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亚特主教与贝尔戈里四世相比,是个毫无任何特色的男人。
    贝尔戈里四世高大英俊,谈吐之中总带有一丝天生的傲慢与威严。而度亚特主教则是那个站在众主教之中并不会太过起眼的男人——他看起来太普通了,有着与年龄相符的外貌与身材,头发是夹杂着白色的浅金色。大概是在贝尔戈里四世手下太久了,他说话时总带有一丝谄媚的谦卑。当然,也有拥护他的人认为那是他的至善与美德。
    事实上,林赛并不喜欢接触这个油滑的男人,他习惯用一种打量物品的眼神审视她,直勾勾的盯着林赛的脸蛋,随后沿着下颌、脖颈、胸廓一路向下,往复两叁回,大概是心里有了定数,便收回那种审视的目光,笑眯眯的说,“朗尼卡小姐——哦不,或许,我应该称呼您为未来的朗尼卡公爵?”
    林赛靠坐在红丝绒椅高高的椅背之中,她紧抿着双唇,不动声色的盯着在场的几个人。
    维克听闻度亚特主教的话后轻轻的笑了,转眼看向林赛。
    林赛抿了抿嘴唇,“度亚特主教,您还是不要说这种听起来很荒谬的话了。”
    “荒谬?我认为它很合理。”维克却摊手说到,他起身,拿着桌上的酒杯,跨坐到桌上,同度亚特主教一同看向林赛的方向——“林赛姐姐,我们认为这世道也应该给您这样年轻有为的女性一些赞赏,而洛伦佐家的那个男人年纪轻轻就可以获得公爵的爵位,你又为何不可呢?”
    林赛看了维克一眼,又将眼神看向度亚特主教,“我这次来并不是要谈这件事的,度亚特主教,我们需要来自教廷的力量。”她开诚布公,面容坚毅。
    只是那种来自年轻女性的稚嫩与隐藏在表象背后的慌张逃不过度亚特主教的眼睛,他并未马上应允林赛提及的任何,只是笑吟吟的,拿起手边的铃铛摇了摇铃。
    年轻英俊的侍从从一旁的雕花门中进来,端来了水和饮品。
    林赛扫了侍从一眼,心中划过一丝不适——她是知道发生在胡杨木小道的真相的,那些肮脏且污秽的丑闻在艾利玛已经不是秘密,她本以为教廷会因此而收敛,可是似乎并未如此。
    度亚特主教笑眯眯的从侍从手中接过水杯,“我听到了什么——天啊,我听到了什么?贵族竟然需要教廷的帮助?”
    林赛看了一眼维克,她有些费解,明明在来之前,维克同她保证过他已经打点好一切——而,教廷希望获得大贵族集团的保证。
    她往前错了错身,由于她的丈夫刚刚去世,脸色苍白而没有丝毫红晕。她高挑的身子被黑裙包裹着,周身一片肃穆。
    度亚特主教屏退了侍从,随后问,“所以,你的诚意呢?”
    林赛挑眉,“保护教廷在艾利玛的一切地位和待遇。”
    度亚特主教缓缓的摸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可是你不过是一个公爵家的女儿,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林赛一时语塞,看向维克,她刚想开口表示自己在贵族联盟之中的地位,可是却看见维克回头冲着度亚特主教说,“不用担心,我的主教大人。她很快就会成为朗尼卡公爵——而我,也即将继承富美尔公爵的爵位。”
    度亚特主教轻轻的“哦?”了一声。
    维克没有再说些什么,却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烂漫的笑看着他。
    年轻的洛伦佐公爵、圣殿骑士团团长大人切萨雷·洛伦佐是在叁天前恢复了每日主持作战会议的事情的,对此,奈菲尔长吁了一口气,跟他说,“作战会议可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大抵是切萨雷长期生活在战场上的缘故,他身体恢复得很快,断掉的骨头也都长好了。待到奈菲尔给他检查的时候,情不自禁调侃到,“说真的,你这个身体的恢复能力,好像头健壮的骡子。”
    切萨雷看了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一眼,对方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赶紧换了个话题提及红蝎团近期的事,切萨雷却摇摇头,同一旁的小队长们说,“还有多久我们能把艾利玛全部拿下?”
    风狼小队的队长乔尼连忙说,“团长大人,战事已经快要到达尾声了——贵族军不成气候,而那些雇佣兵们被我们打得一败涂地。”
    切萨雷盯着艾利玛的沙盘看了一阵,随后指着大贵族最后聚集的大本营,“可是这里,至今还是无法攻入。”
    几个小队长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奈菲尔看了众人一眼,随后开口,“那里是皇城中大贵族宅邸区,若是进攻了那里……切萨雷,我的意思是,我们真的要和他们撕破脸吗?”
    年轻的洛伦佐公爵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盯着自己的弟弟,他并未开口,只是沉默的看着他,奈菲尔摊手,“好吧,当我是在说梦话,我们已经和他们撕破了脸。”
    切萨雷转过头去,盯着窗外的断壁残垣。
    奈菲尔沿着他的眼神往外看去,满目疮痍,惨不忍睹,他情不自禁轻声念到,“快要结束了,快点结束吧……”
    可是曲拂儿却不知所措的盯着那个失而复得的、在她人生二十多来年中突然出现的父亲——他有一双和她格外相似的眼睛,状若桃花,满目含情。他说话的时候彬彬有礼,精神饱满的让她挽住他的胳膊,一同走在富美尔家的花园中。
    富美尔家的侍女们将她脏污的衣服剥得一干二净,将她皮肤上每一寸都清洗得干干净净。她们自然而然忽视她身上的伤痕、粗糙的手指,还有许久未曾清理的头发。
    她们把她带到宽敞而明亮的浴室之中,让她坐在那里,只是抬手就可以了,清洗完毕之后,又在她身上涂抹了厚厚的精油——是从东方明夏大陆搞来的高级货,气味古朴而典雅。
    有人拿来了精美的束胸衣和裙撑,已经理顺的长发被优雅得梳好成髻,在那上面,别了一朵时下艾利玛大城贵族妇女最爱的珍珠发饰——口唇上点了一抹红,她被妆点得像明夏大陆进口的白瓷娃娃。
    富美尔公爵几欲哭泣,他看见记忆中的女人向他走来时,情不自禁老泪纵横,而这些年来被情欲掏空的肉体似乎被莫名治愈了似的,他就像是个失而复得的小伙子,小心翼翼拉着自己女儿的手,“拂儿、拂儿,这个名字真好听,是她给你取的吗?”
    他看向拂儿光裸的肩头,随后朝着侍女说,“给小姐拿一条披肩来。”
    拂儿受宠若惊的看着那个男人为她裹上披肩,又絮絮叨叨的嘱咐,“小心生病。”
    她连忙拉着自己肩膀上的小皮子披肩,轻声回答,“是的,是她给我起的名字。”
    富美尔公爵停在一片玫瑰花丛前,随后坐在长椅上,拂儿也跟着坐了下来,他盯着拂儿的脸,企图从这个少女的脸上找到当年那个女孩的影子——一寸一寸,分毫不肯错过似的。
    “你能给我说一说她的事吗?”他像是个乞求女神主保佑的可怜人一样,同拂儿说。
    拂儿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咬了咬嘴唇,只能说,“她生下我之后就去世了……”
    纵然富美尔公爵早已经有所准备,只是当这些话从拂儿口中亲口说出来,他依然心中难以平复。“我应该把那个女人赶出家门的,是她害了茉莉。拂儿,我的孩子,你会怨我吗?你的母亲会怨我吗?”
    拂儿看向那个男人,“我也不知道,先生。”他在为自己年轻时的怯懦找借口,拂儿想,而屋里那个已经被软禁的公爵夫人……她其实恨不起来他们。
    “我是你的父亲,拂儿,你应该叫我父亲。”富美尔公爵用一种乞求的口吻说到。
    拂儿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大抵是经历了太多,在她这两年里几乎没有一丝一毫平静的时刻,她只觉得累,种种事端如同海潮汹涌一般向她不断侵袭着。
    “我很爱你的母亲,她也是,拂儿,你很像她。”富美尔公爵伸手捋了捋拂儿耳边的碎发,“我的女儿,你能够回到我的身边,是我最大的荣幸了。”
    曲拂儿却紧紧拉着自己肩头的小皮子披肩,她只觉得一阵风吹进了那些缝隙里。
    冷意依然刺骨。
    她不知自己应该去往何方,命运却一而再再而叁的将她推向莫名的方向。她想要离开艾利玛的时候,却又好似造化弄人一般,将她带回艾利玛。
    曲拂儿站在自己的卧室之中,盯着窗外那些零星灯火,迟迟无法入睡。
    她对皇城并不陌生,甚至她短暂二十来年人生中最为苦痛的日子,也是在这皇城之中经历的。
    她甚至能看见那座房子的屋顶——此刻的艾利玛大城,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偶尔会有零星灯火,却也无济于事。
    侍女给她讲了很多,关于富美尔家,关于富美尔公爵和公爵夫人,连貌合神离都懒得表演,而在失去儿子之后,公爵夫人彻底失去了理智。
    侍女又告诉她艾利玛为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她听到侍女提及那个弑父者·切萨雷·洛伦佐的时候,心中好似被人用手紧紧攥痛了一般——传说早已经被传得走样,大贵族们连同其家眷的版本是那个弑父者的野心作祟,他贪图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贪图整个艾利玛的统治权力。
    可是曲拂儿却捂住嘴,拼命忍住快要落下的眼泪,将那些脆弱的玩意儿咽进到肚子里。
    “——不久前那次战斗里,防卫塔爆炸的时候伤到了他,有传闻说洛伦佐公爵重伤,但是他又在几天之后出现在教皇厅的露台上,身后的侍从还抱着他和龙族女王的孩子。”
    孩子。
    孩子……
    曲拂儿情不自禁捂住自己的小腹,那里曾经也孕育着他同她的孩子,可是是她的错,是她的怯懦,她没有能保护住他们的孩子。
    她咬住自己的拳头,好让自己不至于哭出声来。
    卧室太大了,她从来没有住过那样大的卧室,豪华而富丽堂皇,却又空荡荡的。
    午夜时分她会听见来自这座大宅之中,某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可是那又与她有何关系呢?
    不过也是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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