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廊就这么点宽,奔跑的小孩左穿右插嘻嘻哈哈。
    “穿上衣服!成何体统!”有胡子花白的老者杵着拐杖骂。
    水乡里的小孩多是这样,六七岁光屁股玩水,出了水也不好好穿衣服,遛鸟满街跑。
    这些小孩都是住在这条水路边上的人家,眨眼间已经各回各家。
    小小一条水路,道尽了市井百态。
    “看什么这么入神?”刘湛过来坐到他身旁,手中还捏着酒杯小啄。
    “看民生。”宋凤林眼中含笑。
    黄昏暖阳下的水乡人家,平凡却温暖,宋凤林目光放远,心中一片宁静。
    “这是生活。”刘湛拥着他。“你喜欢,咱们多住些时日再走。”
    说起来这还是两人头一回在人口这么稠密的市井里住,视线中那炖鱼的大娘一家准备开饭了。
    连带着儿子孙子八九口人搬了凳子出来,都围着小灶吃饭,一人一筷子的伸进锅里夹鱼。
    “沧州城里的房子也不便宜,比晋阳还贵上两倍。”刘湛把喝完的酒杯随手一搁,伸展着手臂枕在美人靠上。
    “像这样两个儿子七八口人的人家,分家也没地分去。”
    大汉也是行户籍制度,这户籍制有利也有弊,在想不到更好的制度之前,刘湛和宋凤林两人一直没动。
    轻摇着摺扇,宋凤林徐徐道来。“汉中人口依然是大问题,三年了,依然有大半的土地荒废着,户籍制度是否也要因地制宜,把多余的人口往北迁移。”
    像眼前这种分无可分的人家,可以允许他们迁移转户。
    刘湛立即意会。“自愿北上开荒,朝廷也可以给予免税政策,只是南北文化差异,怕是要费些功夫游说。”
    主要是江南物产丰饶,百姓再穷也总归饿不死冻不死。
    不想种地还能去河里摸鱼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能混日子,冬季不严寒也不漫长,咬咬牙也就撑过去了。
    汉中可不一样,冬季照样下大雪,一年到头就指望地里的收成,躲懒一日都不行。
    虽说汉中条件恶劣,但胜在免税政策好,还有落户宅基地,不比眼前一家近十口人挤一间瓦房好?端看百姓如何选择了。
    “等回京之后让内阁拿个章程出来,总归要试试。”宋凤林思忖道。
    刘湛捏着他耳珠子把玩。“朕的皇后,大汉有你是百姓之福。”
    此行南巡,两人对江南各地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看似繁华富庶的江南,其实内里问题也颇多。
    富饶是真的富饶,不管是种植水稻、桑蚕养殖、丝绸刺绣、瓷器烧制,无不红火繁盛。
    有大海船把货物整船的拉到番邦异国去卖,只换黄金,那些大商贾是富得流油。
    但是民生穷困也是真的穷。
    两人所住的水路沿岸居民已经算是小康人家了,城外水路两旁多的是住窝棚的百姓。
    这些人家没有土地也没有出路,只能打渔或去打短工,因着江南一年四季气候温和,活着不成问题罢了。
    江南的人口多,劳动力富余,自然人力就廉价,可在汉中多的是大片的荒地无人耕种。
    宋凤林一直在想解决的对策,鼓励生育也需要时间,现在汉中急需充盈人口,户籍迁移势在必行。
    天色渐晚,有侍卫上来阁楼点灯。
    八仙桌上的饭菜已经吃完了,侍卫顺便收碗碟,见两人坐在美人靠上闲聊,轻手轻脚的收拾,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江南的夜晚唯一的缺点就是蚊虫略多,才一点灯便有飞蛾绕着灯火打转。
    刘湛凑过去啄了宋凤林的唇一口。“走,下楼回房去,不在这喂蚊子了。”
    两人的房间在二楼,整一个二楼都被改造成主人房,分为卧室、浴房和书房。
    卧室里横陈着一张宽大的拔步床,床旁有妆台椅子,纱幔笼罩中,内里烛影晃动。
    江南小楼都是木地板木隔墙,走在上面总是会发出咯吱的声响,拔步床也是会咯吱咯吱的响,而且隔音特别不好。
    宅院内外可谓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侍卫就守在一楼,两人的身份尊贵,马虎不得。
    动作稍微大点,那咯吱声在一片宁静中尤为突兀,宋凤林连手脚都放不开。
    刘湛撑起头看着他,眼中调笑。“你想想看那些七八口人住一个阁楼的夫妻怎么办?”
    “……”宋凤林如鲠在喉,双颊绯红。
    这还真是……
    随着夜幕降临,水路两岸也归于平静。
    “小艺,你醒了!”窦七谢天谢地的握住他的手。
    “这是哪里?”苗艺只觉得头痛欲裂。
    “我们被贵人救了,贵人愿意暂时收留我们。”窦七擦了眼泪,哽咽道。“等过些日子,咱们就出城去走得远远的。”
    “能去哪?”苗艺眼里灰沉沉的没有一丝生志,他已经绝望了。
    “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窦七握紧他的手。“咱们到汉中去,去开荒,我有力气可以养活你。”
    苗艺却摇头。“我们出不了沧州……”
    说罢苗艺强撑着要起来。
    “要去哪?快躺着,你的烧还没退。”窦七忙把他按回去。
    “何必在这里连累旁人,班头不会善罢甘休,怕是已经带了衙役过来了。”就方才坐起的功夫,苗艺就觉得自己头晕目眩。
    莲生班能在沧州有一席之地自然是上头有关系,而维系上头的关系全靠手里的名伶,没有什么是送美人解决不了的事情。
    班头威胁说去告官并非大话。
    “万爷,就是这里。”班头哈着腰侍候,态度恭敬之极。被称为万爷的人是沧州衙役的役头,名叫万荣森。
    莲生班有一小角侍候万荣森多年,那是前朝就有的交情,那时万荣森还没发迹,大汉统一江南之后,取消了地方厢军,衙役的队伍便壮大了许多。
    役头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浊官,但他手底下管着数百衙役,日常捉拿要犯、严刑逼供、地牢死牢都是役头说了算。
    可以这么说,无权无势的人落在役头手里,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闻。
    就凭这前朝就打下的老交情,有万荣森罩着,班头确实有资本在沧州横着走。
    “开门!!”
    大门被来势汹汹的衙役拍得山响,就连宅邸后门的水路也有人驾船来堵着退路。
    “这户人家听说是外地来的客商。”万荣森腆着肚子,十分不以为意。
    “万爷厉害,咱们沧州城就没有您不知道的事啊。”班头竖起大拇指。
    万荣森小胡子修得整整齐齐,眼里都是自得意满。“把门撞开,快些把人拿了给庞大少送去。”
    衙役得了令立即开始砰砰撞门。
    普通住宅的木门哪里受得住,没几下便将门踢开了。
    这种破门强闯的事情,对于衙役来说只是家常便饭,从前的每一次,当他们破开了门,里面的人便只能跪着求饶。
    而这一次,前院里竟黑灯瞎火的空无一人。
    衙役一哄而入,班头陪着万荣森踏进宅院。
    “莫不是跑了?”万荣森蹙眉。
    班头急得不行。“庞大少可还等着呐!”
    庞大少可是潘知州的小舅子,得罪谁他也不能得罪庞大少啊!
    就在这时十几名黑衣人从二楼一跃而下,但见这些黑衣人悍勇无比,而且出手狠辣,不过眨眼间满院子的衙役只剩下万荣森和班头二人还站着。
    门被黑衣人重新关上。
    又有黑衣人将倒在地上横七竖八胡乱呻吟的衙役拖到一块。
    “我是衙门役头!你们竟敢……”没等万荣森骂完,赵千户上去就是一耳光直接把人打懵了。
    又有黑衣人上前将二人反剪双手压在地上跪着。
    “若不是怕脏了家主的眼,你们还焉有命在?”陈千户冷哼。
    万荣森气得小胡子乱颤。“好大的狗胆!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赵千户上去又是一耳光。
    “我们没兴趣知道你是谁。”陈千户抱手,目光冷漠。“你们要抓的两个人确实被我们家主救了,你是班头是吧?”
    班头突然被点名,他还愣着,近二十名衙役眨眼间就被撂倒,这一幕直把班头吓得魂飞魄散,这不还没回过神来。
    “那两个人多少钱我们家主买了,就此两清。”陈千户说。
    “那可是庞大少点了名要的人!”万荣森觉得自己被狠狠落了颜面,气得目眦欲裂。“你们算老几敢跟庞大少抢人?”
    如果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他万荣森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沧州行走?
    同时班头也被万荣森的话惊醒,庞大少可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转手把人卖给别人。
    “这庞大少又是什么人?”刘湛漫不经心的声音忽然出现。
    随意披了件外袍,刘湛侧靠在二楼横栏,手里捏着烟杆把玩,眼中是睥睨众生的淡漠。
    后院的三层小楼有连廊通向前院小楼的二楼,宅邸不大,前院这么大的动静,后院自然也听到了。
    “哼,说出来怕吓得你屁滚尿流!”万荣森呸了一声,下一刻又被掌嘴,那张脸都肿得跟猪头似的还不学乖。
    “哦?”刘湛吐著烟,脸上都是似笑非笑的玩味。“老陈,查过了吗?”
    陈千户立即抱拳。“启禀家主,查过了。”
    “这庞大少乃潘知州小舅子,陈留人士,平日里以陈留世家子的身份活跃,抢占民田,强买强卖,在这沧州城横行霸道已久。”陈千户简要概述。
    “潘知州利用陈留豪强以达到控制沧州的目的,又因大汉律法管不了陈留人为由,为这些爪牙开脱。”
    刘湛说要南巡铲除世家残余势力也不是说说而已,他跟宋凤林会到沧州自然是有备而来。
    沧州与陈留国只一水之隔,济水没有淮水宽阔也没有湟川湍急,两地文化同源,百姓互通有无,除了国号不同,其余就像是一个地方。
    于此而来还有豪强的问题。
    当年的大楚鼎盛时,陈留的豪强到了对岸只能伏低做小,如今大汉剥夺了世家特权,对岸没了豪强,那些自诩不受管的陈留豪强便纷纷到对岸作威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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