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圆形挂钟里,时针和分针重合在一起,发出“滴答”一声。
    这一声在暗夜里无比响亮。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厅内开着暖色的夜灯,云芽紧紧搂着体型比她庞大上许多的兔子布偶娃娃,坐在正对着门的暗色调沙发里,双目有些酸涩的望着玄关的方向。
    整个世界那么静,如空荡荡的旷野,她只能听到自己低不可闻的呼吸声。
    陆淮还没有回来。
    她一个人待着,总归是容易胡思乱想的。
    云芽脑中再次闪过少年时期听过的一个惊悚恐怖故事。
    那时候她刚升上初中一年级。某天晚自习,全校停电,班上同学反应过来后便兴奋地大叫,自习老师骂骂咧咧,却怎么也压不住。毕竟对于从早到晚快被学业塞得满满当当的孩子们来说,这样的自由时光,实在是难能可贵。
    怎能不放纵?
    老师见短期时间内不会来电,黑灯瞎火的也别无他法,便叫班干部点好蜡烛,随大家组织活动了。
    骚动的人群里也不知道谁高亢地喊了声:“我们来讲午夜恐怖故事吧!”
    沸腾的人群难掩蠢蠢欲动。平时胆大的同学推搡着,兴致勃勃地围上去,呼叫着班上一位学播音的男同学去了前头。那男同学正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叫自己的名字,迟疑了两秒,再瞥到怯生生看向自己的云芽,便捧场地起身走进人群,朝向脸色苍白的她,声音时高时低,绘声绘色的带着大家进入午夜故事的惊悚情境里。
    云芽难掩紧张,可鬼使神差的,心也被这环境渲染惹得痒痒。两只手冒着冷汗,搭在淡蓝色的布裙上,紧揪成一团。她不由自主地睁大乌黑明亮的眼,咬着唇,背脊阵阵发凉,却听得投入。
    话说,有个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姑娘,她住在偏远郊区某安置房的五楼。
    每天午夜,当她躺在床上时,便会听到楼梯间里由远及近的“蹬蹬蹬”的声音,那是高跟鞋接触地面时发出的撞击声。
    深更半夜之时,四野寂静,那声音凸显得异常的响亮,也异常的阴森,年轻姑娘躲在被窝里胆战心惊。
    每晚,这声音都会如定时闹钟般在午夜准时响起。
    由远及近,越来越近,经过自己的房门,蹬蹬蹬,拐角,往上去六楼。
    某天半夜,姑娘再次听见那高跟鞋发出的诡异声音,蹬蹬蹬,在自家门口,突然停下来了。
    “咚咚咚”的一阵敲门声传来,仿佛就在耳边。
    对方在敲她的门。
    “啊!”她短促地叫了声,寒毛直竖,惊恐万分地迅速钻进被窝里,将自己缩成一团。
    那敲门声却不停歇,极有耐心的,隔三差五地就要敲一敲。
    咚咚咚。
    她双目圆睁,许久才鼓起勇气从被子里伸出头,嗫嚅地问了声:“谁?”
    如石沉大海,屋外没有声响。
    她又躲回被窝,打算不再搭理。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那姑娘脑袋都要炸了,心想着是谁在做恶作剧逗她玩不成?
    她连声咒骂的同时壮着胆子起身,朝向房门口,想去一探究竟。
    她手冒冷汗,弓着腰身,费了好大劲才临近到门口。
    她缓缓地,轻轻地,将眼睛凑到猫眼那儿,去瞧,想要看看屋外究竟是谁。
    意外的一幕发生了,她看到的居然是——
    男同学说到这儿停下来了,烛光下的他,脸上表情意味深长。
    云芽心吊在半空中,又紧张又刺激,求知欲空前的强烈,她提笔飞速写了一张纸条,问那同学,看到了什么?!
    烛火中,那同学瞧着纸条上清秀的字,神色变得诡异,突然俯身将身侧桌上的蜡烛“呼”地一下给吹熄了。
    周围响起女生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他突然靠近了云芽,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有鬼魅之气:
    “她....看到了一双......瞳孔滴着血的眼睛.....”
    啊!
    这诡异的答案吓得云芽一口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她抬头,黑暗之中,无数张瞪得圆滚滚且滴着殷红血珠的的眼睛此刻好像正朝她扑过来,敏感的她甚至以为自己闻到了刺鼻难闻的鲜血腥味!
    啊啊啊啊!!
    她无助地往后退,一个重心不稳,连着椅子重重地摔下去。她顾不得身上疼,两手紧紧遮住脸,张着嘴惊慌得想要放声尖叫,却只能徒劳的,发出“哇哇呀呀”的可怜呜咽声——类似于某种小兽受惊吓时的哀鸣。
    她的反应逗乐了周围玩心重的调皮男同学,他们“哄”地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幕缠了她十几年,是她童年到现在的梦魇,如今想起来,都忍不住寒毛直竖,瑟瑟发抖。
    从那以后,云芽再也不敢去看门上的猫眼了。
    *
    手机捏在掌心太久,有点发热。陆淮的号码离右拇指腹很近,但她迟迟没有拨过去。
    有些时候,她会特别羡慕那些会撒娇的,能说会道的妻子。她们想念自己丈夫的时候,应该会随时随地打电话表达出来的吧。
    亲爱的,你在哪里呀?
    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当听到妻子那样温婉动人的声音,外出的丈夫大都会归心似箭吧。
    可平常人家多么常用的普通几句问候,却是她长久以来的奢望。
    真可悲啊,她生来便丧失了说话的权利。
    仁慈的上帝日理万机,他太忙碌了,忘记了凡间的某个角落里,普通的她还没有被赋予声音。
    她只能这样枯坐着,融入漫无边际的黑夜里。静静地等,默默地等。
    可她的丈夫,还流连在屋外的世界里。
    在那广阔的、流光溢彩的、喧闹的梦幻城市里。
    凌晨三点,钥匙开门的窸窣声在门外响起,那声音断断续续的,持续了近一分钟。
    似乎是钥匙孔怎么也没插入到锁孔里。她半梦半醒间听到男人不耐的低咒声。
    是陆淮的声音。他回来了!
    云芽连忙坐起,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她擦了擦朦胧的眸子,踩着粉色毛绒鞋,喜不自禁地小跑去开门。
    那欣喜的样子仿若新婚的妻子终于等来久别的丈夫。
    而实际上,她和陆淮,已经结婚两年了。
    当她戴着婚戒的右手握上门把的那刻,门从外边“咔擦”一声打开了。
    陆淮身形有些歪斜地倚靠在门边,出门时服帖的头发此时有些凌乱。他手臂弯里搭着件黑色西装外套,左手不耐地扯松脖颈上衬衣的领带,松了两颗扣子,黑眸醉醺醺地盯着屋内的她。
    “你回来啦。”云芽用手语比划着,无声地朝他咧嘴笑。
    回来了就好。
    陆淮点了点头,跨步进屋,步子踉踉跄跄。
    一股酒味扑鼻而来,挥之不去。
    他......又喝了酒。
    云芽微蹙眉头,无可奈何地摇头,眼疾手快地上去扶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丈夫,几乎是半撑着他往里走。
    可真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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