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起来,没有继续说。
    许久,他才张口道:“你晚点给周煦再打个电话,他们今晚如果不动身,总要找地方落脚住一夜。等周煦跟阿岚、雅临不在一屋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他脑筋简单说话经常没遮没拦,问问他,先把情况摸清楚。”
    阿齐点了点头:“好。”
    ***
    张岚并不知道张正初在琢磨什么,她大了之后就没弄明白过爷爷的想法。
    反正她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准备今天先在这里住一晚,拖延拖延。明天不论如何要想办法跟张雅临一起跑路。
    各家究竟要商量什么、怎么商量,她目前管不着。反正这帮祖宗她一个都不会带回家,包括周煦。
    除非她疯了。
    所以当谢问和闻时看过来的时候,她收起手机轻描淡写地说:“本家一直有个规矩,我跟雅临不能同时离开太久。这不,就催上了,让我们明天务必回宁州。”
    说到“明天要走”,她忍不住瞄了几眼谢问的反应。
    谢问跟张正初完全不一样,他不会做出一副威严的模样。他听到什么话都会点一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也就仅此而已。
    因为他常常下一秒就换了话题,好像不论什么事,都不会引起他的在意。听过了也就听过了。
    果不其然,谢问点完头便抬手拍了拍闻时的肩,两人一起跟着陆孝往村镇另一头走,说:“先回去。”
    ***
    家里难得热闹,陆家老夫妻俩忙里忙外,张罗了一大桌菜。
    可惜老毛人事不醒,也不知道是受了刺激求生欲很不强烈还是怎么的,被抬上了沙发就再没下来过,自然也爬不上餐桌。
    张家姐弟俩被一群老祖宗围着,又怀揣心事,根本没有胃口。
    他们不想吃,又不敢不吃,只能硬噎,全程都食不知味,只想着赶紧把这夜挨过去。
    周煦倒是胃口很好。
    他从笼里出来容易生病,虽然这会儿又有了要感冒的征兆,带了鼻音。但架不住兴致高昂,压了病气。
    但他同样没吃好……
    因为管得宽。
    本来他自己想吃什么夹什么就行了,偏偏他突然转了性,打算考虑一下身体里另一位朋友的感受。
    于是他眼珠子都快掉进五花肉里了,却还要问一句:“你吃饭有讲究么?忌不忌口?”
    坐他旁边的夏樵一脸懵逼,摇头说:“没讲究啊,你管我忌不忌口干什么?”
    周煦翻了个白眼:“没跟你说。”
    夏樵:“?”
    周煦:“我问我自己。”
    夏樵:“???”
    陆孝夫妻俩年纪都挺大,经不住吓。
    所以不论周煦怎么戳,卜宁始终在装死。只在老夫妻俩跟其他人说话的间隙,匆匆应了一句:“不用顾我,你吃你的。”
    说完,他又换了个语气和姿态,道:“那不行,回头我要吃了你不沾的东西,当场出洋相怎么办?你看我小姨就不沾鱼腥,吃一口能当场呕出来。”
    张岚绿着脸:“……别说了,吃你的吧,小姨给你磕头了。”
    周煦嘎嘎笑完,又正襟危坐,彬彬有礼地应了一句:“得罪了,海涵。”
    他倒是切换自如,夏樵却看得呆若木鸡。
    旁边坐了个人格分裂,他看戏看得忘了动筷,半天也没吃两口。
    闻时看着这一桌奇形怪状的人,满腹槽语,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原本以为自己仍然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正常食物,但可能是因为陆家用着老灶,做饭的时候厅堂里弥漫着柴火味,烟囱里袅袅散着烟。
    那一刹那,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场景。想起曾经也有一段日子,他和尘不到并肩穿行于烟火街巷,大召小召在落脚的住处等他们回家。
    她们从南方某地学来了铜锅饭食,那段时间常煮。
    后来有一次,不记得是什么原因了,他吃到中途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便拿错了筷子。
    他夹了菜吃了一口,发现大小召都睁着杏眼看他,这才意识到他拿了尘不到的筷子。
    而尘不到居然摊开了手指,等他还。
    很难形容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他曾经觉得如果有哪个瞬间尘不到看出了他的心思,大概就是那一天了吧。
    反正那顿饭他没能吃完。
    好在那是他们同行的最后一天,他刚露出一些端倪,便跟对方分道而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扎在洗灵阵里。
    现在想来,仿佛做梦一般。
    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及冠以后最为安逸的日子,以至于他再闻见相似的柴火味,胃口便好了起来……
    他居然觉得陆家这一桌饭菜有些诱人。
    但他太久没有这样吃过正常东西了,有点无从下手。
    正有些怔忪,面前的碗里忽然多了东西。
    闻时抬眸,只看到谢问的手。
    他枯化未消的左手始终在桌子一下,没让陆家老夫妻俩看见过。露出来的只有完好的右手。
    他手指很长,握筷子的动作极好看。一边笑应着陆家夫妻俩的话,一边夹了东西搁进闻时碗里。
    又在聊笑的间隙,偏头在闻时耳边低声道:“看你半天了,光发呆不碰东西,认真吃饭。”
    闻时下意识要应,又听见他慢声补了一句:“放心,夹菜的筷子我还没用过。”
    闻时:“……”
    他猛地转眼看过去,却见谢问又跟陆家夫妻聊了起来。年纪大了话会多,一些小事翻来覆去地讲,谢问倒是听得挺有耐心,没有催促过,眼里带着笑,毫无厌烦。
    但闻时总觉得那笑从谢问眼尾透出来,是在揶揄他。
    于是他菜还没动,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清心静气。
    结果刚喝两口,就见谢问又瞥了他一眼,说:“这个杯子我倒是真的喝过。”
    闻时:“……”
    他放下杯子,跟谢问对峙。
    杯底和桌面相磕的声音不大,但混在人声里很明显。于是绿着脸的、人格分裂的、看戏看懵的……全都愣了一下,转过脸来,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这边。
    闻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抿掉了唇间的水迹,瞥了一眼那帮“闲杂人等”,靠回椅背,把杯子移到自己面前,用只有谢问能听见的嗓音沉声说:“现在归我了,你换一个。”
    夏樵他们没明白事情,也没再多关注,又转头聊开了,桌上恢复了叽叽喳喳的吵杂。
    陆家夫妻也继续说着话。
    谢问在吵杂声里弯了一下眼睛,也没看闻时,只用一种懒懒的调子低声道:“不讲道理,谁惯的你。”
    闻时:“……”
    他差点就要习惯性反驳说个“你”了,又及时刹住,瘫着脸问道:“你是不是来钓鱼的?”
    谢问嗓音里模糊地“嗯”了一声,转头沉笑起来。
    这一笑,把沙发上的老毛给笑诈了尸。
    老毛枯化的状况跟谢问差不多,左半边也没消,全靠衣服捂着,不然能把陆家老夫妻俩吓出病来。
    他从沙发上爬坐起来,中风偏瘫似的抓了个抱枕靠着,哀怨地瞅着谢问和闻时,瞅了一会儿又默默闭上眼睛,像个死鸟。
    陆家夫妻俩热情极了,以为他跟自己差不多大,“老弟”长“老弟”短地要把他拉上桌,被老毛一脸牙疼地婉拒了。
    他说:“谢谢谢谢,但我这会儿确实吃不下去,晕得厉害。能上楼借个房间歇会儿吗?”
    “当然可以,楼上房间多呢,你们挑。”陆孝说。
    有老毛开了个头,张家姐弟立马跟在后面下了饭桌,也说晕得厉害想上楼先睡了。
    陆家的房子构造和笼里陆文娟那栋几乎一模一样,不知道是陆文娟过于想念家里,还是老夫妻俩烧给她的纸房子就是按照家里做的。
    楼上的房间还是那么多,按理说这帮人合住过一次,依照上次的方式分配是最省事的。
    但是张雅临不干。
    因为他上次跟周煦住一个屋、睡一张床。这次要再这么分,就意味着他即将跟周煦、卜宁合睡一张床。
    万一睡到半夜,开口说话的是卜宁老祖呢???
    吓都吓死了,他还活个球。
    周煦平白遭了嫌弃,便问他:“那你要跟谁睡?屋里男的就这么多,你挑一个?”
    张雅临心说我他妈哪个都不挑,哪个都伺候不起。
    于是他斟酌利弊,犹豫再三,最后道:“我睡我姐阳台。”
    众人服了。
    当然,他最后也没真的睡阳台。张岚房里有张沙发,他打算合衣凑合一晚。更何况……熬不熬得完一晚都还另说。
    他俩回了房间。
    夏樵便下意识要跟着闻时走,结果被周煦一把拉住。
    “你干嘛去?”周煦说。
    夏樵:“睡觉啊。”
    周煦:“你跟谁睡?”
    夏樵一头雾水:“我哥啊。”
    周煦把他拉到面前,用蚊子哼哼的声音说了一句:“你是不是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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