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厢房里满室的血腥气,宋凤林的伤口不住的流血,大夫用纱布捂着很快又被渗得血红。
    伤及肺腑,即便放在后世也是十分严重的伤。
    没人看到刘湛的手在发抖,他低头把脸靠着宋凤林汗湿的额头,口中轻声安抚。“没事的,会没事的。”
    既是安抚宋凤林,也是在安抚他自己。
    刘湛自己也没有发现,此时他眼中有着极深的眷恋。
    “湛儿……你……”赵吉章看在眼里,想起北疆的传闻,他本是不信的,但是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明了。
    “林院判来了!”这时门外传来动静。
    刘湛立即抬起头,眼中透着最后一丝期盼。
    林院判穿着私服,身后跟着同样在太医院供职的长子。
    “林院判,快来看看我这学生。”赵恒甫紧张的跟在林院判身后进屋。
    林院判目不斜视一来先看伤口,他用手按了按伤口周边,随后把脉。
    “必须立即把箭头取出来,否则血入肺腑必死无疑!”
    刘湛瞳孔紧缩,全身紧绷到了极点。
    “取刀。”林院判起身挽起袖子朝身后儿子道。
    林院判的长子立即放下药箱,从里面掏出了数把精巧的小刀,又点燃了一个精巧的炭火炉子,这炉子烧的是上好的银炭。
    小刀放在炭火上炙烤,很快便烧得赤红。
    这时宋凤林突然猛咳喷出一口血,刘湛脸色巨变,慌乱的用手去擦。
    “让他吐!”院判过来将宋凤林侧身趴着。“让他吐,不然血滞留在胸腔堵住口鼻便回天乏术了。”
    刘湛明白院判的意思,精神也紧绷到了极点。
    林院判开始下刀,房中静得落针可闻。
    别看林院判须发皆白,枯槁的手却极稳健,一刀一刀的剖开箭矢四周皮肉。
    刘湛目不转睛的看着。
    拇指大的箭头被取出丢在铜盆里发出一声轻响。
    取出箭头后林院判并未着急上药而是动作麻利的清洗伤口,又用小镊子夹出骨渣而后缝合伤口再填上药。
    一旁没有离开的大夫看得一脸钦佩。
    忽然刘湛发现宋凤林没了动静。
    “凤林?”刘湛碰了碰宋凤林的脸。
    “不能让他睡!”院判严厉呵斥。
    刘湛慌忙拍他的脸却毫无反应,一时吓得六神无主,林院判立即取出银针在宋凤林指头上扎了几针,宋凤林惊醒咳嗽又吐了数口血,具是血沫。
    刘湛替他擦了,很快又有血从嘴角溢出。
    背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肺腑里的淤血也得清理。
    林院判施针不住的刺激催吐,刘湛看不下去了转身走到门口,听到身后的咳嗽声抬脚又折回去,如此反复数次。
    就在一次剧烈咳嗽之后,宋凤林的呼吸就像突然打通一样倒吸了一口气。
    “有救了。”林院判脸色沉着接着施针,肉眼可见宋凤林呼吸好转,这一手操作堪称神奇。
    刘湛觉得自己也终于有了呼吸。
    “救命大恩无以为报,他日必有重谢!”刘湛郑重的朝林院判抱拳施礼。
    林院判不知道刘湛的身份,但刘湛的着急情切他都看在眼里,便觉得眼前这个英武的年轻人重情重义甚是不错。
    “气息通了便成,莫要动他,免得又堵住肺腑。”林院判仔细把脉,脸色稍缓。
    宋凤林趴在褥子上,刘湛坐在床沿一动也不敢动他。
    房间里只有宋凤林粗重的呼吸声。
    “按这药方煎药,务必要浓浓的一口。”
    “儿子明白。”林院判的长子接过药方出了房间。
    “晚一些怕是会起高热,老夫先把药备好提前喂了。”林院判有条不紊的安排。
    有些药材还需要回林府去拿,刘湛命张小满跟着下人去拿,务必早去早回。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不多够,宋凤林便发起了高热,万幸人还有意识能喝得下药,两碗药下去,高热便被压下了。
    虽然还是烧,但已经不至于凶险。
    所有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彼时夜已深,赵吉章搀扶赵恒甫到隔壁偏厅休息。
    帝师府归于平静,帝京城的动荡却还未结束。
    这一夜,帝京城上下彻夜难眠。
    三更天时分,被帝京百姓称为长刀死士的骑兵血洗了大丞相府,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在帝京城里扩散,引起上下震动。
    最后这些长刀死士消失在了漆黑的长街尽头,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敢追上去查探他们去了哪里。
    “老师!”卢令远刚得了消息震惊不已的来报信。
    “老师!”
    “发生什么事了?”赵恒甫心下一沉,他这学生轻易不会这样失态。
    卢令远看了眼隔壁厢房,沉声道:“大丞相府被一批长刀死士屠了满门。”
    “什么!”赵恒甫和赵吉章均是大惊,一时以为听错。
    别人或许不知,但他们都很清楚刘湛的部下正是人人带着长刀!
    “定罪的圣旨都还没下,他怎能将周氏灭门!哪怕定罪了,周氏也罪不至此!”赵恒甫气得胸闷,又顿足。“让湛儿过来!”
    按律犯官被抄家,家属亲眷至多判流放,赵恒甫也没想过要将周氏灭门。
    彼时刘湛正握着手帕给宋凤林擦汗,气息通了之后,宋凤林沉沉昏睡。
    管家来传话请他过去,刘湛示意张小满守在这,又确定宋凤林睡得安稳才离开。
    隔壁偏厅里点了四角的灯,照得亮堂堂。
    当刘湛踏入偏厅,赵恒甫赵吉章卢令远三人都是一愣。
    之前因宋凤林伤重,屋里又忙乱,大家都没留意刘湛那身血衣。
    此时刘湛穿一身血衣冷不丁出现,加之他眼中未散尽的怒火和暴戾,那通身的气势十分渗人。
    北疆每有捷报或有消息传回帝京,都只是纸面上的寥寥几语。
    眼下三人都直观的感受到了齐云将军身上的杀伐气势,北逐燕人收复失地可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杀出来的功绩。
    “外公寻我何事?”刘湛就近挑了张空椅子坐下。
    “你……”赵吉章顿住,良久方抬手差人去拿身新衣裳来。
    刘湛这身血衣,有一半是敌人的血,但更多是宋凤林的血,也是他盛怒的源头。
    “凤林的伤势如何了?”赵吉章又问。
    “睡下了,林院判说是暂时无碍。”刘湛声音淡淡。
    “无碍就好。”
    偏厅里又恢复安静,最终赵恒甫打破沉默。
    “湛儿,你怎能将周氏灭门。”赵恒甫拧眉,神情严厉。
    “周澶已死,这罪孽便算结了,国有国法,周氏亲眷何去何从老夫自有安排,你枉顾国法,藐视天下规则,如此倒行逆施,今后你要如何在天下立足!”
    这一番话,赵恒甫也是发自肺腑,不是以大司徒的身份,而是以外祖父的身份。
    国法、规则,这是天下存续的脉络,刘湛的行事作风未免太过惊世骇俗,长此以往怕是要成为天下公敌。
    刘湛眼中深邃,平静无痕。“外公,你该庆幸我没带大军入京,这才只是灭了周氏。”
    一旁赵吉章差点打翻了茶盏,卢令远也是被呛到了直咳嗽。
    “荒唐!”赵恒甫怒斥。“你还想做什么!”
    藩军无诏不可入京,擅自入京便是犯上作乱!
    赵恒甫都急了。“湛儿,你是大楚的臣子,大楚于你有再造之恩,边疆战事频起,你与北军有嫌隙,如何在北疆争夺,那都是藩军之间的内斗。”
    偏厅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赵恒甫粗重的呼吸声。
    “于大楚,于天子,你不可有旁的心思。”赵恒甫既严厉也苦口婆心的劝。“如今你手握重兵,更应该忠君思国,拥护国法,匡扶社稷。”
    所谓社稷,正是赵恒甫希望刘湛遵循的规则。
    在九品中正制下的社稷,才造就了大楚的盛世。
    当然,只是曾经的盛世。
    当年周氏杀宋氏,构陷了冤狱,这冤狱就像一张遮羞布,不过是粉饰规则罢了。
    在刘湛眼里,这些所谓的规则实在可笑。
    “外公。”刘湛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当年周氏灭宋氏可有人站出来维护国法?周氏一个末流的世家,最后成了大丞相,可有规则约束?”
    简单两句话一时把在座三人都问住了。
    所谓规则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都是空谈。
    “这天下早在宣帝一朝便乱了,周氏灭宋氏践踏了国法,庶子为相践踏了规则。”
    刘湛扫视在座三人。“繁荣富庶的帝京尚且暗潮汹涌,我们北疆年年战乱,百姓朝不保夕,外公,您要我遵循规则?”
    规则能驱逐燕贼吗?能收复失地吗?能保护百姓吗?
    在乱世,唯有屠刀才能守住脚下的防线,才能御敌千里。
    祖孙两人各自走的是一条截然相反的路,两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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