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要去霜降厅。”
    “霜降厅。”
    奚嘉运:“咦?”
    张制片:“???”
    两人面面相觑。
    奚嘉运犹豫片刻,主动开口:“您好,我是奚嘉运,聂导约我来试戏。”
    张制片则说:“……啊,你好,我是《路过人间》的制片人。”
    张制片僵硬地朝他伸出一只手,跟奚嘉运握了个手。
    别看她表面平静,内心简直宛如巨浪滔天。
    什么?他是奚嘉运???
    这个青年竟然是奚嘉运????
    妈的。
    当初聂导形容奚嘉运,只说他合眼缘,眼睛很漂亮,跟谢燃很像,这给谁听都觉得不靠谱,何况张制片想为路繁星争取机会,但是现在张制片突然也觉得,这个奚嘉运也很合自己的眼缘。
    不止脸跟她合,性格也跟她合。
    张制片对这种温柔的人毫无抵抗能力。
    刚才她跟聂导吵了半天,现在能撤回吗???
    崔璨璨人也傻了,但她的角度却很清奇——
    嘉嘉这到底是什么运气???
    为什么就在车上等了她一会儿,他就碰到了制片人姐姐,还帮上了人家的忙???
    制片人姐姐对他的好感都要溢出来了好吧!!!
    这他妈的,嘉嘉怎么随便一碰都是重要人物?
    傅总是,聂导是,制片人姐姐更是!
    锦鲤又发功了!?
    刚才张制片和聂导吵了一架,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撤回是不可能撤回的,所以这会儿见到张制片和奚嘉运一起走进包厢,聂导还有点吃惊。
    这种口角之争,聂导是没太放在心上的,他笑呵呵地对奚嘉运招了招手,然后说:“小嘉,我们张制片对你不太满意,待会儿你可得好好演,给她一个惊喜。”
    张制片:“……”
    唉,好烦。
    奚嘉运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是部文艺片,选角自然要慎之又慎,他点点头,对张制片笑了一下,“好,我会努力的。”
    稍微休息了会儿,聂导说:“现在开始吗?”
    奚嘉运说:“好。”
    聂导便说:“你演一下这个场景,自闭症患者得知自己的父母意外去世。给你五分钟的时间,你先找找感觉吧。”
    奚嘉运点了点头。
    他来之前,特意看了不少关于自闭症的纪录片,发现自己以前对于自闭症的了解太过狭隘,比方说,奚嘉运总觉得自闭症患者无法接收信息。
    其实并不是这样。
    相反,他们的听觉、嗅觉和视觉都比平常人更加灵敏,所以他们会被迫接收许多信息,因此被淹没在信息的海洋,他们对许多事情没有反应,只是因为自己无法从中筛选有效信息,并做出正确的反应。
    除此之外,他们会对某件事过于执着。
    奚嘉运突然想起之前做过的关于小睚眦的梦。
    不,不是梦,准确的说应该是小睚眦过去的经历。
    他闭上眼,开始感受当时属于小睚眦的心情。
    聂导则在心里兴致勃勃地预测奚嘉运能给几分。
    他这几天看了几集《芙蓉面》,奚嘉运在里面的演技确实不错,满分10分,起码9分他是有的,至于扣掉的那1分,因为奚嘉运形象太好,好几个镜头害得聂导忽略了他的演技,只能倒回去重新看。
    不过谢燃这个角色难度远比谢厌大,尤其是这场戏,重点在于自闭症患者的情感表达。
    这一场戏,限制太多了,聂导敢说,整个娱乐圈里能把它演好的演员并不多,何况是这么年轻,没什么深刻经历的奚嘉运,所以聂导估计奚嘉运也只能堪堪摸到及格线。
    不过这也足够了,他给分向来偏严。
    而且奚嘉运和别人还不一样,他演技不够,还有运气来凑。
    这也想着,聂导看了眼时间,五分钟到了,便提醒奚嘉运:“可以开始了。”
    奚嘉运也有了一丝灵感,他睁开眼睛。
    第56章 day 56
    这一刻, 他给人的感觉立马有了变化。
    奚嘉运之前的那种温柔与清爽之感,全然消失不见,他整个人陷入一种沉寂之中, 寂静得好似凝固不动的寒潭,就算投入一颗石子,也无法再惊起任何波澜。
    张制片见状只觉得判若两人,她不由得惊叹道:“他入戏好快!”
    聂导却皱起了眉, 他想要的不是这种感觉。
    这场戏不需要有人搭戏, 毕竟重点在于奚嘉运,聂导就自己承担了工具人的作用,“刚才医院打来电话, 说你爸妈抢救无效。”
    聂导紧紧地盯着奚嘉运, 打算观察他下一步的反应。
    但是奚嘉运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放在膝头的那一枝百合,没有任何反应。
    聂导的神色之中掠过一丝失望。
    他让奚嘉运试的这一段,出现在剧本的开头, 亦是电影的开端, 用以对谢燃做一个简单的介绍。谢燃从小患有自闭症不假,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情绪起伏, 无论奚嘉运怎么演绎, 聂导想看见的是——
    纯粹、哀伤。
    但是……
    他正在心里叹气, 奚嘉运突然抬起了头。
    奚嘉运说:“九点半了。”
    聂导一愣,下意识问:“什么?”
    奚嘉运又重复了一遍, “九点半,我该睡觉了。”
    他直直地望向聂导, 眼神明净,又带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在这种情形下, 奚嘉运的按部就班莫名令人感到无比残忍。
    他的天真源于无知,到了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地步,可是世界对他却更为残忍。
    聂导心中莫名激起一阵怜爱。
    奚嘉运却拧起眉心,他焦躁地重复:“九点半,九点半了。”
    聂导稍一沉思,总算明白过来了。
    自闭症患者讨厌改变,他们每个人都一张时刻表,每个时间点该做什么,那么就一定要做什么,如果发生改变,这回让自闭症患者感到不安与焦躁,奚嘉运口中的九点半,大概就是他虚构的某一刻。
    聂导试着说:“我知道了,九点半,你该睡觉了,你去睡吧。”
    可奚嘉运并没有就这样安静下来,他仍旧在颠来倒去地说:“九点半,九点半了。”
    如果说最开始,他是一块投入了石子,都无法激起波澜的凝固寒潭,那么这一刻的奚嘉运,好似正在累积着某种情绪,只要超出他可承载的那部分,巨浪会冲破坚冰,汹涌的浪潮将席卷而来——
    “啪!”
    洁白的百合从膝上推落,花瓣掉落几片,奚嘉运茫然四顾。九点了,他必须要睡觉,但是在睡觉之前,他的妈妈会给他一个晚安吻。
    她在哪儿?她在哪里?
    奚嘉运站起来,他从百合花上走过,掀起垂落的桌布,瓷碗叮里哐当响起来,他又一把扯开窗帘,空荡荡的。
    没有,哪里都没有。
    九点半了,九点半了!
    奚嘉运眼尾发红,身体也开始小幅度地发抖。
    他讨厌变化,他讨厌改变。
    九点半了,他应该获得一个晚安吻,然后沉沉睡去。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
    剧烈的情绪涌上心头,伴随着许多嘈杂的声音,奚嘉运捂住耳朵,他想尖叫,他觉得一切都好讨厌,但是他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睁开眼睛,指针已经走过数字“6”,他只好徒劳地大口呼吸,可是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奚嘉运彻底崩溃了,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慢慢地蹲下来,伸出了一只手。
    那里掉有一枝百合花。洁白花瓣被反复践踏,已经支离破碎,他慢慢地捡起来,颤抖着发出一声呢喃。
    “……妈妈,晚安吻。”
    至此,整段表演结束,包厢里一片寂静。
    感性如张制片,她吸了好几下鼻子,实在是止不住鼻酸,连忙从纸盒里抽出了好几张卫生纸,捂住口鼻缓了好一会儿。
    她作为制片人,虽然没有系统地学过与演技有关的知识,但是自己在片场待久了、看多了,也拥有一套演技评分,能大致判断演员的演技如何,而奚嘉运这段表演,从头到尾都无比吸睛!
    先是他入戏极快,几乎是迅速就融入了角色之中,之后奚嘉运全程都在试图传递一种情绪,但他的传递方式很巧妙,并不是一上来就粗暴地呈现出来,如何强行塞给观众们,而是循序渐进。
    还有道具的选取,以及淋漓尽致地运用!
    奚嘉运抽出了一枝百合花,他的这场戏,百合花贯穿始末,可以作为一个线索道具,并划分重要节点。
    百合花被他放在膝上,百合花被推到地上,百合花被他反复踩踏,奚嘉运捡起百合花。
    每一个节点,奚嘉运都在累积情绪,直到最后的爆发!
    太震撼了,而在震撼的同时,也让人感到无比的心痛。
    张制片只觉得,那一刻的奚嘉运,好似、好似——
    “困兽。”聂导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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