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祭司服的人类不得不抬高嗓音,用几乎吼叫的嗓门继续主持仪式:“……此为集合此世之不幸的罪果……此为霉运或噩运的源泉……此为所有幸福的反面……”
    沈凌死死盯着祭坛上闭目的少年。
    他的年龄和自己之前所见到的那个幻象一模一样。
    也许还要小一点。
    “……仪式结束之后,将举行烟花典礼,恭迎崇高的……”
    而烟花是为了庆祝他死亡才会点亮的东西。
    “哎,妈妈,什么时候能去看烟花啊,台子上那个玩意儿怎么还没死?”
    稚童的声音让沈凌僵硬地扭过脑袋。
    她听出这是之前在长廊里变化出现的陌生儿童嗓音。
    说话的只是个挤在人群中的小家伙,四五岁大,拉着母亲的手,脸上有点雀斑。
    他的母亲低下头解释:“嘘,别急。献祭仪式越久越能向崇高的光明表达我们的敬意,那可是特意被选中的灾祸之主,真正上台之前已经烧了一遍,是近几年能坚持时间最久的祭品呢。”
    小男孩嘟起嘴:“可是我想看烟花……今天明明是放烟花的日子,为什么又要来围观……”
    母子俩前方的某个老人摇摇头,插进话来:“都烧了三年啦。那个怪物是烧不死的。”
    三年啊。
    沈凌的视野抖起来,她不得不掐住自己的肩膀防止自己晃动。
    三年啊。
    ……烧了三年吗?
    三年。
    三年。
    她再也不抱怨他缺席的三年了。
    沈凌查过猎魔公会里的资料,资料里说死去的灵魂如果想要停留复生,只能一直待在自己死去的地方,直到发现与真实世界链接的地方。
    薛谨与真实世界链接的是那无数个留在收音机上的刻章,所以沈凌觉得他回来轻而易举。
    她以为薛谨待的只会是他们位于e国那个隐蔽的小桥洞,他迟迟不回来只是因为需要恢复身体筹备力量,而他说的烟花与他说的铃铛都意味着他在那里过得很好,只是被隔离着养伤而已。
    可为什么……
    为什么……
    他在这里就死去了?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为什么他其实——
    “你没办法看到烟花了。”
    沈凌被少年低喃的声音唤回,她看见祭坛上闭目的那个人睁开了眼睛。
    藤紫色的眼睛,妖异而恐怖,人群里响起紧张尖利的指责。
    但薛谨只是对那个有雀斑的小孩说:“很喜欢烟花的话,我建议你离开这里,先去河堤边放小喷花玩玩。”
    说完这么一句话,他就又合上了眼睛。
    人群静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响起此起彼伏的谩骂。
    “那个东西说话了!”
    “第一次开口,真晦气……”
    “快让你们家孩子去净身!”
    “不会是招惹到脏……”
    “闭嘴!走开!不准说话!”
    走开。
    对的。她得走开,这就是阿谨的意识宁愿用杀死她的方式把她驱逐,也不愿意让她看到的曾经。
    走开。
    ——沈凌却游魂般地走过去,走上祭坛,走过那个穿着祭司服的人类。
    她伸出手,去触摸躺在薄鼠色火巢里的少年。
    “阿谨。”
    原来,你在遇见我的很多很多年之前,就死去一次啦。
    “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看烟花呀。”
    看庆祝你生日的烟花好不好,我还可以做生日豪华三明治,我还可以把那件雾霾蓝的衬衫送给你。
    她的手没有被火焰灼烧,也没有推醒那个正逐渐死去的男孩,她只是这记忆画面里的一抹虚影。
    但沈凌没有放弃,渐渐地,除了手以外,她整个身体也爬进了祭坛,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抱着他,像小动物那样努力向下蹭脑袋,去听他唇边发出的细小声音。
    那是回荡在长廊里的声音。
    那是让她免于受到幻象伤害的声音。
    “不甘心……”
    “不甘心……”
    低喃里夹杂着抽泣。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阿谨哭,沈凌想这应该也是她最后一次听见活着的阿谨哭。
    他哭的时候根本不会流泪,因为周边都是点燃的火。
    “为什么是我?”
    小孩问道,吐字越来越艰难:“为什么……是我?”
    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家庭是什么样的?
    ……被人关爱,拥有能够关爱的人,是什么样的?
    薛谨不知道。
    他这愚蠢荒诞的一生,都笼罩着不幸,为周围所有的生物带来灾祸。
    他们叫他灾祸之主。
    ——直到死,灾祸之主都不知道。
    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怨恨吗?
    怎么可能……不怨恨啊。
    沈凌徒劳地抱紧他,也是低喃里夹杂着抽泣。
    “我也不知道啊,阿谨,我也不知道,你告诉我是谁选中你,我去把它撕裂好不好?”
    恨。
    好恨。
    恨到了骨子里。
    杀死……
    全部都……
    所有的幸运……
    “光!妈妈!光!金色的光!”
    那个渴望看烟花的小孩高声惊叫起来,手臂直直竖起,指向了薄鼠色火焰跳动的上空。
    大人们也抬头看去。
    “天呐……献祭成功了!我们的献祭仪式成功了!”
    穿着祭司服的人类高声呐喊,兴奋地满脸发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献祭仪式是按照等价交换的规则——只有献祭最不幸的灾祸之主,才能迎来——”
    人群纷纷跪下,神情虔诚,脸色柔和,眼里淌着激动的泪水。
    “崇高的光明……”
    “崇高的黄金……”
    “此世的纯洁与此世的幸运……”
    “请赐予我们……赐予我们福泽……”
    不。
    这段祈祷词是如此熟悉,这些人狂热的脸是如此熟悉。
    不。
    这种氛围是如此熟悉,这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不。
    沈凌仓皇地摇头,沈凌仓皇地抱紧薛谨:“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你们要用阿谨召唤来的不是——”
    金色的光芒,终于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伴随着雨水一起。
    那是团金灿灿的东西,那是团快乐的东西,那是团不可捉摸的光,那是所有的幸运与福泽。
    它似乎还没有萌生出完整的意识,只是冲着人群,懵懂地伸出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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