩咐大夫检查,发现,一个是天花病人用过的,一个是水痘病人用过的……
    小团伙王老大的认罪书:都知道宫里关系复杂,都知道主子身边的宫人有可能是其他主子手下的人,他们在宫里收买到的那个太监曾经跟踪过那名宫女,那名宫女接下来盒子后的几天,曾经去见过良妃娘娘一次……
    一张一张,一份一份认罪书,皇上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身体一晃,要不是他自己及时伸手扶住自己,差点栽倒。
    老四吓得脸白,急慌慌起身扶住皇上,一开口声音就带着哭腔:“汗阿玛,不一定就是良妃娘娘,也不一定是八弟。汗阿玛,汗阿玛……”
    老二看看皇上,皇上的面色奇差刺激了他一直勉力支撑的那根神经,眼泪汹涌而下,“扑通”一声跪下抱住皇上的大腿:“汗阿玛……你心里有火打骂儿子,汗阿玛!你千万保重身体。汗阿玛……”
    皇上愣愣地看着这个儿子,打吗?骂吗?鄂勒和达和老二的李佳侧福晋居然在婚前认识还感情好,李佳侧福晋是他给老二指的,李佳侧福晋贤惠对这一切都不知情,可这份感情却被她的娘家人利用。
    皇上能说什么?
    噶礼、色勒奇,是他的保姆嬷嬷的儿子!
    皇上回忆自己的儿时,目光涣散,一双眼睛通红。
    “很多人都说朕偏袒噶礼,可他们哪个知道原因?”
    “他和你的大舅常泰是连襟,和你的二伯是亲表兄弟,母亲是朕的奶嬷嬷,父亲是你二伯的亲舅舅,皇太后当年最喜欢噶礼的母亲……现在也喜欢。”
    老二越听越是痛苦不堪,老四只担心他汗阿玛的状态,皇上自言自语地念着过去,内心里更痛苦。
    “当年朕得了天花,是噶礼的母亲和曹寅的母亲陪着朕去福庄,亲手照顾朕……”
    “汗阿玛!”
    老二和老四一起哭出来。可是皇上沉浸在他的痛苦里,一颗心苦涩难言。
    “朕记得,康熙三十五年,朕带着你们兄弟亲征噶尔丹,停留在克鲁伦河粮草急缺,是噶礼随左都御史于成龙督运中路军的粮饷,率先到达大军所驻之处。
    朕为了情意,为了老二的位置稳固,为了一位能臣……信任他,重用他。所有人都弹劾他贪墨,朕的奶嬷嬷多次说皇上不要宠着噶礼。可朕一直认为这都是小事情……”
    皇上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一张脸灰暗愤恨,眼里流下悔恨交加的眼泪。
    “两万两,两万两……两万两要朕的孙儿的命!”皇上怒吼出声,眼神嗜血,浑身杀气弥漫,一头幼崽受伤暴怒的狮子,要杀人,要杀了这所有负了他的人!
    屋子里杀气冲天,只听见皇上那剧烈起伏的胸膛,粗重的呼吸声,牙齿打错的“咯咯”声,紫涨变形的一张脸……
    老二呆呆愣愣的,老四低头不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上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右手,想着还在睡熟的乖孙儿,牙齿咬破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考这所有的事情。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鄂勒和达在刑部大牢?”皇上平静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杀机,老四急忙回答:“在,汗阿玛。官兵包围色勒奇家的时候,鄂勒和达吞了耗子药企图自杀,太医正在抢救。”
    皇上冷笑。
    “索额图那里的账目清查进行的如何了?”
    老四:“回汗阿玛,基本完成。数额高达五百万两。”
    “很好,很好。”皇上一连两个五百万两出口,一颗心冷硬无比,命令也随之下达:“梁九功去传令麻勒吉,带人去给朕抄了索额图的家,整个赫舍里家!”
    “嗻。”
    *
    梁九功的脚步不出声儿,老四不吱声,太子殿下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太子殿下那悲痛至极的哭喊声传出来,一声声“汗阿玛”椎心泣血,断人肝肠。
    皇上任由老二抱着他的大腿痛哭发泄,一颗心冷了,眼泪反而没有了。
    皇上等老二哭够了,一开口就是冷漠无比的杀心:“魏珠,你去传令良妃到慈安宫。”
    “嗻。”
    又有一个乾清宫亲信太监带着命令出去,皇上看向两个儿子:“收拾收拾,和朕一起去慈安宫。”
    “儿子遵命。”
    父子三个整理整理仪容衣裳,皇上看看时辰,命令小太监去养心殿找来老十二陪着弘星,这才动身前去慈安宫。
    慈安宫里,皇太后一身朴素的石青色常服,正在小佛堂念佛。皇上领着两个儿子到了后,安静地坐到蒲团上和皇太后一起念《大方广佛华严经》。
    一遍经文念完,皇太后依旧念她的经文,食指一下一下地拨动手里的佛珠。皇上领着两个儿子默默起身,出来小佛堂,抬脚朝慈安宫的西偏殿走去。
    西偏殿里,良妃娘娘一个人,端身正坐,一套普通的粉蓝色旗袍穿在她的身上,素雅大方,清丽无双。
    春日中午的太阳光从半开的福寿“万”字窗户透进来,窗外是蓝天高远、白云飘忽,人间百花盛开,红英烂漫,草木繁茂……窗内是“所有十方世界中,三世一切人师子。我以清净身语意,一切遍礼尽无余。”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对弘星下手?就是太子殿下也记得那仅有的几次,皇家大宴会上良妃娘娘抱着弘星的时候那慈爱亲近的笑模样,那么的美好。
    良妃娘娘见到皇上、太子殿下、四贝勒都来了,微微一笑,和平时一样慢悠悠却又恭敬有礼地起身,双手叠放胸前,动作标准地蹲身行礼。
    “给皇上请安,给太子殿下请安,给四贝勒请安。”
    皇上“嗯”一声,太子殿下木呆呆地回应一句“良妃娘娘请起”,四贝勒躬身回礼:“胤禛给良妃娘娘请安。”
    *
    四个人各坐各位,宫人都退下,房门紧闭,魏珠领着人守在门口。皇上看着良妃,还是记忆中那个“身有异香,口含芬芳,见之忘俗……”的女子,皇上的一颗心更冷。
    “良妃进宫多少年了?”
    “回皇上,康熙十七年,凡内府佐领下,上三旗包衣,内务府管领家女子,年至十三,有该佐领、管领造册送会计司呈堂会奏,交总管太监请旨阅看。妾是那一年有宫女入选。”
    “康熙十八年,二十八年了。二十八年了,朕以为,良妃都放下了。”
    “回皇上,妾都放下了。”
    “哦,朕来此,听听良妃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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