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进门看到的就是左手绑着绷带扎在胸前,布带束发却气势锋锐摄人的齐云将军。
    钦差没想到齐云将军竟如此年轻一时愣住了。
    坐在刘湛右下首的宋凤林用眼神示意,刘湛这才不情不愿站起来。
    “前线正在打仗末将未能远迎,请钦差恕罪。”
    钦差忙道不敢。
    出发前他还想着到了北疆定要替陛下训斥一二,定要教这抗旨不尊的齐云将军知道厉害,真的见了本人,那些斥责一二的话愣是一个字也出不了口。
    刘湛就这样站在那看着他还未气势全开,那无形的威压已经教钦差不敢抬眼直视,心中有一种此人只要不高兴就会杀了他的荒谬感。
    然而钦差想得没错,刘湛正烦他来得不是时候。
    此次攻打宝坪县刘湛因负伤没有上前线,只命曹壮为主将率领三万将士攻城。
    齐云军从五日前便围住了宝坪县,今日正式攻城,结果这钦差就在这天到达,刘湛不得不分心接待。
    中账里弥漫着低气压,刘湛懒得客套,锋锐的眼里具是不耐烦。
    钦差脚底发软,他再迟钝此时也明白自己不受欢迎,忙开始走流程宣读圣旨。
    刘湛和宋凤林跪接圣旨。
    圣旨内容通篇都用华丽的辞藻褒奖刘湛,只字不提奖励一事,两人对看一眼心照不宣。
    宣了圣旨,刘湛单手接过来,淡然得仿佛拿的是一把草纸。
    钦差面上尴尬。
    刘湛浑不在意也懒得跟钦差虚情假意,宋凤林觉得没必要让钦差难堪便主动站出来打圆场。
    “前线战事吃紧,军营简陋,不能设香案迎接,还请钦差大人莫要见怪。”
    钦差忙道不要紧,聪明的给自己找了台阶。“下官还要到北军营宣旨,陛下有旨要调兵支援汉中,军情紧急下官正好也赶时间。”
    文帝要调北军?刘湛一时来了兴趣。
    宋凤林替刘湛问。“敢问钦差大人,这是要调哪位将军?”
    钦差心想不是什么秘密说也无妨。“陛下命张将军率领五万兵马返回汉中并入庆军。”
    刘湛差点笑出声,当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日子再苦刘湛也没动宝山,正是因为北军有张泰宁,动了宝山周澶势必翻脸,一翻脸两军便要对上。
    张泰宁行军打仗确实有真本事,刘湛不敢冒险,若张泰宁一走,刘湛便无所顾忌了!
    宋凤林亲自送钦差出营,待他回到中账,刘湛已经乐得没边,一把单手抄起宋凤林一个劲的乱亲。
    “别闹……你的伤……唔……”
    刘湛可不管伤不伤,他心里高兴,一高兴就爱乱来,宋凤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刘湛手里挣脱,儒衫领口都被拉开了,脖子上多了好几处红痕。
    宋凤林没好气的瞪他,忙收拾衣衫把领口掩好。
    “夫人,这北疆是我们的了。”刘湛喜不自胜。
    “你可别冲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宋凤林明白刘湛想做什么。
    刘湛乐滋滋搂上他的腰。“我明白。”
    此事对于刘湛来说是好消息,对于张泰宁来说何尝不是好消息,他早就想走了只奈何没有人脉关系运作。
    自从徐牧远离开北军,周随当上北军上将军,这北军俨然成为了周氏的私军。
    张泰宁这个外人哪有说话的余地,一切都是周随一言堂说了算,如今圣旨命张泰宁返回故地并入庆军,张泰宁只觉得拨云见日。
    周随包括周澶还没意识到张泰宁一走对北疆局势会产生什么影响,在主仆二人眼中张泰宁只是个寒门出身无足轻重的将领。
    与此同时,宝坪县的战争正进入最激烈的阶段。
    曹壮故技重施,用投石机把泥袋子投到城墙下垫脚,两处垫脚地都成型后再发动总攻。
    当天夜里宝坪县被攻破,燕军将领出逃。
    至此刘湛拿下了围绕羊背坳的三座县城,分别是禾仓县、卢丰县、宝坪县,将半个苍霞平原收入囊中。
    七天之后,张泰宁率领五万兵马开拔,在鹿鸣渡口过渡,途经岱州岑州然后进入汉中。
    张泰宁离开北疆的那一天,刘湛在鹿鸣渡口设了酒桌等他。
    “齐云将军。”张泰宁十分意外。
    刘湛负手而立一身正红官服在风中猎猎翻飞。
    “张将军,不知能否赏面小聚。”
    张泰宁立即下马。“齐云将军盛情,老夫岂敢不从。”
    刘湛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渡口一旁的空地上早已搭好帐篷,内里摆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刘湛替张泰宁满上也替自己满上一杯。“恭喜张将军脱离牢笼,我先干为敬。”
    张泰宁哈哈一笑,他心情舒畅也干了杯中酒。
    “尤记得当年就在这芙蓉坪顶上吃了你一顿饭,那风干的野猪肉着实够味,老夫至今还记得。”
    刘湛也哈哈一笑,撕下一扇烤野猪排骨递到张泰宁盘中。“这烤小野猪风味更浓厚,将军尝尝?”
    两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完全不像曾经彼此忌惮猜疑。
    刘湛拿起手帕擦了擦手。“我有商行在汉中互市,直到西夏亡国这才撤离,因此对西戎略有了解。”
    张泰宁困在北军已有几年,他对外面一无所知,刘湛主动提及他立即洗耳恭听。
    “那西戎王据说是奴隶之子,因争勇好斗被部落首领赏识,后屡得奇功为部落首领开疆扩土,因而晋升为将领,就在五年前他杀了部落首领一族自立为新首领。”
    刘湛小啄了一口酒,神色肃然。
    “短短三年,这大月王并吞了西域诸胡,每有部落负隅顽抗便将之屠戮一空,统一西域之后,他往南进攻西夏,用的是更残暴的法子,每过一城放火烧城,所有百姓不管男女老幼全部坑杀。”
    听到这里张泰宁面色森然。
    “西戎人口众多,女子放牧男子打仗,男子只要能提得起刀便能跟着去打仗,没有从不从军一说,西戎若举全国之力兵力可达百万。”
    刘湛认真道:“而大楚疆域辽阔,北有燕贼,南有倭寇,西还有陈留,朝廷顾此失彼又有周氏固执己见怕是不能给予太多的帮助,要守住汉中与西戎长期斡旋,张将军还需费一番功夫。”
    “谢谢齐云将军一番良言。”张泰宁抱拳真诚道。
    刘湛这番话话里有话,正是暗示张泰宁想要稳住汉中就得学齐云军这样,还得自己靠自己,若想指望朝廷给粮给兵给辎重,有周氏把持朝堂想也别想。
    言尽于此,刘湛站起来抱拳。“时候不早了,不敢耽误将军,我在这祝将军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张泰宁粗粝的脸也有了两分动容,他抱拳回礼。“齐云将军爱民如子,是北疆百姓之福。”
    言罢张泰宁走下堤坝与几名心腹将领登上渡船。
    有了张泰宁的加入,汉中应当能抵挡得住西戎吧,刘湛转身离开。
    拿下宝坪县后刘湛不再有出兵计划,如今卢丰县与宝坪县百废待兴,刘湛和宋凤林把今年余下的时间都放在这里重点经营。
    晋阳郡衙,宋凤林在书房批示文书,两名秘书令都按往日章程在文书下拟好了对策,宋凤林只需要过目然后盖上他的私章下发。
    最近没有什么大事红头文书也少了许多,一切都上了正轨宋凤林也没有往日那般劳累。
    “宋先生,您叫我?”赵良辰毕恭毕敬的问。
    宋凤林合上文书抬起头。“我向将军举荐你出任宝坪县县令。”
    赵良辰先是愣了,而后又惊又喜他忙压下激动的情绪下跪磕头。“谢谢宋先生提拔!”
    “先不忙谢我。”宋凤林清冷的嗓音不疾不徐道。
    “宝坪县与燕军所占的范阳关靠得最近,等同于我们齐云军的门户,想要当好宝坪县县令,除了勤勉与仁爱还不够,你需要有胆量和勇气面对战事。”
    赵良辰重重磕头。“下官有胆量有勇气!若燕人来犯下官会与宝坪县共存亡!”
    “这是你的文书,明日便出发吧。”宋凤林把手中的文书往前送了送。
    赵良辰用袖子擦了眼泪毕恭毕敬的接过文书,他升官了,他是县令了,赵良辰满脸不置信踏出书房时差点站不稳摔下台阶。
    “赵大人,小心看路啊。”张小满扶了他一把转身急忙进了书房,人还没进去便嚷嚷道。
    “宋先生!上午发生了一件事,那北军营的人居然到咱们地界里征兵来了。”
    宋凤林立即拧眉。“可有赶出去?”
    张小满笑道:“岂止是赶,将军亲自下令把他们手脚都敲断了丢出地界。”
    张泰宁一走,给阳关便只剩下不到五万人,而这五万人要吃二十万的空饷到底是夸张了些,周澶便另有指示给周随,要他在北疆征些流民入伍。
    说的容易做的难,给阳关外方圆二十里都是荒野,想要征兵只能到南边去,周随有些忌惮刘湛,但是他不能不征兵,手里只有不到五万人周随自己也慌。
    结果周随的人才踏入禾仓县地界,齐云军的骑兵后脚就到了,北军营那些人哪里是对手,三两下就败了逃回给阳关。
    此后北军征兵的人又来了多次均被打走,周随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
    这事最终成了晋阳上下的谈资笑料。
    今年天下大旱,连带着北疆的气候也反常,已经入秋了天气却依然炎热。
    夜里的将军府,刘湛光着膀子靠在炕上打扇子扇风。
    宋凤林拿着睡前看的书进房,却见刘湛生无可恋的瘫在炕上对着窗户使劲摇扇子越摇越热。
    “哪有这么热,仔细着凉。”宋凤林脱了鞋上炕。
    “你老公都快热疯了哪里会着凉。”
    刘湛最是怕热,每到盛夏都不愿意多穿衣裳,像宋凤林那样依然从脖子包到脚,刘湛看着都觉得不可思议。
    “心静自然凉,越是急躁越不得趣。”宋凤林拿过他手里的扇子替他摇。
    刘湛咕哝着难受的音调,他左手还绑着带子固定在胸前,这次骨头伤得有些狠,伤口都好得七七八八了,肩胛却依然疼痛。
    前些日子换了个专门正骨的大夫看过,说是移位了,重新正骨之后还得吊着胳膊最少一个月。
    宋凤林轻声道:“往年这个时候北疆就该凉快了,今年天下大旱,明年百姓还不知道有多艰苦。”
    许是宋凤林扇子打得有节奏,刘湛觉得舒坦一些了,一闲下来烟瘾又起,他捏了小撮烟丝塞到一尺来长的烟斗里,淡淡的抽了一口。
    “今年中原大旱,明年就该南方发大水了。”刘湛吞云吐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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