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死牢中不见天日,荣颖推动着木椅,在昏暗的油灯中凝视自己的影子。
    他千算万算未料到赵嫣与皇帝有染。
    刘燕卿他得罪的起,却吃罪不起皇帝。
    而已经得罪了皇帝,即便是将赵嫣双手奉上,也必然保不住性命。
    左右是死,不如毁了赵嫣。
    在他死后的长久日子里,没有人能得到他。
    荣颖不再是以前身为兄长影子时候有血有肉的荣颖。
    他是杀人如麻,能火烧自己生父尸体,置自己生母于不顾的恶鬼。
    如今恶鬼终将要踏入黄泉。
    荣颖盯着手中的扳指,扳指坠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断成两截碎尸。
    第二百零二章
    赵嫣清醒过来的时候,入眼一片明黄的帷帐。
    两侧立着宫女子,垂落的发鬓簪着细细的花钿。
    窗侧龙涎香的味道四处蔓延,宫灯高高点起,照亮御案前的金樽与青瓷。
    赵嫣一双漂亮的眼瞳猛地睁大,似乎回到了过去的昏沉迭梦之中。
    额发瞬间被冷汗岑岑浸透。
    眼前的场景与多年前如此相似,赵嫣面色雪白,四肢僵冷,呼吸变成轻飘飘的一团雾。
    吱呀一声。
    重重叠叠的珠帘被掀开。
    来人的脚步声沉稳厚重,在床榻前停了下来。
    一角明黄绣着金龙的衣摆垂坠眼前,赵嫣猛地抬眸,正对上楚钰与先帝格外相似的眉眼,缓了许久才分清楚前世今生。
    楚钰沉声道,“这处是朕的寝宫,宫人都被拔了舌头,没有人会将你的消息传出去,你安心在此处养病,有什么需要同朱旻盛说。”
    赵嫣定定看着楚钰,“我要见荣颖。”
    楚钰挑眉:“朕将他押在大理寺的死牢,莫说他对你做下那等事,即便什么都没有做,朕也要他尸骨无存。你去见他做什么?”
    赵嫣盯着跃动的灯花,一字一句道,“我要杀了他。”
    荣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他从白日等到黑夜,从黑夜等到白日。
    他的脚腕套着沉重的铁链,地牢中的耗子在用牙齿撕咬稻草。
    他没有等来皇帝诛杀的明旨,他等来了赵嫣。
    门上的铁锁撞击栏杆,发出清脆的声音。
    阴沉沉的来路被灯火照亮。
    荣三公子一双桃花眼落在一盏盏灯笼上,唇瓣勾起。
    再度抬起眼睛,便见一张糜丽的面容映着微光行来,提灯的太监两旁退去。
    眼前这一幕与几年前如此相似。
    也是在阴森的囚牢中,赵嫣一鞭子挥过来,抽的荣颖遍体鳞伤。
    如今立在荣颖面前的赵嫣已经面目全非。
    荣颖自己又何尝不是。
    荣颖轻轻笑了,“赵大人别来无恙。”
    赵嫣神情冷漠,一步步走近荣颖,伸手抬起荣颖的面颊。
    “我答应过你哥哥,若你一辈子不出现在我面前,我便不寻你麻烦。”
    荣颖舔唇道,“不知道赵大人那日被伺候的如何?”
    赵嫣一巴掌挥在荣颖的脸上,那一巴掌用尽了全力。
    荣颖脸偏在一侧,嗤笑出声,“赵长宁一一你这样的身子,以后还有哪个男人敢要你?”
    赵嫣手中有一柄刀。
    这是楚钰的刀。
    用来杀人的刀。
    楚钰亲自递到了赵嫣手中。
    赵嫣将刀放在了荣颖的脖颈处,刀尖刺破皮肤,有猩红的血沿着明亮的刀光泅染而出。
    荣颖苍白的脖颈挨着刀刃却并不躲闪,那刀尖只要再近一分便能割裂浮动的青筋。
    “赵长宁,你想杀我?”
    赵嫣冷淡地看着荣颖,仿佛看着一具尸体。
    “我杀过的人有很多。”
    荣颖的睫毛垂下来,在俊俏的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你还记得醉红楼的时候吗?若不是楚钦带着兵来的早,你已是我囊中之物……”
    荣颖脖颈上一阵剧烈的刺痛。
    耳边清楚的听见了自己的脖颈被刀破开的声音。
    汨汨的血淌在明亮的刀尖,一滴滴坠落在灰色的砖上,砸出红色的血花,泅湿了牡丹花盛开的袍摆。
    荣颖手握住刀,细长的手指被染红。
    荣颖日日都在尝着刺骨之痛。
    而真正刀尖断颈的时候反而不觉得疼。
    他甚至笑出声,“赵长宁,能死在你手中,似乎也还不错。”
    赵嫣盯着荣颖,看他奄奄一息的模样终于道,“我和你是不同的人。”
    荣颖道,“有什么不同?”
    赵嫣慢慢附在荣颖的耳边,嗅着他身上的腥气。
    “我的良心还在。”
    荣颖猛地咳嗽起来。
    赵嫣将刀扔在地上,他的衣袖上未曾沾染一滴红色。
    荣颖倒下来,他的脖颈上被划开一道巨大的血口。
    这许多年的挣扎与不甘随着这道血口一起被割裂,从心脏处奔涌流淌,荣颖面无波澜地看着自己的血液干涸,等着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
    恍惚回到了那个冻坏双腿的雪夜。
    耳畔似有风声哀嚎。
    那时候他也是一个人这样安静地等待着死亡。
    荣颖从出生起便注定做了别人的影子。
    荣昌海教荣昇学武赋诗,荣颖若是跟着学,荣昌海便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荣颖很小的时候在想,他该去的地方是什么?
    长大后的荣颖明白了。
    他该去的地方是勾栏戏院,不是武馆书阁。
    母亲软弱任由父亲拿捏,父亲从未施舍过他一个拥抱,荣家的男人注定要做荣府百年荣膺下的傀儡,做荣家这棵巨木的根。
    荣颖失去双腿的时候,已经在父亲的眼中沦为一颗废弃的棋子。母亲怯懦的哭啼,除了眼泪什么都没有。
    荣颖的才华不为荣家所容,他便就此湮没不彰。
    荣颖的手段被父亲骂卑劣不堪的时候,心中在冷笑父亲的虚伪。
    荣颖将一生埋葬在荣家,却从未得到过血脉相连的亲人分毫垂怜。
    是以他恨荣家的所有人,包括与他一并被命运摆布的兄长。
    他为什么回来找赵长宁?
    直到如今濒死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他早已厌倦了蝼蚁一样的活着。
    他想死在赵长宁的手中。
    荣颖伸手攥住赵嫣就要离开的衣摆,赵嫣的脚步顿了顿。
    鲜血从荣颖的口中溢出,荣颖恍若未觉,伏在满地赤红中道,“我这一生活到现在,竟从未知道自己真正的模样。”
    戏唱的太久,曲终人散的时候,台上的戏子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
    赵嫣看着荣颖,从他沾满鲜血的手中扯下自己的衣袍,“谁又见过自己真正的模样呢?”
    荣颖闭目大笑起来。
    “如果我不是生在荣家一一”
    如果他不是生在荣家,此生将是另一翻天地罢。
    第二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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