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四殿下满心欢喜等待着百里将军的归来,却等到的是……一口无尸棺材。
    死无全尸。
    那日,也是寒冬。
    雪很大,叶攒陪着四殿下出去时,脚踝陷入了雪中,他的心如同这雪一样,毫无温度。
    这让四殿下想起了第一次与百里将军见面的场面。
    见面那日,他与他势如水火。
    ……
    深秋,边城。
    从谷内吹来一阵寒风,将那雪花冲得乱七八糟,乱得看不清谷内的情况,视线内全是狂舞的鹅毛雪片。
    从他们出城迎’客‘时开始的雪,几个时辰去,地面上竟然已经铺上一层薄薄的冰碴。
    这是很大的阵仗,这浩浩荡荡的架势,仿佛千军万马,不闻国事之人,恐以为要出征打战。
    连马匹都被冻得有些不耐烦,不断跺脚吐息,只有那匹汗血宝马依旧沉稳冷静。
    这里是交接之地。
    远远的,能听到马蹄踏破冰壳的声音。
    来了。
    近了,马车在视线内隐隐约约有了轮廓,旗子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一队人马出现在谷内,慢慢朝他们走过来。
    他们的服装与大虞相差甚远,穿着皮袄,长裙,毡帽,长靴,短发,大大的金属耳环。
    这是北安国独有的装扮,和中原截然不同,散发着迥异的异域风情。
    交接之人正躺在马车之中,马车门紧闭,窥不见一丝一毫。
    队伍穿过山谷,慢下了行走的速度,护送将领脸上默然无表情,跟在身后的将士们脸上隐含着悲愤。
    北安国有求于大虞,边境动乱,为了取信于大虞,奉上一位皇子做质子。
    四殿下便被选中。
    说是选中,实则在传,是大虞来信点名,非四殿下不可。
    至于为什么非他不可……
    马蹄声停,队伍到了眼前。
    交接的将士上行礼,接手之人,微微颌首。双腿夹了一马腹,骑着马穿人群,停到了马车前,下马。
    刷的一下,马车门被拉开,寒风立刻从外面钻入车内,让陷入软毛毡中的青年稍微缩了缩。
    青年被冷风惊醒,皱着眉重新拉上毛毯,因为毛毯方向不对,长度不够,一双白皙匀称蜷着的脚出现在视线内。
    “四殿下,换车。”声音低沉。
    四殿下慢慢地醒来,从被褥中探出头来,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将外头的光线遮得严严实实,因为背光,看不清面貌,也因为四殿下刚从梦中醒来,浑身冰凉,还头昏脑涨得很。
    身上的盔甲射着令人胆寒的寒光,四殿下看清来人,却丝毫没有被吓到。
    他伸了一个慵懒的懒腰,却因为拉伸太,让他忍不住伏在软垫上喘气,好一会才喘气来,待他回头来,脚尖踢开毛毡冲着站在门口的那人点了点脚尖。
    “冷,替本殿下穿鞋。”
    马车外齐齐传来冷冷的吸气声,看向来人。
    一双带着厚茧的大手竟然真的捉住了那只脚,虎口托住脚腕,将放在一旁的软皮毛靴,一点点套进那白生生的脚面。
    “呃……轻点。”
    四殿下瑟缩了一下脚,太凉了,缓缓拉开自己的毛毯,披上一件厚重的皮毛,坐起身来,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他愣了一瞬。
    给他穿鞋的男人有一双让人胆寒的双目,俊美的脸庞如神祗,却不见一点表情,只是垂眸,将另外一双鞋替他穿上。
    明明躺在火盆旁,这双脚却冰得入骨,男人皱眉。
    四殿下缩回了脚,看了一眼外头大雪的状况,瑟缩着不想下马车。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在两国交战时,他曾见这黑男人。
    他那时候手执长剑,杀红了眼。他突然一个回身,射出长剑,一秒,箭头射进四殿下的身旁那位军师的脑袋中。
    啊————
    热烫的血液溅了他一侧脸,四殿下苍白的脸庞突然皱了起来,纤细五指捂住嘴,开始阵阵反胃,干呕了起来。
    车子外的小厮不敢靠近,着急地说:“四殿下身体羸弱,怕是舟车劳顿所致……”
    那人小心翼翼地说:“百里将军让让,让小人将四殿下抱下车来。”
    抱?
    四殿下突然感到身体一轻,脸颊磕上了坚硬的盔甲,他被抱了起来。
    四殿下想要挣开,但是体力耗尽,他不得不厉声:“放肆!”
    说是厉声,但因为体弱,那声音被寒风刮走,身边一个人都没听到。四殿下就这样伏在他刚硬的盔甲上。
    四周全是狂舞的雪花,视线被遮挡,但不足以看不到这一幕,北安国将领来阻止,气愤不已。
    男人冷冷地飘一句:“再不快些,殿下受寒。”
    大虞的马车比北安马车来的豪华舒适,四殿下总算停止了反胃,钻入那毛皮之中,伸手把碳炉拨旺。
    对着那高大身影怒斥:“滚。”
    ……
    叶善继续说:“叶家之所以世代繁荣昌盛……”
    百里弃突然明白了什么,看向叶善。
    叶善点头:“是血契。”
    四殿下只是远远地见到那口棺材,便吐血倒地,好不容易才被吊回一口气。
    躺在床上,他恍若没了魂魄,目光迷离,神志不清。
    在一片昏天黑地中,他看到了叶攒,他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叶先生,你身怀绝技,只要有一方天地,必成大业,想离开大虞吗?用我北安皇子的身份,换你……叶家时代昌隆……!”
    百里弃猛然抬眼,目光凌冽:“果然……”
    周雾听得泪流满面,此刻才稍稍回神:“什么果然……?”
    百里弃低语:“我恢复神智后,不止一次在想,为何我总是会如此恰巧,遇到你。”
    “原来……如此。”百里弃神情有了一丝悲伤,“原来你……为我做了这些。”
    叶善点头:“是血契,四殿下与叶攒签下契约,以天子之血,以自己的血肉祭天,换取轮回的纠缠。”
    叶善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仿佛钻进了人的大脑,与灵魂产生共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断肠血,引魂人,永世轮回。”
    “同生共死。”
    “你便是四殿下的轮回转世,而我,是叶家传人,接下祖上传来的担子,当一位牵引者,渡你们相见。”
    百里弃沉声:“所以你之说,你想终结这个轮回。让叶家从这个轮回里解脱出来?”
    “是的,叶家世代便有这个祖训,但引魂之于危险,我便藏了私心……”
    叶攒看到四殿下的那一刻,便从他身上到了龙气,耀眼刺目,龙血契,威力惊人超乎了他的想象。
    相当于能成为皇帝的四殿下,用了自己的帝王之运换取了与爱人的轮回缠绵。
    叶家不是沾光而已。
    但,仅仅是沾光,叶家在短短半年内,叶攒转投北安,人丁兴旺,一年后,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数一数二的世家。
    “这就是我所知的所有故事。”
    周雾听完这个故,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的精气神,四肢发凉,额间居然冒了密汗,有些呆愣,捧起一口热茶下肚,他才缓神来。
    但是仍旧止不住眼角流的泪。
    冰凉的手心突然被攥住,周雾侧头去,百里弃也在侧头看着他。
    周雾看着百里弃:“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和你……”
    修长的指骨擦掉白皙脸颊上的泪痕:“因为不想让你这样,你看,你哭了。”
    “别哭了。”
    半夜,叶善送百里弃和周雾回家,周雾依靠在百里弃的肩头,心口像是团了一捆乱麻。
    回到家,周雾抱着自己的抱枕坐在沙呆。
    百里弃洗完澡出来,打开电视。
    两人就这么坐着。
    电视声音掩盖了周雾低低的吸气声,但很快,百里弃还是发现了。
    他哄着。
    “我会陪着你变老的,让张丰渐给我捏成老人。”
    “等你死了,等着你轮回,找到你,陪你继续变老。”
    “无论多年,无论什么时代……”
    “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不好吗?”
    周雾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摇头断断续续地说着“不好、不好”。
    这不一样。
    他不想要。
    好几天过去,周雾胃口不济,也有些失眠。
    情进入了一个死循环,没有办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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