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判官虽然修得比常人寿命略久一点,但也逃不出生死。那都是始祖级别的人了,跟其他几位老祖一样,早就是一捧黄土了,人死如灯灭。”张雅临斯斯文文又颇为认真地说:“但保不齐你是他的某个后代或是转世。”
    张岚作为八卦满级的人,适时插了一句:“人成亲了么就后代……”
    张雅临默然一秒,转头看向姐姐:“我当然知道没有。”
    “后来想想觉得我当时的反应是有点可笑。”张雅临又转回来对闻时说,“但你实力摆在那,我跟我姐就忍不住想来看看,听我姐说之前跟你有点误会,我们想借这个机会跟你接触接触,如果能多个朋友,那当然再好不过。”
    可能是为了交朋友吧,张雅临选了个最保守的角度,从喜好入手——
    他想了想那条螣蛇,问闻时:“所以你也很欣赏那位老祖么?”
    这个“也”字就很灵性。
    更灵性的是张大姑奶奶习惯性给弟弟拆台,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欣赏到留着那位天纵奇才的老祖几样东西当宝贝,早晚上香请安,出门还要随身携带。”
    “……”
    闻时直接听麻了。
    倒是谢问忽然开口道:“我很好奇,你留着那位……天纵奇才的祖宗什么东西当宝贝?”
    虽然老祖这个词当面摁在模样年轻的闻时身上确实不合适,但改成祖宗又有点别的意味。
    尤其是从谢问口中说出来……
    闻时捻了一下耳垂。
    就听见张岚在卖弟弟:“枯枝、棉线、手指头。”
    闻时:“……”
    他默默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实在没忍住。对张雅临说:“你跟他有仇?”
    第67章 彩头
    托张岚的福, 很多人都知道张雅临供着老祖的指骨。
    但除了张大姑奶奶自己,没人会当着张雅临的面拿这事当做调侃。毕竟张雅临对外的性格并不活泼,你调侃完, 他可能会板着个死人脸看你。
    像闻时这样直接问“有仇没仇”的, 简直罕见。
    张岚在旁边已然笑翻了。张雅临措手不及, 憋了半晌才道:“我姐说话喜欢夸大,说是手指头,其实是一节指骨。众所周知当初那几位老祖脾性迥然于常人,除了一位, 连坟冢都不留。旧物遗物屈指可数,能找到一样都是万幸了。虽说指骨这东西听起来有点怪异, 但你细想一下, 跟普通人家里珍藏的古董是不是一个意思?”
    闻时细想好几下,也不觉得这是一个意思。
    张雅临明显有点羞恼。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涵养和礼数,但语速越来越快, 脸皮还泛起了薄红:“况且我也没有给老祖遗骨打蜡上漆加个底座,放出来当炫耀的摆件。我是拿匣子装着,每日上香,这就好比香火供奉,既表恭敬也表诚心。你供过什么祖辈么?”
    他不提还好, 一提闻时就想起了客厅里那张青面獠牙的尘不到画像。
    当初谢问第一次到沈家,就在那幅画像面前欣赏了一会儿, 还问过是谁画的。
    这事同样不能细想,越想闻时脸越瘫。偏偏身边沙发里的人还转头看着他, 不知道是在等他回答还是看他笑话。
    闻时越发觉得自己坐了个“好地方”。
    可能是他表情过于冻人, 张雅临没感受到共鸣,破罐子破摔地摆了摆手说:“算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闲聊罢了,揭过吧。”
    要不是教养在那,他就要指着闻时说“跟你讲不明白”了。
    结果闻时在揭过之前,说了一句:“都说遗物难找,你怎么确定你那指骨是真的。”
    这对闻时来说,是一种十分委婉的提醒方式。毕竟天天捧着个赝品上香,显得不太聪明。张雅临天之骄子,估计受不了这种打击。
    谁知张雅临更受不了这个“委婉”的提醒。
    他斯斯文文地冲闻时微笑了一下,拂袖而去。
    张雅临问了陆文娟一句,然后上了楼。张岚趴在沙发背上,冲着弟弟的背影叫道:“你上去了记得把小黑放下来,有事让他转告你。”
    张雅临头也没回,背影如果能写字,应该写着一个“滚”。
    张岚转回头来,对闻时和谢问说:“生气了。别看他人模狗样的好像特别稳重老成,其实是个小气鬼。”
    她仿佛天生自来熟,几句玩笑话就把之前“尾随”的尴尬盖掉了,好像她本就是跟闻时、谢问结伴来的天津。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陆文娟去厨房忙了一阵,又端了几碗茶汤来,说:“这是安神的,喝吧,喝了晚上才能睡个好觉。”
    闻时想起昨天晚上,她临下楼前也说了一句“最好是一夜睡到天亮”,联想到后来半夜的心魔,他忽然觉得陆文娟虽然鬼里鬼气神情怪诞,但也许并不是想要坑害他们。
    他这么想着,把端起来的茶汤又搁回茶几上。
    谢问瞥了他一眼,闻时本来不想多说,静默了一会儿,还是低声道:“我试试。”
    果然,陆文娟匆匆过来,黑漆漆地眼珠盯着茶汤看了片刻又转向闻时:“味道很好的,你不喝吗?”
    “不想喝。”闻时说。
    陆文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黑色瞳仁的部分过多,弯着眼睛笑起来时,几乎看不到眼白,就是两条浓黑的弯缝。胆子稍小一些的,被她看两眼都能吓得乖乖听话,偏偏闻时没反应。
    “味道真的很好,我煎茶很厉害的,你不尝一下吗?”陆文娟不依不饶,“不喝很可惜的。”
    她顿了一下,又幽幽地补了一句:“真的很可惜。”
    这语气像极了电视机里的话,夏樵在旁边打了个寒战,撸了撸身上的鸡皮疙瘩。生怕他哥少喝一盅汤,就会变成电视里的没头姑娘。
    结果闻时丝毫不为所动:“随便吧。”
    他懒懒说完,就要起身离开。结果陆文娟一把摁住他,眉头紧拧,疑惑地说:“你没看电视吗?”
    闻时这才抬眸看向她。
    “你们看了的。”陆文娟笃定地说,她又放轻了声音,“你再想想,真的不喝一口吗?”
    她似乎在变相威胁闻时:电视里已经把后果都放出来了,你不想那么惨吧?
    谁知一个声音不疾不徐地横插进来:“你这么希望我们看到电视里的东西么?”
    陆文娟转过头,看到谢问长指捏握着碗盅,滚着白气的茶汤在他掌中凉下来,一丝热气都不再往外散。
    “那倒真是有点奇怪。”谢问说。
    陆文娟这才从茶盅上挪开眼:“哪里奇怪?”
    “你看。”他跟笼里的人说话,都好像在闲聊谈心,“饺子我们都吃了,没碰到什么事。汤我们也喝了,同样没碰到什么事。真要吓唬人,这就太没意思了。”
    “怎么才叫有意思?”陆文娟盯着他。
    “一句不提,随便我们吃不吃,你就在旁边看着。等一觉睡起来,吃了的人好好走出门,没吃的人房里滚出一颗脑袋 ,才是真的印象深刻。”谢问说。
    陆文娟:“……”
    别说陆文娟了,其他人都一副见鬼的样子看向他。
    闻时默然片刻,目不斜视地挪脚踩上谢问的鞋。
    谢问停顿间似乎笑了一下,也没让开。继续道:“这么希望我们看电视,显得你好像不想让我们出事。”
    陆文娟紧扣着手没说话。
    良久之后她长吁了一口气说:“你们才真是奇怪。”
    “怎么说?”谢问道。
    “以前有人来,我总会直接告诉他们夜里不安全,容易出事,我在汤里加了点东西,喝了之后能一觉睡到天亮,不会醒。结果呢?没人信我。”陆文娟说着停了一下,不知是无奈还是嗤笑。
    “每一个不小心来到这里的人,都怕我,防着我。”陆文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好声好气笑一下,他们都觉得我在琢磨什么坏东西,要张嘴吃人了。”
    “有一阵子我被弄得有点气,专挑他们偷偷看我的时候,窝在厨房吃爪子。”她有点恶劣地放低声音,说:“像人手的那种。”
    闻时:“……”
    “他们立马吓死了,特别听话。”陆文娟说,“所以后来我索性也不劝了,让他们自己看,看了电视,我再神神叨叨吓唬一下 ,保准什么话都不问,给什么吃什么,省得我费尽心思还被当成是坏人。”
    “我明明长得挺和善的。”她一手叉着腰,看着窗外有点出神,片刻后才抱怨似的说了一句:“不就因为已经死了么……”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闻时进过很多笼,像这样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能平静地讲出来的,少之又少。
    “你知道?”张岚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进的河,自己抽的筋、吃的水,怎么不知道?我清楚得很。”陆文娟说:“我在家还留了好一阵子呢,喏——这栋房子,我看着我爸妈订的。这组沙发、电视、屋里那些摆件,也是我看着他们请人扎的。”
    “他们烧的时候,我就蹲在旁边看着呢。”陆文娟转过头去,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飞快地眨了好几下。
    他们买了太多的东西,好像生怕她没地方落脚,恨不得给她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家。
    那些东西烧起来真累啊,烟特别呛人,呛得两个老人家眼睛通红,怎么抹都是湿的。
    她想帮他们抹一抹,又帮不了。想抱抱他们,又不敢碰。绕着他们兜兜转转很久,最后只能蹲在火堆边呜呜咽咽地哭。
    他们烧了多久,她就在旁边蹲了多久。
    某个瞬间,她差点忘了她已经死了。好像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爸妈坐在门口的木凳上干活,她扎着两个冲天羊角辫,穿着老式的汗衫短裤,安安静静地蹲在旁边看。
    那时候她想,要是有谁能帮她一把,让她再跟爸妈说说话,哪怕擦一擦眼泪、说一句“保重身体”呢……
    “那你是怎么来这里的?”闻时问。
    可能就是那个瞬间遗憾太深吧……
    陆文娟想了想说:“记不太清了,就记得我爸妈烧完那些东西,树枝在盆边敲了几下。他们俩相互搀着站起来,我也跟着站起来,然后头一晕。等到再睁眼,就在这个村子里了。”
    “这不是你们住的那座山?”闻时问。
    陆文娟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其实是坟山,只是把“坟”字隐了。于是她忽然从这个活人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善意,这是阴阳两隔之后很难有的东西。
    “不是,我们村子不大,山就那么一座。”陆文娟塌下肩膀,强行包裹在身上的森森鬼气减轻了很多,就像一个和善漂亮的普通人,“上面葬着的人多多少少都认识,谁家的爹妈、或者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但这个村子里的人,我不认识。”
    不认识?
    闻时皱起了眉。
    “他们相互之间好像也不是最初就认识,有些是不同地方的,就像是被卷过来的。你听他们口音也不是当地的呀。”陆文娟说。
    谢问:“那你说这里一直以来都有一些习俗——”
    陆文娟解释道:“确实有,但我也是被教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清楚,大概只有村长知道得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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