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之后,夏桐思量再三,还是让春兰取来朱笔,在脸颊左右两侧点了几个小红疙瘩,还特意点得不对称,好显得自然些——不然人人都倒霉,独她安然无恙,未免说不过去。宫里也不止她一个求神拜佛,菩萨为何偏保佑她?
    还是随大流好了。
    晚上皇帝过来看她,倒吃了一惊,“这么早就有蚊子了?”
    上手想替她揉揉,谁知一搓就掉,刘璋愣了片刻,不禁笑起来,“……真是儿戏!你以为这样能瞒过去?”
    夏桐很不服气,她出门再戴个面纱,谁能分辨得出那疙瘩是真是假?再说,如今大伙儿也都不爱出门哩。
    刘璋更乐了,“既然不见人,你弄这些假把式给谁看?”
    夏桐:……
    对哦,怎么脑子一抽自己给自己造了个悖论?真是一孕傻三年。
    她懊丧地在皇帝身边坐下,刘璋揽着她的肩,左手却轻轻摩挲着她饱满的唇瓣,他如今愈发喜欢这些亲密的小动作,这在他看来是一种温情的表示。
    夏桐却有些心不在焉的,“陛下,您还是将南苑那帮戏班子打发走罢。”
    “怎么了?”刘璋敏锐地坐直身子,立刻怀疑起夏桐是否受到什么言语上的侮辱,再不然就是又有人传闲话。
    夏桐忙道:“不关妾的事,只是,妾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
    戏班子的人在台上再怎么娇柔妩媚,可毕竟也是货真价实的男子,比不过净过身的阉人,虽然南苑与内廷有一墙之隔,可若真有人起了邪念,又哪里防得住?
    听冯玉贞的意思,那叫琪官的似乎为人不慎妥当——冯玉贞似乎还巴不得出事。
    夏桐不管他俩有何恩怨,如此作为显然有损宫廷颜面——现在她很擅于站在皇帝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刘璋尽管没当回事,可瞧见夏桐苦着小脸的可爱模样,还是笑着拍拍她的脊背,“行,朕明日就着人安排,今夜你且安生睡觉吧!”
    夏桐点头。
    但就在两人准备洗漱就寝时,安如海进来了,一脸的难色,“陛下,麟趾宫……又出事了。”
    夏桐瞥他一眼,这个又字就很灵性啊。
    第127章 庶人
    刘璋刚准备跟爱妃好好亲热一番就被人打断, 心情当然不会好,“到底怎么回事,说句话还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安如海尽管伺候皇帝多年, 被这位爷一瞪腿肚子还是难免发软, 急忙道:“就是麟趾宫的蒋婕妤, 她……”
    说到这儿却说不下去了, 可在场人都巴巴望着,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知怎的,南苑那位琪官也在里头。”
    囫囵不知其意的两截话, 凑起来倒也能拼个大概。
    夏桐看皇帝一脸吃了苍蝇的模样,就知道他实在不愿管这档子闲事, 可既然都被安如海撞破了, 他也不能不管。
    夏桐干脆利索地为皇帝披上大氅, 一面吩咐安如海, “快些备轿,外边风大,别让陛下冻着了。”
    刘璋睨她一眼,“你倒替朕答应得快。”
    夏桐讪讪道,“陛下爱民如子, 蒋婕妤虽然先前有错,可也是陛下您的子民, 陛下又怎会眼睁睁看她受委屈呢?”
    不管是两人私相授受也好, 蒋碧兰欲情偶炽想偷汉子也罢, 为了皇家体面, 都只能归结到那戏子一人头上。蒋碧兰若知趣, 就该老实扮演一个受到欺侮的良家妇女形象——总不见得她真要委身于优伶吧?
    眼看夏桐三言两语将这事定了性, 安如海暗暗点头, 还是宸妃娘娘懂大局识大体,在这关头都不肯落井下石,还帮着自己从前的敌人说话呢——这份心胸,怕是连太后她老人家都赶不上。
    刘璋叹息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却也只得认命地披衣起身,一面问着夏桐:“你去不去?”
    夏桐心道她跟去算怎么回事,难不成她故意引皇帝去捉奸?蒋太后不恨死她才怪呢,因而只笑眯眯的道:“妾有身孕,就不随陛下奔波了。”
    “就知道你是个爱躲懒的。”刘璋捏了捏她的脸,语气里不无怨言。
    尽管如此,他还是给夏桐掖了掖被角,“好好休息,不必等朕。”
    夏桐很享受这个男人口是心非的体贴,若非安如海在场,她甚至想抱一抱他——当然以她现下的吨位,皇帝是抱不动了。
    目送二人消失在静寂的春夜里,夏桐转眼便精神抖擞地从床上坐起,让春兰将侯阿宝叫进来问话。出了这样大的热闹,她哪还睡得着觉?
    小猴子起先还扭扭捏捏,谨守他御前太监的本分,直至春兰往他嘴里塞了两块酥软可口的白玉霜方糕,又喂他喝了盏香喷喷热腾腾的红枣牛乳蜂蜜茶,小猴子的嘴便合不拢了。
    反正关雎宫的口风最紧,便告诉她们也没什么,小猴子遂快人快语地说起,今儿本来是他跟师傅负责巡夜,经过麟趾宫外时,不巧隔着围墙听见有男人说话的声音,还以为是蒋婕妤又在那里训斥侍卫——自从被蜂蜇伤之后,这位娘娘的脾气愈发暴躁了。
    可小猴子转念一想不对呀,就算蒋婕妤发火,谁又敢同蒋家的大小姐顶嘴,除非哪个侍卫不要命了,加之那日南苑大摆宴席,他也偷偷摸去听了两出戏,对那琪官的声音约略有所了解——他那一把好嗓子也实在叫人难忘。
    师徒俩一想这可不得了,于是连忙闯了进去,让侍卫们先将麟趾宫的主子丫头一齐扣住,他们则回来报信。
    小猴子笑嘻嘻的道:“那琪官不知到哪灌了黄汤,满脸红喷喷,乍一看倒像个姑娘家,除了没胸……”
    春兰忙瞪他一眼,这混小子愈发放肆了,当着娘娘的面也这般无礼。
    小猴子急忙改口,“除了满嘴酒气,”一面可怜兮兮望着春兰,“小人都差点被熏晕了呢!”
    春兰啐了口,将这小子撇开,真是的,在她面前扮什么可怜?尽管宫里常有人闹些假凤虚凰故事,可她立志服侍娘娘终身,何况,这小猴子生得虽然不错,春兰却只将他当弟弟看——他也确实比她小呢!
    小猴子只好失望地侧过身子,继续对夏桐说道:“奴婢进去时,两人衣裳倒还穿得整齐,除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别的倒是看不出来。”
    至于两人尚未来得及成事,还是已经事成又匆匆穿起了衣裳,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更多详情,小猴子也不敢对夏桐尽述,怕臊着她。
    其实像夏桐这种听多了荤段子的根本不晓得什么叫害臊,但既然她是一宫主位,自然得维持主位的体面,姑且不去深究了。
    夏桐沉吟片刻,问道:“蒋婕妤脸上的伤好了吗?”
    她看那日的模样,倒跟捅了马蜂窝似的,虽然冯玉贞事后不情不愿地卖了几支药给她,但按说不会好得这样快。
    小猴子摇头,“还裹着纱布呢。”
    那就对了,就算蒋碧兰看得上一位戏子,那戏子也未必看得上她,听冯玉贞的意思,这琪官最好掠美,就算蒋碧兰从前是个大美人,可如今毕竟也毁了容了——当然,若琪官并非贪图美色,而是看重蒋家的权势,想要征服这样一位贵妇来为自己的前程铺路,那便又是两说。
    不管怎的,蒋碧兰这回也算蒙受了不白之冤,那琪官多半只是想寻趁哪个丫头,不料误打误撞摸进了主子的闺房里,这下却闹得不好收拾了。
    横竖这事不与她相干,夏桐理清头绪,沉稳地睡了一觉,谁知次早起来,就听到蒋碧兰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的消息。
    她刚给皇帝盛了碗粥,不禁愣道:“怎这样严重?”
    刘璋也很无语,他都打算轻拿轻放了,谁知那琪官身上掉出一条帕子,还是蒋碧兰闺中所绣之物,尽管蒋碧兰辩称早就遗失了,可人证物证俱在,这事岂能没个说法?
    只是进冷宫,皇帝对这位表妹已经很仁慈了。
    夏桐:……
    真是阎王要你三更死,岂敢留人倒五更?蒋碧兰今年大概是水逆,处处倒霉,不过,也算是她自己心术不正的报应了。
    就连蒋太后也难得保持了沉默,她就算想闹,也得有那个底气,侄女做出这样的丑事,让她面上都无光。皇帝法外开恩,并不揭穿她的劣迹,只是以不敬之罪发落,这对蒋家人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蒋太后于是也顺势称起了病,她很明白,自己是该歇歇了。
    蒋碧兰东山再起的美梦,至此终于全部覆灭,众人眼看这位曾经的贵妃娘娘落得如此下场,心中不无唏嘘之感,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在这宫中,有谁是能长盛不衰的呢?
    ……还真有,至少关雎宫至今未曾露出败相。
    夏桐在宫中过了两载,看人看事都淡定多了,不至于因为这么点事就兔死狐悲——何况,她跟蒋碧兰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两种人,蒋碧兰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她根本不懂,在宫中无欲则刚才是真理。
    夏桐睨着眼前人,“你如今可算高兴了?”
    冯玉贞难得敞开胃口吃了两个大肉包子——要知她平日最怕胡吃海塞,生怕毁了那副曼妙身材。
    但夏桐宫里的厨子的确不错,冯玉贞虽不想经历怀孕之苦,却忍不住想享受一番孕妇应有的伙食待遇。
    惬意地喝了一盏普洱茶,她才悠闲道:“那些人自作自受,我为何要同情他们?”
    从前她和娘在戏班子里,没少受那帮人欺负,那个叫琪官的更是从小就不学好,若非他向班主告密,冯玉贞母女俩也不至于被赶出来流离失所,虽说后来在右相府享了几年清福,这仇冯玉贞可一点没忘。正好蒋太后想请个乐班弹唱,冯玉贞顺势找到从前的旧人,这些傻子还以为跟她能享荣华富贵呢,真是白生了一副青春相貌,半点头脑也没有!
    起初冯玉贞只是想借蜜蜂毁了那帮人吃饭的营生,谁知那琪官贼心不灭,惦记宫女不说,连娘娘都馋上了,这回总算夜路走多见到鬼,送进暴室打了个臭死,那戏班子也被远远赶走,从此再无人知晓她和她娘的旧事。
    难怪冯玉贞一脸大仇得报的如释重负。
    夏桐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冯玉贞的心胸,或者说心计,“那帕子也是你藏到他身上的?”
    “什么帕子,我哪弄得到蒋庶人的手帕?”冯玉贞连连摆手,“他们不就是暗通款曲吗?”
    她倒没觉得这事另有蹊跷,虽说琪官会看上蒋碧兰确实有些不可思议,可在冯玉贞眼中,除她之外,世上其他女人的相貌都在一个档次,这琪官也只是口味清奇些罢了——没准他见多了天姿国色,就喜欢脸上长疮的女人呢?
    夏桐:……
    *
    宁寿宫。
    蒋太后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人影,狠狠将一盏茶水砸到她身上,“碧兰是你的亲姐姐,你怎能这样对她?”
    蒋映月任凭滴滴沥沥的残茶浸透衣衫,却连躲都不躲,只垂首道:“妾只是为家族着想,姐姐的性子,若再放任不管,必定会酿成大祸,倒不如干脆圈住,她收了心,才不会为蒋家带来麻烦。”
    蒋太后冷笑,“如此说来,这倒是一桩义举?”
    “妾不敢,”蒋映月默默盯着地上湿渍,“只是,太后,您希望看到姐姐哪日因鲁莽而送掉性命,还是宁愿她安安稳稳了此残生?于妾而言,只要长姐活着,妾便别无他求。”
    蒋太后便不言语,这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个圈套,碧兰还在养伤,哪有心思跟外头的戏子勾搭成奸?也正因如此,皇帝对外一言不发,对内也只是废黜了碧兰的位分,还留她在麟趾宫好好养病,不然,此事哪有这般容易过去?
    可对蒋家来说,便等于失去了宫中一个有力后援。
    蒋太后复冷笑道:“你赶走碧兰,不会以为蒋家从此要仰你鼻息了罢?哀家告诉你,你做梦!”
    第128章 不像话
    面对姑母异样的怒火, 蒋映月的脾气却依然温柔得没话说,“太后,您还病着, 需多多调养, 很不该生气坏了身子。”
    亲自奉了一碗药上前。
    蒋太后本想尽数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啐道她脸上,可若真如此, 外头人便都知道蒋家起了内讧, 她断不能让人看蒋家的笑话,便只冷冰冰的道:“你放下!哀家自己会喝。”
    她还没病到动弹不得的地步。
    蒋映月露出一个清浅而温和的笑意,“太后知道保重,便是妾身之福。”
    她看起来和昔年闺中那个柔柔弱弱的庶女并无两样, 可蒋太后并不敢轻易相信她了。碧兰的手帕怎么到了外人手里,除了一贯与她交好的映月,又有谁动得了她的私物?
    蒋太后倒不是为她们姐妹之情痛惜——蒋碧兰对这个庶妹也好不到哪儿去,动辄呼来喝去, 可再怎么, 蒋太后也以为姊妹俩会顾全大局, 而非相互之间举起屠刀,难道蒋家注定要垮在这一代么?
    至于蒋映月……蒋太后根本摸不清这侄女心底在想什么, 更不能放心将蒋家的前程押在她身上, 一把刀若不能完全掌控,便会深受其害。
    蒋映月看姑母将那碗药汁慢慢咽下,知道对方不愿多见自己, 收好碗盏便恭敬告退——似乎她此行的目的就只为伺候太后用药。
    回去之后,侍女方拍着胸口道:“方才可真把奴婢吓坏了, 娘娘您怎么能跟太后顶嘴呢, 还老实将这事认下了?”
    现在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更绝的是太后尽管声色俱厉,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处罚,真是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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