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秒, 走廊里就响起了沈曼怡跑远的皮鞋声,闻时拍着肩膀毫不客气地把她送走了。这次小姑娘没笑,可能是气的。
    光源恢复的时候,众人感觉走廊比之前亮了一点。
    大东眼尖,看见闻时手里多了一盏蜡烛灯,问道:“这灯哪来的?”
    闻时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智障:“沈曼怡手里拿的。”
    大东难以置信:“你连这种东西都要?”。
    闻时更不能理解:“能用为什么不要?”
    大东疯了,谢问却笑了。
    鉴于这种天差地别的反应,闻时把抢来的蜡烛灯扔给了后者。
    谢问抬手接住灯,看见闻时偏了偏头说:“过来翻地毯。”
    谢问怔了一下。
    闻时做事喜欢自己闷头干,很少主动拉上别人。一来怕有麻烦牵连无辜,二来不想费口舌解释某件事应该怎么做。最理想的状态就是能解决的他都一并解决,其他人旁边呆着就行。
    这点谢问比谁都清楚。这是他从小就有的毛病,顽疾,对谁都一样,只有一个人曾经是例外。
    闻时朝前走了两步,转头却见谢问没有动,而是捏转着那盏蜡烛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几秒,他终于注意到闻时的目光,弯了一下眼睛走过来。
    “发的哪门子呆。”闻时咕哝了一句,眸光扫过走廊的地毯,默数着块数。
    刚从来处数到脚下,就听见谢问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一些……”
    他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词,顿了一会儿才道:“往事。”
    闻时正弯腰掀开最近处的方形地毯一角,听到这话抬了一下眼,等着下文。结果谢问并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而是握着蜡烛灯扫过地毯接线和边缘,问:“你刚刚看到哪一块了?”
    他话题转得太快,闻时怔了一下才指着其中一块地毯说:“这边。”
    谢问点了点头弯下腰,以那块地毯为起始,扫看起来。
    那本残缺的日记提到了几个人,姓李的那位应该是沈家的教书先生,蔡妈妈是奶妈,齐叔是管家。
    日记里说,李先生闻到了怪味,所以那位小少爷摔了一个香水瓶,来掩盖那股味道。
    既然是为了掩盖,香水瓶必然会摔在离怪味很近的地方。日记里又说,蔡妈妈换了地毯,那么,那块地方应该有更换过地毯的痕迹。所以只要找到那块换过的地毯,就离沈曼怡很近了。
    谢问什么都明白,闻时本来要解释的话便省了。
    他应该回到走廊左侧,继续看地毯另一侧的边缘线。但谢问却忽然抬了一下眼,含着笑意低声问他:“你要给我当监工么?”
    闻时垂眸看着他,有一瞬间真的没有动。
    他就这么在谢问身边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后面大东的说话声,才捏着手指关节转到走廊左侧,沉声回道:“搜你的吧,我看这边。”
    “你们找日记扒什么地毯?要是藏在地毯下面,肯定会凸起一点,踩过去就知道了。”大东以为他们正在到处找日记剩下的部分,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句,但他也没拦着,而是跟在后面翻起了走廊的镜面装饰柜。
    那是一个个镶在墙上的玻璃格子,摆放着一些艺术装饰品。比如木质微雕、小型盆景、杯盘瓷器。
    夏樵是个做什么事都挺认真的人,搜找的时候尤其。
    他一边念经似的自我洗脑“我不害怕,我就看看,我在玩密室”,一边把每个玻璃格门都拉开,伸头进去细看,边边角角一概没放过,鼻尖都快贴到镜面的墙壁了。
    照他们那种搜法,没准也有收获。所以闻时只是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走廊里一时间只有沙沙移动的脚步声,和玻璃格子打开又合上的轻轻磕撞声,和夏樵嗡嗡的念经声,听久了便有种机械的节奏。
    闻时在这种沉闷的节奏里一块一块筛着地毯。
    不知看到第几块的时候,夏樵忽然轻叫了一声:“这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众人纷纷朝他聚过去。
    闻时也直起身,走到夏樵身边。
    那个玻璃格里放着一个方形画框,框里装裱着一块漂亮的织毯。这画框卡得很紧,拿出来都难。夏樵居然从它背后抠出了一张被人塞在这里的照片。
    这是一张黑白合照,受过潮,被人撕过又拼上了。四分五裂的痕迹交错蔓延,左上角还缺了一大块,以至于边上的几个人都没有脸,像是脖子以上被人齐齐切断了。
    即便是完整的那几个,也磨损得厉害,只剩一个大白脸盘,鼻子嘴唇都看不大清,眼睛也只剩下黑点。
    闻时把照片翻到背面,裂缝被涂了浆糊的纸封贴着,纵横交错。在那之间,隐约可以看到一行批注,字被纸挡了,不全,但可以拼凑出原句——
    与蔡妈妈、齐叔、曼殊、曼珊、李先生、曼怡、峻哥在家门前的合影,等爸爸妈妈回来可以再照一张。
    这句应该也出自那个小少爷之手,单看批注一笔一划,平和认真,但跟撕扯的痕迹放在一起,就有种诡异的分裂感。再想想这位小少爷用同样认真的笔触写的日记,令人不适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好变态啊。”孙思奇没忍住说了一句。
    “先收着,没准有用。”谢问淡淡的嗓音从后面传来。他不爱跟人挤,向来不远不近地站在人群外,但他个子高,该看的都能看到。
    夏樵点点头,把照片揣进了口袋里,刚塞好,就听见了几声闷咳。
    众人反应了两秒,动作同时凝固了,因为闷咳声跟刚刚的说话声并不在同一个位置。
    闻时拧着眉转回头,果不其然,又看到了两个谢问。
    “……”
    沈曼怡小姐可能跟某人杠上了。
    有了上次两句话直接被拆穿的教训,这次的沈曼怡学得更像了,不论是说话语气、神态还是动作,几乎滴水不漏。
    夏樵他们背抵着镜面墙,看看左又看看右,下不了定论也不敢动。就连老毛都有一丝丝迟疑。
    大东本来还想推老毛出去认人,一看老毛的神情,当场便生出了一丝绝望。结果他转过头,发现还有一个人没有往后缩——正是沈家那个大徒弟。
    “干嘛?你能认啊?”说实话,大东十分怀疑,毕竟总跟着谢问的人都没有完全的把握,“我记得日记里说过,认错了要永远陪那个什么沈曼怡玩的,有可能就一辈子困在这个笼里了。”
    一辈子困在笼里对任何一个判官来说都是一件可怕的事。大东觉得这个提醒相当有分量了,谁知沈家大徒弟只是“哦”了一声。
    倒是夏樵被唬住了,担心地叫了一声“哥”。
    结果他哥头也不回地扔了一句:“没事,能认。”
    夏樵看了看老毛,懵了:“怎么认?”
    他哥冷静地说:“我尝一下。”
    夏樵:“???”
    夏樵:“……”
    噢对,他差点忘了,他哥靠吃谢问为生呢。
    夏樵一脸木然地想。
    “他什么一下???”大东和周煦他们在后面对脸懵逼,闻时已经凝神闭上了眼,两个谢问在他眼中都只剩灵相。
    也不怪老毛迟疑。面前这两个人一样阖着眼眸,一样业障冲天、满身黑雾,甚至半边脸上流动的梵文和手上缠绕的东西,都如出一辙。
    就连他这个能直接看灵相的人都愣了一下,更何况老毛呢。
    但闻时很清楚,一切虚假的存在,永远只能做到形似。
    所以他垂着的手指动了一下,两边腾然四散的黑雾便像卷龙入水一般朝他涌来。
    顺着指尖纳入身体的瞬间,一切就很明白了。一边是熟悉的气息,另一边空有虚像。
    左边这个才是谢问。
    可能是一实一虚的对比太过明显,也可能因为左边是心脏的位置。闻时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些东西顺着手指涌进躯壳,再一点点填满空处。
    这个过程被拉慢拉长,闻时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
    他下意识想打断这个过程,但出于本能又有些迟疑。就在他准备收手指出真假的时候,阖着眸的谢问忽然睁开了眼。
    灵相状态下的他比平日更加苍白病态,注视着谁的时候,让人想后退,却又挪不开步。
    他弯了一下眼睛,在闻时撤手出声前,伸出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很奇怪,看到那个动作的瞬间,闻时忽然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声音,低声道:“听话,等会儿再说。”
    第36章 真容
    闻时怔了一会儿, 倏然睁开眼。
    “你……”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谢问:“怎么了?”
    因为总会咳嗽,他的嗓音透着微微的沙哑。
    闻时抿了唇,片刻之后摇了一下头:“没什么, 听错了。”
    他差点以为那句话是谢问说的, 但现在想来,谢问只是用食指抵了一下唇,根本没开口。那句模糊的话, 只是他忽然闪过的回忆而已。
    况且“听话”这样的词太过亲昵,从谢问口中说出来实在是……
    闻时收回视线,垂着的手动了一下。那些不断涌入体内的黑气就此截断,但并没有立刻散开, 而是绕在他手指间。
    他睁着眼, 所以看不见什么, 只有触感。他能感觉到谢问身上的黑雾丝丝缕缕地缠着他的手指, 褪散的时候又会扫过指缝。
    正因为看不见,这种触感就变得很微妙。
    夏樵正屏息等着他哥的结论呢,却见他哥站了一会儿, 垂着的手指忽然蜷了一下。他像是刚回神,转身的时候,拇指摁着食指和中指关节, 咔咔作响。
    他皮肤白,揉摁过的指关节泛着红,在白棉线的对比下格外明显。
    夏樵知道他哥时常有些小动作,一般是走神之后又忽然回神的时候会做, 无意识的。
    就是不知道他哥想到了什么。
    “怎么样哥, 认出来了没?”夏樵问道。
    闻时“嗯”了一声:“认出来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大东连忙说:“那还等什么, 哪个是假的?我来送她一程再——”
    他撸起了袖子,打算当一回勇士,去掀沈曼怡的盖头把她送走。结果话还没说完,两个谢问同时把目光转过来,静静地看着他。
    大东咕咚咽了一下唾沫,把袖子又放回去了。
    闻时是真的不怕,后背冲着那两位也完全不怵。他朝夏樵这群人走过来,大东不死心地压低声音对他说:“赶紧的,把沈曼怡送走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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