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独自回到玉树阁顶楼,公子羽又将那张写有“合”字的宣纸,拿了起来。
    琢音疑惑地问:“天帝特意给你留下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呀?”
    公子羽说:“……那个鲁班锁,蛮力不可解,唯有二人合力,方可打开。”
    这个就是,他死活都想不到的答案。
    他向来独立,知道自己肩负重任,凡事对自己要求甚高,向来习惯遇到问题就自己独自解决,故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把鲁班锁,是必须要两个人一起才能解开的。
    这是他思维的盲区。
    可是杏师妹……不费吹灰之力就想到了。
    公子羽当即就忆起,他离开北天宫之前,北天君对他说的那番话。
    北天君说过,杏师妹身上有他和都没有的东西,师妹有一种能够信赖他人的天真,所以她轻而易举就看到了他所忽视的地方。
    杏师妹……
    这世上能合作与他开锁的人有千千万,可是最终,真正为他指点迷津、与他合作将鲁班锁打开的人,却唯有杏师妹一人。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牵引,似是注定。
    公子羽捏着“合”字,半晌未语。
    *
    小树的名字定下来以后,缘杏很是欢喜,每日都围着小盆栽转。
    缘杏正在兴头上。
    次日,她过来立刻去了书库,将能找到的关于养育灵植的书都借了出来,成叠成叠地搬到玉池楼里,如饥似渴地阅读。
    她搬的书太多,以至于北天宫里管理花园和灵草药田的仙侍仙娥们每日都愁眉苦脸,辗转地四处早人催促――
    “你们可让杏姑娘看快点吧!她连书库里农田的规范管理手册都借走了!”
    “马上换季就要栽新苗了,我本来想借书温习一下的,可是灵种养育书籍,都被杏姑娘一并卷走了!”
    “杏姑娘近日是和天君商量换了修炼方向,要弃画从农,改修种田了吗?”
    缘杏年纪小,整颗心都扑在小盆栽上,不仅看书看得又多又快,还经常捧着小盆栽去跟负责农业的仙官仙侍讨教。
    缘杏长相可爱,性格温顺,又对凡仙们也极有礼貌,仙侍仙娥们嘴上无可奈何,实际上心里却喜欢缘杏这个北天君的小弟子,她问什么都耐心给她讲解,与缘杏相处得很融洽。
    于是没几日,缘杏就学会了给小盆栽施肥、松土,掌握了不同季节的注意事项,甚至连小树日后可能会分枝结果、开灵智化形需要注意的要点,都记了满满两本笔记,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见过小盆栽的农责仙官们,似乎总要稀奇地打量几眼,顺带附赠一番评价――
    “这种盆栽树,我在北天宫上千年了,还从未见过。”
    “虽然长得像是盆栽榕树,可细看又完全不同,根须、灵气都有独特之处。”
    “我多年前游历过五方天境,这棵盆栽,竟有些像万年树……可是,怎么这么小呢?”
    会负责农田灵植的仙官,大多知识渊博,成仙前就对植物颇有兴趣造诣。
    然而他们中,比较少离开北天宫的,对公子羽送给缘杏的小盆栽,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那些见过万年树的,虽说也认不出来,但和缘杏的想法一致,纷纷表示这个小盆栽,特别像万年树。
    不过,万年树万年来从未听说长过种子或者繁衍小树,连花都很少开,即使外表再像,仙官们也都觉得这不太可能真与万年树有关,应该只是长得像。
    最终,仙官之首捋了捋胡子,下结论道:“无论如何,虽然无法确定品种,但可以肯定,羽郎君赠与杏姑娘的,应当是棵相当稀有强盛的灵树,极为难得,杏姑娘好好照料便是。”
    缘杏当时正好捧着已经被起名画音的小盆栽,听了仙官的话,她有些惶恐不安。
    “这样稀有的灵树,我会不会照顾不好啊?”
    听了缘杏担忧的话,仙官之首大笑!
    “杏姑娘放心吧。”
    他道。
    “只有那些只为供人赏玩有意栽培、除了好看之外一无是处的花花草草,才会有特别苛刻的养育条件。这种花草的确毫无立身之能,一旦失去照料,风一吹、太阳一晒就会堪受不住自然的风霜,脆弱易折,轻易枯败而亡。
    “我们仙界的灵树灵花,虽说少有生长,可绝非供人亵玩之辈,越是稀有少见,便越是强盛,越是强盛,就越不容易枯折。
    “像杏姑娘手上这棵灵树,是不会轻易被养死的,哪怕不浇水、不施肥、不晒太阳,它也会自己吸收天地的灵气生长。无非就是看姑娘会不会养、长得快和长得慢的区别。所以,杏姑娘不必太过担忧,只要认真照料,不会有大问题。”
    缘杏听有经验的仙官都这么说,就安了心。
    她看着手里蓬蓬的小树,惊讶道:“原来你这么厉害。”
    不知是不是错觉,被缘杏捧在手里的小树,忽然看上去分外挺拔,好像很骄傲的样子。
    *
    小盆栽是真的很有灵气。
    虽然仙官说不用太费心照料也不会有事,但缘杏还是每日极为用心照料。
    她研究了小画音树需要的水量,每天按时浇水,时常施加灵肥,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把小树搬到窗台上晒太阳。
    缘杏与小树形影不离,她作画就把小树放在旁边,午休会特意将小树放在灵气充裕的地方让它休息,有时候还会把小树一起带到道室去,让它一起听北天君讲课。
    晚上睡觉前,缘杏还会特意搬一把椅子,将小树放在床边,如果不是盆里还有泥土,她甚至可能会抱着小树睡。
    缘杏起初还仅仅是将小树当作是灵植照料,没多久她就发现,小盆栽远比她想得更有脾气、更通人性。
    它是有开心或者不开心的。
    小树年纪还小,它会开花,但是并不结果,似乎只是开着玩玩。羽师兄将小盆栽送给她那天,树上就开着一树小花。
    尽管小盆栽的叶片和花朵形状都与万年树如出一辙,只是小很多,但它的性情,却和万年树完全不同。
    万年树沉稳,平日里都是那个样子,开花千年才开一次。
    但是小画音树就不同了,而且情绪很好懂。
    它特别喜欢开花,只要开心,第二天就哗哗开一树,在风中晃来晃去地抖花瓣;要是不开心,花朵马上就蔫了,树枝垂一片,满树都是沮丧,但是只要心情好转,马上又哗啦啦开一树。
    至于它开不开心、能开心多久,主要由缘杏那天陪了它多久所决定。
    小画音树不仅有小脾气,它还会挑食。
    缘杏经常会给它洒灵肥,因为灵肥有不同的种类,大概对树来说味道不一样,有好吃不好吃之分。
    如果吃到了好吃的肥料,小画音树当天就会开满满一树花,很高兴的样子。
    但如果施加了它不喜欢的肥料,缘杏过几个时辰就会看到它忽然谢掉了,而且所有的树枝和根须都往下伸。
    一开始缘杏看不出什么意思,但没多久,她就发现,小画音树竟然花了好几个时辰,以慢到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用根须和树枝,将撒进去的肥料全都拨出了花盆,缘杏去要来的灵肥统统散在了外面。
    那一刹那,缘杏觉得小画音树特别像一个不肯好好吃饭的任性小女孩,给它喂饭,它还皱着眉头嘟着嘴满脸不高兴。
    另外,它好像格外喜欢缘杏。
    缘杏睡觉前,会将小画音树放在床头。
    有一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小画音树有一根树枝长得老长,小叶子戳在她脸上,满树花开得阳光灿烂。
    缘杏疑惑地揉揉眼睛,将这根树枝修剪掉,就没有再管,谁知第二日起来,小画音树照样又长出一根长长的树枝,照样戳在她脸上,并且同样开出了一树花。
    头两天缘杏还可以当作是凑巧,但接下来第三天、第四天都是这样,缘杏就反应过来,是小画音树特意用小树枝来碰她。
    缘杏能感觉到,小画音树没有恶意,不过早上睡觉有树叶戳在脸上,多少有点不舒服。
    于是这一晚,她就将小画音树放远一点,应该是碰不到了。
    谁知第二天起来,竟然看到小画音树整棵树都萎靡不振地耷拉下来,昨晚还苍翠的树叶枯黄掉落一地,花也落光了,看着简直像是中了什么毒要死了。
    缘杏吓坏了,顾不得自己上午还要听课和洗漱,急忙穿上衣服,抱上小画音树就奔去找仙官询问。
    值守的仙官举着小画音树端详半天,捏也捏了,看也看了,还用仙术试了试灵气,甚至还尝了一片枯叶,结果还是看不出什么问题。
    仙官沉吟片刻,迟疑地道:“这小灵树没有大碍,约莫就是……嗯……心情不太好。”
    第三十二章
    仙官问:“这两天发生过什么事了吗?”
    要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就只有缘杏昨晚将它放远了一点,不让它生长枝碰自己脸了。
    “……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
    缘杏将情况告诉仙官,然后将小画音树举到眼前,看着它, 既像是问仙官, 也像是问树。
    小画音树动作很慢, 还不能立刻看出想法, 但缘杏总觉得它委委屈屈的。
    仙官听了则很惊奇:“这棵灵树竟如此聪颖!才这么点日子,就有这么丰富的情绪,还懂得表达了。我在灵植园待了六百年,从未见过这样聪明的灵树!杏姑娘不用担心,小灵树没事, 你带回去好好照顾, 它要不了多少几年, 就会开灵智也未必。”
    缘杏谢过仙官,捧着树走了。
    尽管仙官说小灵树有可能很快会开灵智,但缘杏现在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她只想让小画音树快点打起精神来。
    看着小画音树蔫耷耷的,缘杏也觉得心疼。
    她捧着树, 路过内廷花园时, 将小画音树在一个灵气充裕的地方放下。
    她自己也蹲下来,将手肘抵在膝盖上, 托着腮, 对小画音树说:“你不要委屈了好不好?我不是不让你睡在我旁边的意思。”
    小画音树还是可怜巴巴地蔫着,连吸灵气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没什么精神。
    缘杏好声好气地试着与它商量:“那今晚我将你挪回来,但是我睡觉的时候, 你不要长那么长的树枝戳我好不好?我不是不喜欢你戳我脸,但是每天早晨都被戳,有时候还没有叶子,挺疼的。还有,你花整个晚上长那么一根长枝,很耗灵气的,你看你最近,都不怎么长高了……”
    公子羽背着琴匣,经过花园时,正要转弯,听到的便是这么一番话。
    他下意识地停住步子,借着灌木墙的掩护,从丛叶的缝隙中,往那里望去。
    只见小小的杏师妹蹲在小画音树前,满脸为难地与小树说话,那样子,倒真像在养个孩子。
    师妹素有才情,连跟棵小树讨价还价,语气都颇语重心长。
    公子羽忍俊不禁。
    琢音在琴匣里也听到了缘杏的声音,催促道:“是小画音树和杏杏闹别扭了吗?你快过去!小画音树也有你一份的。”
    琢音的描述让公子羽脸上一热,但好在没有人看见,他还能泰然自若。
    “嘘。”
    公子羽将手指抵在唇间,示意琢音不用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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