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岚心说我来这趟是图什么……
    闻时确实不知道这位小姐图什么。
    他把房间空调关了,遥控器扔回床上。兴致不高地丢了句“等一下”,转身进了卫生间,抓了牙刷和水杯,闷声接水。
    起床洗漱其实是很私人的事情,张大姑奶奶相当识趣,转头走了,带着保镖小黑老老实实去客厅沙发坐下等人。
    闻时弓着肩,一手撑着洗脸台边缘。看着水杯里的水慢慢变满,余光却落在门外——谢问还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跟着走开。
    他能感觉到对方在看他,这让他有点不太自在。
    因为在半分钟前,他当着谢问的面关上门,第一反应居然是换掉了睡皱的t恤长裤。
    当时刺眼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他半眯着眼,赤脚从衣柜边走开,下意识往后耙梳了两下头发。
    当他右手抓空,碰到了脑后的短发梢。才忽然意识到,上一个瞬间,他耙梳的动作不是嫌额前的头发碍事,而是要束发。
    仿佛时间倒流回了不知哪一年,他每次起床都要耐着冲天的起床气收拾一番再去见什么人,免得又要遭一番打趣调笑。
    这应该是那个囫囵又模糊的梦带来的错乱感,让闻时恍惚了好几秒,皱着眉站在亮晃晃的阳光里,直到房门又一次被敲响,才乍然回神去开门。
    而他抓过的头发散落在眉眼前,反倒比之前更乱了。
    闻时把水杯搁在大理石台面上,伸手去抓牙膏的时候,抬眸看了一眼镜子,刚好隔着镜面跟谢问的目光对上。
    不过下一秒,谢问已经收回视线,转身去了客厅。
    好像刚刚的目光只是他忽然出神,想了些不相干的事情而已。
    等闻时洗漱出来,老毛和大小召已经在楼下了。
    夏樵顶着鸡窝头红着脸皮在厨房翻箱倒柜,大小召倒是很熟练,接了夏樵翻出来的茶叶罐,像在店里招呼客人一样,给张岚倒了杯茶……
    然后他们便挨着张岚,乖乖巧巧在沙发上坐了一排,把对方特地空出来给闻时的位置全占了。
    张大姑奶奶脸都是青的。
    闻时本来还有点残余的起床气,并不太爽。但他看到那挤挤攘攘的一幕,摸着喉结的手指一顿,忽然有点想笑。
    这笑转眼就没,他窝坐到单人沙发里的时候,又是那副冷淡模样,只是喉结被他捏得有点发红。
    “你找我有事?”他问张岚。
    “是有点事。”张岚顶着浓妆笑了两声,然后想起什么般对谢问说,“对了,病秧子,你西屏园是不是要开门了?”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但谢问却气定神闲地说:“不急,我再坐会儿。”
    张岚:“……”
    这人非要装聋作哑,张岚也不能在这跟他们大眼瞪小眼。索性破罐子破摔开门见山了:“是这样,那天灵姐……哦,就是张碧灵还有她儿子,出笼后都冲我夸了你在笼里的表现,挺让人意外的。”
    “我跟灵姐关系亲,一来嘛是要谢谢你。二来也想邀请你。”
    闻时:“邀请什么?”
    “轮值。算是咱们这行必做的日常吧。就是每天有不同的人负责不同的区域。这样如果哪里有笼,就能尽早知道、尽早解掉,以免更多无辜的人被牵连进去。我那天晚上碰到你们,就是在轮值。”
    这在闻时听来,确实是个新词,但本质其实是旧瓶装新酒。
    在最早的时候,判官找笼、进笼和解笼向来是各凭意愿、各凭本事。碰上了就合作,碰不上就自己来。
    后来有一些人开始本末倒置,重心不再是解笼,而是借着解笼来修行。慢慢就有了划占地盘和争抢的意识。
    但那都是模糊的,也只是一部分人,不会放到明面上来。
    再后来个别家族越来越强势,那种暗暗的争抢行为就从某一个人,变成了某一个家族。一旦扯上了群体,“争抢”就演变成了“协调”。
    所谓的协调看起来当然是有好处的——比如各据一块地,不会有重叠,也不会漏了哪里。
    但各个地方的情况毕竟不一样。于是时间久了,那些依然想要争抢的人,盯着的就不再是某块地方了,而是协调的权力。
    哪家最厉害,就是哪家说了算。
    轮值,明显就是张家这样搞出来的概念。
    这种事闻时看了好几个轮回,换个新词也骗不到他头上来。
    这也是他这一脉很少跟其他家有联系的原因。
    闻时眸光扫过那卷长长的名谱图,最终落在旁边那个花红柳绿的祖师爷画像上。
    院子里的光穿过窗格,刚好投照在画面上,反着光。画中人的模样变得模糊不清,闻时忽然想起梦里雪白、殷红相罩的袍摆……
    如果梦里那个人还在,听到现在这些东西,不知道会不会觉得挺荒谬可笑的。
    张岚还在解释:“轮值当然不止是张家,各家都有参与,在世的所有判官有一个算一个都在里面,谁都不能漏下,所以我来找你们了。”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可以,不会过分热情,因为太热情就假了。同时又能像这兄弟俩传达一个意思:名谱图也许不认你们俩,但是我们认。
    这换谁听了都有几分触动吧?张岚心想。
    她看见那个叫夏樵的男生已经有些动容了,神情都变了。她很满意,又转头看向那个叫……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帅哥,发现对方压根没看她,而是在看墙。
    张岚:“?”
    墙能比她好看???
    “所以你们兄弟俩怎么想,要加入么?”她咳了一声,把目光投注给动容的夏樵。结果夏樵眨了眨眼,默默转头看他哥。
    然后他哥收回视线,蹦了两个字:“不加。”
    好,白瞎了老娘画的嘴。
    张大姑奶奶在心里说。
    她还想再补充两句。
    结果帅哥又说话了:“你家人多,自己轮着吧。还有别的事么?”
    张岚:“……”
    这话刚说完,闻时听见旁边有人笑了,低低的压在嗓子里,模糊不清。
    他转头,就见谢问从沙发里站起来,眸光含着笑意,对他说:“行了我不听了,给我听困了。时间不早了,我去一趟西屏园,有点事。”
    张岚心说你他妈早干嘛去了?!
    谢问抬眼的时候就收了笑,神色淡淡地扫过那张名谱图,往大门边走去。老毛和大小召也站起来,打了声招呼便跟上了他。
    “跟着我干什么?”谢问说。
    老毛:“?”
    大小召也懵了,异口同声道:“去店里啊。”
    谢问静静看着他们。
    过了几秒,大小召忽然拖着调子“噢——”了一声,默默退回来,重新在张岚身边坐下来,冲她微笑。
    张岚彻底呆不下去了。
    归根结底也就是两个新人后辈,水平再难测,她也犯不着这么上赶着,提一嘴就算了。不参与拉倒。
    她站起身,跟闻时、夏樵打了声招呼,也准备要走。她把手伸进包里拿车钥匙的时候,顺手捏了一张符。
    “哎!”张岚捏着符纸,转头问闻时:“我这脑子绝了,噼里啪啦说了半天,一直忘记问了,你姓什么,叫什么?”
    闻时随口说了想到的第一个字:“尘。”
    说完他就感觉不对。
    几乎所有判官都对“尘”这个音节过敏。
    他一说完,一屋子的人都不动了,盯着他看。就连一脚迈出门的谢问都愣了一下,转头看过来。
    张岚:“哪个chen?”
    闻时:“……”
    闻时:“耳东陈。”
    “噢,好姓。”张岚说。“名呢?”
    闻时:“时辰的时。”
    这个他就懒得再改了。
    张岚:“陈时。”
    她念了一遍,把符纸卷进了手指里:“我知道了,下回有机会再聊。”
    张岚刚回到车里,就收到了弟弟张雅临的问候:“怎么样?”
    张岚:“去他妈的大吉卦。”
    张雅临:“不要说脏话,有辱斯文。”
    “我什么时候跟斯文沾过边。”张岚说,“我现在真的怀疑沈桥老爷子是不是什么都没教他们了。轮值这么好的事,居然回我一句不来!”
    她学着闻时的冷淡语气,学完把手里的符放了出去。
    张雅临倒是了解她:“我听到符纸声了。”
    张岚说:“我问了他的名字,刚刚走的时候还从他衣服上捏了一根头发。要盯着就很容易了。回头让每天轮值的小辈注意点,他要是进笼,就跟进去看看什么情况。费不了什么劲。”
    她放出去的那张符可以用来追踪相关的踪迹,平常也有人拿来找丢失的东西,在外面飘上好几天都不成问题,变相能盯住那个“陈时”的动向。
    张岚放完就开着车飚了出去,忙别的事,没再多问。
    一个小时后,这张符纸直冲进张家本宅,“啪”地贴扁在了张雅临的窗玻璃上。
    张雅临把它揭下来,满脸问号。
    ***
    沈家别墅里,闻时站在厨房冰箱前,跟大小召面面相觑,也是满脸问号。
    “你们不跟着谢问,跟着我干什么?”他掰开一罐冰可乐,纳闷地问。
    “老板今天不需要我们。”大召说。
    “我们被抛弃了,”小召跟着说。
    “他有事要办,只带了老毛。”大召委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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