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病房出来后,付一默一言不发。林小河宽解她这七天,也没宽解出什么成效,竟也跟着她沉默下来。两人挤过医院里熙熙攘攘人群,林小河递纸巾给好友控擦汗道:
    “要不然,去吃点东西吧?”
    “我吃不下。”
    林小河道:
    “你吃不下,你得陪我吃吧。走了啦!这个时间回宿舍,什么吃的也没有。”
    两个女生便在一医通往学校的小吃街,找到一家小饭馆坐下。林小河点了几个菜,劝了好久,付一默也只吃了几口,就放筷子了。林小河觉得浪费,便不管她,自己吃起来。
    付一默便道:
    “我出去等你,这里太挤了。”
    林小河边咀嚼食物,边含糊道:
    “去吧。”
    付一默走出饭馆,在门口找个凳子坐下。听得有人叫:
    “师妹,你来吃饭啊?”
    付一默抬头,见到罗江正笑着朝她打招呼。付一默便站起来,笑道:
    “是啊。我和朋友。师兄,你也来吃饭吗?”
    罗江道:
    “是啊。做完实验过来吃点东西。哦,对了,妹子,上次的课题,论文见刊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宿舍,我把论文给你?”
    付一默道:
    “见刊了?师兄,您什么时候发论文的,跟我说一声,我也可以帮帮你嘛!”
    罗江笑道:
    “那个什么的话呢,你已经帮我很多了。现在去拿论文吗?反正也不远。”
    “去哪里拿?”
    “去我们宿舍啊。”
    付一默看看里面,林小河撸着袖子油着嘴,饕餮开餐,便道:
    “小河,师兄要我去拿论文。你和我一起去吗?”
    “不去。我还吃呢。”
    付一默道:
    “这样,那我去拿了论文,再回来找你?”
    “行,快去吧。你走路慢点啊!”
    付一默便和罗江一起,沿着小吃街往医学院后门走。罗江见她背上的背包鼓鼓的,便道:
    “你背什么这么重呢?”
    包里住院期间带的一些日用品,付一默笑道:
    “没什么。”
    “来,我帮你背。”
    付一默还没来得及拒绝,罗江已经把书包从女孩背上拉下来、甩在自己肩上。
    和华安二人,也一起来小吃街吃晚饭的郭宇兴,远远看到前面罗江和付一默的背影,目光还往前方,却侧脸对华诤道:
    “华子,你说你媳妇最近不在学校,去上海了是吗?回来了没有?”
    华诤道:
    “没有吧。今天我打电话,说是明天才回来呢。”
    郭宇兴道:
    “那前面那个,是你媳妇吗?我认错没有?”
    华诤不看则已,一看,骨骼铮响目眦尽裂。
    郭宇兴见,以华诤为中心,周围的空气都结成冰块,就知道情况不对,便道:
    “那男的是谁?安子,你认识吗?”
    安森正摇头,华诤嘴里就劈出几个字:
    “罗江。她们学院的一个大龄癞蛤蟆男。”
    郭宇兴提快脚步要追,华诤忙拽住好友,道:
    “别动,跟着。”
    华诤从裤包里摸出手机,拔通电话:
    “喂,付一默,你什么回来?”
    “哦——我,我明天回来。”
    “你现在人还在上海?”
    “嗯。”
    “你今天穿了什么衣服?”
    付一默道:
    “就是牛仔裤,粉色的那件T恤啊。干嘛问这个?”
    “你现在跟谁在一起?”
    “没跟谁啊,怎么了?”
    华诤手上的力道几乎捏碎手机,慢慢道:
    “没什么。明天回来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郭宇兴和安森互递眼色,安森道:
    “一默她,她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别误会了。”
    华诤不答言。
    郭宇兴道:
    “华子,这事儿可忍不了。她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你说,要上去干架,我陪你。”
    华诤把电话递给安森,保持缄默。郭宇兴道:
    “瞧你那怂样  !一碰到你女人的事情,你就特别怂。你不去,我去!”
    华诤一把拉住郭宇兴的手肘。郭宇兴正要甩开他,安森就跑到华郭两人前面,挡住郭宇兴,看着华诤道:
    “兴哥,去不得。你现在要上去当面戳穿那个——那个谁,让他们看到我们在这儿,华子和她,就没得回头了。再说了——”
    华诤拔开安森道:
    “唉,你别挡着路!”
    安森被华诤推一个趔趄,忙闪在一边,和华郭二人并排走,道:
    “华子,你听我一句。一默不是这样的人。现在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也许事情根本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也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再说,如果真的什么,他们两个,也不敢大模大样地在这里那什么。”
    郭宇兴一听,便也道:
    “我觉得安子说得有道理。是我太冲动了。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他们能在这里碰面,就一定正大光明。如果是见不得人的事,也不会在医学院这边相遇。也许人家真的只是偶遇。”
    郭安二人一通相劝后,才觉得华诤周围的冷空气慢慢回暖了。
    叁人跟着付罗二人到罗江的宿舍楼下,又见到罗江单独上楼,付一默在楼下等。罗江再下来时,只是递了一本书给付一默,然后两人不知说了啥,付一默就独自走了。全程,罗江除了把书包还给付一默,和她并没有肢体接触。郭宇兴和安森,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叁人再跟着付一默,见她回到原来小吃街,过来跟她相约竟是林小河。华诤的脸上,才冰雪消融。郭宇兴手拢在嘴边,对安森道:
    “那个姓罗的,永远不知道:他今天晚上捡回一条命。”
    叁个男孩,又一路跟着两个女生,暗送她们回到宿舍。
    华诤笑着去安森手上接过自己的手机,道:
    “死丫头,跟林小河在一起,何必说大话?看我明天怎么收拾她!”
    郭宇兴笑道:
    “好了啦,别棺材里抹粉了。”
    安森道:
    “华子,有时你也得控制一下你的脾气,把人都吓跑了。”
    华诤分辩道:
    “冤枉!我哪里敢吓她?”
    郭宇兴笑道:
    “唉哟,森说的是,叫你在床上控制一下,你老婆都吃不消你了!回来,都要明天才敢找你。瞧你把人给吓得!”
    叁个男生说笑着回到宿舍。晚上关灯上了床,华诤才敢祛除笑容。
    不对。
    整件事迷雾缭绕、瘴气氤氲,透着一股邪祟。
    毫无征兆地要去上海面试一个多星期,就已经很乖悖了,她居然还撒谎?
    他的女人是不会撒谎的。
    是,她话不多,又注重隐私。她爱隐藏,但她不是一个爱撒谎的人。他们之间,“信任”就像空气,无色无味,但周行不始、无处不在。
    华诤记得她最后一次对他说假话,是大一的时候,骗他“怀孕”。但那已过去很久了。而且她也澄清说只是为了“试探他”,只是一个恶作剧。和这次比,明明人在关洲、还和罗癞蛤蟆会面,却骗他还在上海——性质根本不一样!
    华诤开始在脑海里反复梳理他和付一默的感情,结论是:很稳固!很稳固的呀!
    是,她舌讷口呆。
    是,也许她从来没有说过“爱他”,甚至认识这么多年,她连“老公”也没有叫过一声。可是,互相之间的情愫融入在生活的点点滴滴里,她看他的眼神、和他做爱时的投入、她为他掉过的眼泪···  ···这些润物细无声的依恋,是骗不了人的。
    她的反常,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这次去上海,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华诤在心底摸着自己和付一默的底线。他们之间,最可怕的事,能坏到什么地步?
    她变心了?
    不会吧?付一默这种文火慢热的人。一个星期,就爱上别人?可能性也太低了吧?
    那最坏的情况,就只有一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可能被下药了,她也许可能maybe跟别人上床了?
    是跟别人上床了吧?
    跟谁呢?付一默的生活中,除了他华诤,几乎没有过密的异性。不对,不是“除了华诤”,应该是除了“华诤和罗江”。所以,是跟罗江上床了吧?
    所以,现在是怎样?是要跟罗江姘上了吗?
    不管华诤嘴上怎么贬损罗江,那是因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罗江是付一默的菜。罗江严丝合缝地对着付一默的胃口。
    罗江,土、长相平凡。付一默这个笨女人,有一个让华诤瞠目结舌的“逻辑”,就是她觉得长得乏善可陈的男人一定身怀绝技,否则,他怎么好意思出来混?
    罗江很上进,叁年读完本科还直博,美其名曰工业学院的“小高斯”,大言不惭地冒犯数学王子啊!如果他华诤是医学院的“鲜肉哥”,那罗江就是工业学院的“食脑帝”——一个比外表,一个拼智商,孰优孰劣?华诤惊觉自己第一回合,就败下阵来。
    另外,罗江父母都是中学老师,清贫中又带着书香气。罗江不仅爱数学,还爱哲学。像这种又穷又装又爱做白日梦的男人,对付一默这种被人宠惯出小姐脾气的傻女人,好像就是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
    听说付一默说,罗江平时看的闲书,都是全英文版的《康德全集》哪——那个装逼货,为了撬走他华诤的媳妇,连康德那个德国老神经病都吞得下去,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华诤越想越心惊肉跳。罗江用各种邪门歪道弯道超车,而他还傻乎乎地说要“养她”——付一默最见不得他身上露出的二世祖、直男癌癖性了。
    他不是罗江的对手。
    华诤甚至已隐约预感到自己大势已去了。完了,现在立刻买几本付一默常说的,康德的《纯理性批判》或叔本华的《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来装模作样一下,会不会太晚?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华诤胡思乱想了一夜,到黎明,才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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