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只剩下两人,张力变紧、无遮无拦。情景有点小尴尬。华诤的车钥匙在眼里拧了叁次,付一默忍不住张口:
    “还没发动吗?”
    “额~~太吵了,我好像没听到发动机的声音。”
    “太吵了,就把窗户关上啊。”
    “哦。”
    华诤准备的优雅气度,被打破了。笨拙得像个新手。
    等车轮终于动的时候,付一默才笑道:
    “哟,华老板很久没开过车了吧?都是司机惯的!”
    华诤也笑了:
    “哪有司机?谁说呢?”
    “现在太晚了,你放我在地铁站门口就行。别耽误你。”
    华诤早就对她的客套不满了,软顶一句:
    “咱能好好说话吗?”
    付一默笑笑,转开话题:
    “安森也够绝的,这样的同学会都不来!”
    华诤笑道:
    “他到是想来呢。他今晚要值班。”
    付一默叹口气:
    “都这么多年了,还跟他妈拧着呢?这么奔波,唉,也苦了他们小两口了。”
    “哪里是‘安森跟他妈拧着’?是‘他妈跟他们拧着’好吧?”
    付一默又笑起来:
    “唉,阿姨也真是的。天下哪有拧得过子女的父母?我看小河还挺自在的,没有个婆婆成天盯着,逍遥得很!”
    华诤也笑道:
    “她那个傻大姐性格,有没有婆婆,她都逍遥的好吧?”
    ···  ···
    盏盏火树华灯、栋栋煌煌大厦,忽忽在窗外飞过,夜晚繁华阜盛的城市,美得像一个梦。
    两人渐渐聊开。互换对方这些年的经历、八卦同学们的悲欢离合、分享事业起步的困顿与兴奋、感慨光阴似箭物是人非···  ···情深恭敬少,知己笑谈多。两人一旦褪去客套,心有灵犀地发现,虽然彼此都有长进。
    但,人,还是原来那个人。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就像才过去半分钟。而他已经故意开得很慢了。
    说着说着,听得手机铃响了。华诤道:
    “电话?不接吗?”
    付一默看了一眼手机:
    “是信息而已”
    “是运红师姐吧?”
    两人安静一下,突然同时大笑。
    华诤摇着头,手指敲打着方向盘:
    “师姐真是上进!”
    付一默只笑不语。
    华诤的笑容渐渐淡出:
    “关洲分院的广告单子不大,我跟杨总说一说,给你们做没问题的。你跟师姐说,叫她放心。刚刚人多,我总不好一口就接下来。”
    “我懂——‘富在深山有远亲’。同学之中,想找你做生意,只怕天天都有。电话都接烦了,对不对?”
    付一默看着窗外,道:
    “我刚刚叫师姐别为难你,是真心的。你才毕业没多久,若是在别处还好,医院又是你家开的,外人看来无比风光,其实日子是比别人难过。
    做医生已经很辛苦了,你还要兼着学行政上的事,稍微要行使点决断,又怕人家嘴服心不服,背后不定怎么说你是有父母钱财撑腰,要耍富二使混、不懂瞎指挥呢。多少人等着看笑话!我是真的不好意思给你添乱。”
    她不语则已,一语惊人。这番话,碰到华诤心坎上去了。他沉吟一下,想要说点什么更深入的东西,想跟她说——只要她开口,他上刀山下油锅又何妨?
    只是他又不知怎么牵起话头。他今年二十七岁,不是当年的十七岁了。他懂得考虑更多,这次千山万水之后的重逢,实在来之不易。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莽撞,而出什么差池。
    付一默到没考虑到男人的这些弯弯道道,只顾着暗暗恨自己的软弱,是不该和运红姐合计来谋这单生意的。让华诤难做,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可是,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这件事,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他呢——唉,万般滋味在心头啊。
    “就前面那个路口停下就行了,小超市那里。”
    “啊?”就到了?这么快?
    华诤回过神:
    “我转进去。”
    付一默边解安全带边摇头:
    “不用了。是单行道,有摄像头。”
    华诤忙把车停在路边,也解安全带:
    “那我也得送你。你这么晚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付一默愣了:好多好多日夜之前,也是这个人,也是这句话。
    唉,还说是沧海桑田,原来时间走的,只是一瞬间。
    她怕自己会哭,忙道:
    “就在里面,真的不用送了。你听我的行不行?”
    她语气里带上一丝哀求,不像是在客套,华诤忖度着,怕她不高兴。只得悻悻道:
    “那依你。注意安全。到了以后,给我电话。”
    付一默笑道:
    “就走进去五十米就是了”
    “那也要给电话,老规矩。”
    两人又磨叽着交换完电话才分别。
    华诤今晚很兴奋,回想着今晚如梦如幻的时光,觉得自己越来越没出息、越来越容易满足了。回到家,见父母正在客厅看电视,便大喊道:
    “妈,石头呢?”
    岑兰赶紧向儿子打手势道:
    “小声点。睡了。”
    “那我去看看他”
    华瑞军道:
    “别去弄醒了!好不容易才睡着。”
    岑兰递个眼色给华瑞军,华瑞军拿起遥控器,只顾自己调。岑兰一把抢过遥控器,关小电视声音,道:
    “儿子,你和石头,就打算在我们这儿长住了,是吗?不回家了?”
    华瑞军道:
    “回什么家?这儿不是他的家?”
    “华瑞军,你别说话!”
    “你才别说话!”
    华瑞军凶了一声,又放软口气道:
    “兰儿,仔大仔世界了!你放松点、给自己退个休吧,啊?孩子的事,他自己会处理的。别成天想着控制他了。”
    “我怎么控制他了?”
    华诤道:
    “爸,妈,你们别为我的事情吵了。我已经请杨律师,起草离婚的文件了。只要梁澄莹从欧洲回来,我会想办法让她签字的。离定了!不要再为这事吵了。”
    岑兰正张嘴,却被华瑞军抢了先:
    “爸爸支持你!有些人,没完没了还?男人活一辈子,挣多少钱无所谓、事业干多大也有命数。但有一件事妥协不得,就是:睡谁,得自己做主,啊?总不能,连睡哪个女人,都要别人说了算吧?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妈这种冷血动物不懂:我们华家的男人,只会跟自己心爱的女人过!”
    哇,这马屁拍得万马奔腾啊。
    华诤向父亲投去钦佩的眼神。果然,岑兰叹了口气,道:
    “好吧,你和石头这几年,过得家不成家的,妈也很内疚。算了,我不管了。你爸说得对,仔大仔世界了。你自己去处理吧。什么结果,你自己能扛就行。”
    “世上只有妈妈好!”
    华诤说着,上去熊抱着母亲香了一下脸。
    岑兰嗔笑道:
    “你干嘛?!”
    华诤笑着又歪过去亲了一下父亲:
    “爸爸也好  !”
    男人说完,旋回身学迈克杰克逊跳着太空步、摆着机械手,往自己的房间门口退磨过去。
    儿子的愉悦如骊珠,把家里照得亮堂堂。岑兰笑道:
    “儿子,今天怎么了?好多年没见你这么开心了,发生什么事了?捡到宝了?”
    华诤笑得光芒四射:
    “比捡到宝还开心啊!——我的宝贝,就要失而复得啦!最近我的生活真是——真是让人心花怒放啊!什么都好——生意好、天气好、爸妈好!”
    华诤开门进房间时,听母亲跟父亲道:
    “怎么今天天气很好吗?我怎么觉得今天灰蒙蒙的?”
    华诤洗了澡吹了头,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当年,他和她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亲昵、第一次促膝长谈···回到自己床上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乐开花到失眠。脑海里放电影一样,不断重复那些甜蜜的画面。也是这样,抱着手机想打给她,又患得患失地怕她生气、怕打扰她休息、怕她厌烦···  ···可是怎么办?他又好想她,发条短信吧?
    “睡了吗?”
    等了一会,等到华诤都以为惹她恼了时候,才收到一条:
    “没有”
    两个字的回复,让华诤从床上滚了几圈,滚到地上。忙爬起来回复她:
    “我也没有”
    “???”
    “其实上海也挺好的,房租虽然贵,但客源也多啊。为什么还是来关洲啊?”
    额~~这是要聊长天的节奏吗?
    付一默窝在被子里,想到他旁边睡着其它女人,却还在给她发短信,心头大不是滋味。不理他。
    过一会又来一条:
    “睡了?”
    付一默没回。
    就又来一条:
    “明天不上班,多说一会嘛。”
    付一默往手机里输“别烦我”叁个字,正要按发送键,人家电话就进来了。付一默忍着气接电话,爱理不理。对他的没话找话,付一默也只在鼻腔喘出“哼”、“哦”的声音,算是答应着他。
    可听他声音很大,不像是怕吵到旁边人睡觉的样子,疑心涂淡,聊起来,越说越起劲,都不知道说了啥,付一默只觉得眼皮逐沉,重得抵不住了。抬腕看表:哇,四点了!便找到个话缝打断他:
    “我真要睡了,大少爷。改天再陪你聊吧。来日方长好吗?”
    ‘来日方长’四个字,对华诤极具说服力,他才地放过她:
    “那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挂了吧?”
    “哦。你先挂。”
    华诤以为她还要说点什么,就听到“哔~~”的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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