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大火烧了叁天叁夜,依然未完全熄灭。
    龙戈尔因此被当地部族的长老骂得狗血淋头,可是他让苍龙缓缓落地,又跳下苍龙,一瘸一拐走进长老的帐子,用剑抵着长老的头说,“要是不想死,就闭上你的嘴。”
    随后他说,让你手下的人去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长老疑惑的问,“谁?”
    “切萨雷·洛伦佐。”
    龙戈尔说。
    梦乱七八糟的。
    是小时候在神学院的时候,他是班里最年轻的学生,因为私生子的身份总是被人指指点点,他会记得已经嫁给别人的母亲,还有那个银白色头发的弟弟,以及从不曾将他放在膝头玩耍的父亲——因为他的父亲是教皇,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
    比他个子高大的男学生会做一些恶作剧,比如揪住他黑色的、有些自来卷的头发叫他小杂种,也会在老师过来解围的时候狠狠将他推在地上。
    年幼的他认为将身心奉献给女神主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荣耀和光荣的事情,可是当他想要将那一天学习的经文领悟分享给父亲的时候,却听见了来自父亲房间——那教皇厅中最为高尚的地方的淫靡声音——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赤裸着身子趴跪在地上,而他的父亲、他心中高尚而圣洁的父亲,却在操弄着那个年轻的少年。
    有时候信仰的坍塌毁灭不过是瞬间的事。切萨雷记得在图书馆里看书的时候,提到过明夏大陆上曾经有一种古老的宗教,缘起缘灭不过是瞬间事,而醍醐灌顶也不过是瞬间事。
    待到神学院的主教们鼓起勇气跟贝尔戈里四世提及切萨雷已经好几日没有去上课的时候,他已经背着自己的长剑与骑士团远赴北方杀敌了。
    他虽然继承洛伦佐公爵的高贵称号,可是身上的伤口却并不比一个普通骑士要少到哪儿去,甚至还要多——疼痛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的事,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曾经他认为,人生反复终究不过一死罢了。
    他是悲观的。
    纵然在所有人眼里,他积极向上、宛若神明,可是只有切萨雷自己知道,他无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
    用完美的表象来包裹内心那个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内核,若是将那些外表的包裹一层一层剥去,他不过也就是一个对诸多事情无能为力的年轻人罢了。
    曾经他以为自己人生之中最难逾越的一座高山莫过于自己的父亲,可是待到他亲手将其斩杀的那一刹那,他感到的不过是空虚。
    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最为叫嚣的空虚。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便会让他很难过。他曾经也许会有成为一个好人、成为一个至少看起来正常一些的人的机会,伴随着他父亲的种种行为,越来越少,甚至机会为零了。
    拂儿。
    发音很简单,不过牙齿轻轻抵在下唇,随后发气便会吐露的音节。
    拂儿。
    纵然将生命与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对其实一种莫大的不公,可是对于切萨雷而言,对于这个无能为力的年轻人而言,他在偶尔疲惫的间隙,也多少希望能有那样一个角色存在。
    “……切萨雷,你醒了吗?”
    甚至……切萨雷哀伤的想——他们曾经有个孩子,是个女孩子,他因为欢喜雀跃而设想过无数个名字的女孩子。
    有人在叫他,随后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熟悉而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拂儿……”
    “我在呢,切萨雷。醒醒,快醒醒吧。”
    有人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唤着,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哑了,还夹杂着些许哭腔,甚至切萨雷觉得脸颊上有人用手轻轻打着他。他一皱眉,不知道是哪里受了伤,有些疼。
    “疼……”
    他小声呢喃着,却又像是个从未如此做过的孩子,想要放下所有的自尊和身为骑士长的骄傲,至少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撒一撒娇。
    “好疼……”
    “哪里疼?”果不其然女人的声音变得焦虑起来,方才还在拍着他脸颊的手变成了轻揉,“切萨雷,你哪里疼?”
    他叹了口气,心想她果然还是挺好骗的……便皱着眉头往她的方向凑了凑,“曲拂儿……”他轻声说,感受到那个人因为听到自己叫她的名字而微微的僵直,忽而啊,整个身心都好似浸泡着一池春水,温暖而荡漾。“我哪里都疼……”他试图睁开眼睛,可是亮光太刺眼,于是他又闭上,只是依稀看见个红色的轮廓,他心满意足——
    “曲拂儿,你能不能抱抱我?”他便趁机提出那些无礼的要求。
    反正他知道,此刻无论是死是活,是在天堂还是地狱,他都无所谓了。
    她就在这,就在自己身边,一切足矣。
    他将永远臣服于她。
    曲拂儿叹了口气,她四下望着,有些烦躁的想怎么才能让发热的切萨雷舒服一些——而更为重要的,是此刻正卧在山洞不远处的白鹏,因为失血过多,此刻格外虚弱的伏在地上。
    来不及想些有的没的,甚至她曾经百转千折纠结好久如何面对切萨雷的念头此刻都化为乌有,比起那些有的没的东西,如何活下去并且逃出这片林子,才是更重要的事。
    曲拂儿撕掉身上复杂的裙绦子,捧来附近的积雪,白鹏身上的箭簇被她用刀子挖了出来,那只傲慢的狮鹫嗷嗷嘶鸣,本想张开翅膀吓唬那个女人一下,却因为看见那女人眼中不置可否坚毅的光而乖乖闭了嘴——毕竟她是主人的女人,它选择乖巧听之任之。
    曲拂儿拍拍白鹏的身子,赞许它真勇敢。
    雪水化了打湿了裙布,曲拂儿小心翼翼擦拭着白鹏的伤口,白鹏却用鸟喙轻轻顶着她的手——这个无知的人类女人,她一定不懂狮鹫会自己舔舐伤口。曲拂儿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两步,就看见白鹏扭头用鸟喙梳理着凌乱的皮毛,伸出舌头将伤口上的血污舔净。
    她有些纳闷的自言自语,“不需要我帮你吗?”
    可是白鹏却好似听懂一样,嘶鸣一声算是回应——甚至还有些许嘲讽的意味。
    狮鹫便是如此骄傲的生物,曲拂儿亲不自禁想起很久以前她从明夏逃回到卡斯法尼亚大陆时,曾经在那个山洞里,白鹏是如何张牙舞爪吓唬自己那匹可怜的驼马。
    不愧是切萨雷的坐骑呢,曲拂儿心想,却意外轻声笑了起来,连同她自己都感到些许意外。
    “唔……水……”
    男人的呻吟声响起了,曲拂儿连忙用裙布包了另外一块儿雪块,她醒来之后便看见自己身边一脸灰的切萨雷,大概是因为吸了林火燃烧时的烟,切萨雷没多久便开始发热。他用一种格外固执的姿势抱着自己——那是曲拂儿醒来时发现的,而在切萨雷的身上,有被火燎到的伤口。
    她连忙将裙布按压在切萨雷的口鼻处,于是男人猛烈的咳嗽起来,曲拂儿有些慌乱,害怕他是被林火伤到内里,可是还好,并没有污血被咳出来。
    她听见男人开始呓语,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一直说些她听不清的话——他喊了一些名字,随后便是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抱着她的手臂。
    “切萨雷?”
    曲拂儿小声的、试探性的唤他。
    “你醒了吗?”
    她的另外一只手,轻轻攀上他看起来有些可笑的脸——被烟熏得像是个刚从烟囱里爬出来的调皮鬼。可是眉头那里的地方却紧紧皱着,让人心疼。
    “拂儿……”
    那个男人鲜少流露出脆弱,可是此刻,他却毫无戒备的蜷在她的身边,小声呓语。
    拂儿连忙说,“我在呢,切萨雷。醒醒,快醒醒吧……”那些个她本以为在见到他时会犹豫不安会辗转反侧的情绪,待到真正见面的刹那,其实不过是她自己多愁善感的杂思罢了。
    待到曲拂儿意识到后,才觉得自己之前那些行为,无非是多此一举自寻烦恼。
    她想见他,被他像以前那样狠狠拥抱在怀里,用这世界上最为甜美的情话与她调情——曲拂儿不禁在心中恨起自己的愚昧,若是能早一点见到他……若是能早一点。
    “疼……”
    男人小声呓语。
    “好疼……”
    “哪里疼?”曲拂儿大惊,切萨雷很少会喊疼,她担心是不是真的伤到内脏了。她不愿意再次失去他了,这让她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切萨雷,你哪里疼?”
    “我哪里都疼……”可是那男人却依然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好似个普通又平凡的、二十来岁的青年一样,小声呓语、用脸轻轻蹭着自己心爱女人的膝头。“曲拂儿……”他的眼睛微微眨动着,“你能不能抱抱我?”
    山洞另外一边的白鹏听不下去了,真是看不惯如此无耻的主人,它探下头,闭了眼睛,不打算听那一对男女的爱语。
    它累了,它才是受伤最重的那一个。
    曲拂儿便依从那个男人如此卑微而虔诚的祈求,俯下身子,“切萨雷……”她在他耳边轻轻低语,气息打在切萨雷的耳边,痒痒的。
    他便再次睁了眼,小心翼翼眯着眼,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他们真的许久未见,而在这段时间里,彼此都经历太多,好似翻天覆地。
    女孩子看起来狼狈极了,眼睛却依然明亮如初、坚毅到让人心疼的地步,他想了想,自己究竟沉迷于她什么呢?他想自己应该主动去吻吻她,安抚她,就好像曾经那样,去保护她,疼惜她。
    可是待切萨雷刚刚伸出手想要把曲拂儿拥入怀中的时候,却感到自己干涸的嘴唇上印上来一个柔软之物——这下他可全醒了,睁着眼睛,看见那一抹红影攀上自己。
    是吻。
    激烈而火热,撞疼了他的牙齿。
    这让切萨雷情不自禁的想,怎么纠缠过那么多次了,这个傻姑娘的吻技却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他便抱住她,让她骑坐在自己身上的身子再度附了下来。
    “傻姑娘……”
    切萨雷轻声呢喃,用手捧着那姑娘的脸蛋,随后用拇指抹掉如同珍珠一般滚落的泪珠子。
    他努力撑着身子去回吻了她,可是那并不能让他有多愉快——切萨雷·洛伦佐是个擅长主动出击的男人,这该死的体位让他太过被动了。
    于是他一个翻身,将女孩子再度压在身下——曲拂儿惊呼,“切萨雷!你的伤——”
    还未说完,便被那人的嘴唇再度吃掉了后面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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