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元站在纪斯的维度里,小声补充道:“这个女孩是最野的, 觉醒后一股猛汉的大碴子味, 认定自己是一个叫‘大宴’的国家的国君, 每天要发作两小时,堪称性情大变。”
    纪斯突然警觉:“性情大变?”
    “啊, 她不发病……额, 不被‘国君’人格支配的时候很乖巧。不过没关系, 可控也能治。”王义元说道, “她上次发病嚷着要喝酒, 被她亲妈打了顿屁股就清醒了。”
    虽然她被打时愤怒地喊着“母后, 你怎能如此待朕”, 但那又怎样呢?该喝的奶粉还是得喝,该穿的小裙子还是得穿,管你前世是不是猛男。
    纪斯:……
    他沉默片刻,忽然被一阵哭声吸引。只见一名刚满三岁的男孩抱着小恐龙嘤嘤啜泣,哭得不能自已:“相公,我怎生成了稚子?此生可还能与你相见,再续前缘,嘤!”
    王义元悄声道:“这个男孩……觉醒后一股大家闺秀的淑女味,认定自己是个宰相夫人,每天发作四十分钟,哭得狠了真能水漫金山。”
    “不过也能治,只要——”
    窗沿上的女孩一听哭声,顿时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她一跃而下,飞快地把奶瓶塞进那男孩嘴里:“再哭朕就诛你九族!”
    很好,哭声停了。
    “对,就这样。”
    纪斯:……
    他真切地发现,自己不是来探望孩子的大祭司,而是站在病房前观察病人的院长。主治医生王义元正详细地为他分析每位“病人”的发作情况,还告诉他基本疗程和治疗方法,以及部分随时能“出院”的治愈者。
    “舒雨听是最正常的小觉醒者了。”王义元感慨道,“大概是有过跟在您身边的经历,她能很好地处理梦境和现实的关系。很多时候,都是她在帮忙安抚孩子呢。”
    比如,这一批小觉醒者里最危险的那位……
    穿过十几米的长廊,是一间向阳的、草木茂盛的画室。繁花盛开,蔷薇蔓延,有泥土的腥气,也有馥郁的芬芳。在吊兰垂落的枝丫下,有三个豆丁排排坐,每个都是有过接触的面孔。
    葫芦口等来的有缘人舒雨听,宁原山脚的画图男孩“东东”,以及川蜀之地、公交车上差点拿面膜噎死他的“可畏后生”。
    纪斯:……
    所以说缘分这东西真的很神奇,兜兜转转,到头来终会再遇。
    纪斯失笑,拨开了隐藏自己的维度。当空间发生微妙的波动时,三个孩子几乎是同时警觉起来,猛地回头看向后方。
    很敏感,看来下一代的水准不会差。
    一见是纪斯,三豆丁立刻瞪圆了眼。孩童本是多忘事,但很明显,他们没忘记纪斯。舒雨听笑着跑向纪斯,一把抱住他的手:“师父,我觉醒了!”
    她的口齿终于清晰,动作和身体的协调性也增强了。
    “叔叔好。”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孩站在不远处,落落大方,“我叫陈逸豪,我们又见面了!”
    “嗯。”纪斯摸了摸俩孩子的头,转眼看向最后一个。然而,那孩子依旧握着画笔,只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不言不语。
    “叔叔,东东怕生。”陈逸豪眨眨眼,“所以才不说话。”
    纪斯轻笑,这些孩子觉醒后心智是长了不少,但他们明显“不务正业”,还没学会有效运用能力,倒先学会帮同伴打圆场。
    纪斯俯身,悄声在俩孩子耳边说了几句。
    没多久,俩孩子就笑嘻嘻地往外跑,簇拥着推走了王义元。长廊上回荡着王义元的叫嚷:“诶,小祖宗,你俩别乱跑!”
    室内无人,纪斯缓步走向了男孩。后者握着画笔,怔怔地看着他。
    温暖的大手落在他的发顶,又贴在他的脸颊上。这种被包容的感觉,就像是回归到最初的温暖和爱,温柔得让人想落泪。
    “我知道你眼里的世界跟别人的不一样。”
    闻言,男孩的眼泪簌簌落下,毫无征兆。
    “你有一双看穿真实和虚伪的眼睛,它为你带来了困扰,你很讨厌它。”纪斯弯腰,长发倾落,“但你知道吗?它是你最忠实的伙伴,你本该感激它。”
    他的额头贴上了孩子的额头:“让我带你‘回去’看看吧。”
    倏然,偌大的阳光花房扭曲成旋转的星图,又眨眼变更为老旧的房屋样式。依然是宁原山脚,依然是村镇人家,可纪斯牵着孩子的手站在道路中央,活人却一个也瞧不见他俩。
    孩子出神地盯着切换的场景,却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不穿它是真是假。
    这让他感到恐慌!
    纪斯笑道:“很多时候,你都在依赖它。”说着,他下巴微抬,“看那里,你还记得吗?”
    远处,是孩子熟悉的姥姥家。他的姥姥挎着篮子,打算坐公交车去县城买点打对折的鸡蛋,谁知平日里不声不响的“闷葫芦”突然跑出来,死死抱住她的腿,往房子里拉。
    “诶,东东?你怎么了?”老妇哭笑不得,“姥姥要去县城买鸡蛋,回来给东东做荷包蛋,好不好?”
    孩子拼命摇头,眼泪夺眶而出。
    直纠缠了好一会儿,他的姥姥无奈,回身把他抱进房:“你这小祖宗,怎么突然就哭了,姥姥这鸡蛋买不成了……”
    场景一换,本该载着他姥姥的公车在半路与一辆失控的大卡相撞,事故之严重,登上了晚间新闻。那晚,他的姥姥吓得魂不附体,直抱着他喊祖宗。
    “它保护过你的亲人。”纪斯道,“不止一次。”
    场景再换,他那一群年纪不大的兄姐贪凉,抱着救生圈去河里游泳。他们嫌他“有病”,不准备带他玩,但最后还是他拉着人到了河沿,将他们一个个救起。
    场景又换,这次是一个暴雨之夜。一滩黑水状的东西从下水道里冒了出来,慢慢汇聚成一个男人的形状。他光着身子,神色狰狞。仰头看向单元楼的灯火通明处,几乎是狞笑着跨上了楼梯。
    纪斯勾唇:“这就是你杀死的第一只妖魔吗?”
    男孩点头,神色冰冷。他半点没有恐惧,甚至还想再杀一次。
    “干得不错。”纪斯给予肯定。
    这个男人是前科累累的酗酒家暴犯,明明前妻已与他离婚,偏偏他依旧缠着她,简直阴魂不散。进局子几次,出来必定寻找前妻和孩子的住处,一找到就是暴力犯罪。
    或许前几年会按律法不得不放了他,可鉴于近期的召南大案,他即刻被转移到更秘密的监狱中去。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他堕落成妖魔后会生成这种“流质”的能力呢?
    也因此,他顺利逃出了监狱,一路残杀了十几名无辜人士来到这里。
    他要杀了他的前妻,和与他前妻交好的所有人,包括那个养不熟、还敢拿刀子回捅他的女儿!对,这栋楼的人都去死吧,成为他的养分最好。
    他上了楼,准备挨个儿拆门屠杀。可他刚跨进居民楼的时候,却发现“铿”一声响,他的左腿直接被切断,鲜血直流。
    “嗷——”他惨叫着抱住腿,而惨叫声引出了活人。
    紧接着,整栋楼的活人冒了出来,亲眼目睹一个似人似鬼的男人在地上疯狂打滚,身上被切出一刀又一刀的痕。报警、尖叫、逃窜,男人的身体分散又重组,重组再分割。
    与此同时,坐在画室中的男孩握着朱红色的画笔,在一团极为抽象的“漆黑泥巴”上划下道道红痕。
    一笔,就是一声惨叫。他的手很稳,心态更稳。
    当画纸被涂成血红色时,他画上了火焰。突然,楼底的妖魔燃起熊熊大火,很快被烧得只剩一堆残渣。
    男孩停下了手,他回过头,看见母亲捂住了嘴,双手握住窗沿看着楼下,又转头看他的画。
    “东东,你……”她忽然哭了出来,紧紧抱着他。
    画面静止,犹如镜像般碎裂。
    纪斯垂眸:“以画杀人,后生可畏。同样是将虚转变为实,你倒是比姜启宁运用得出色。”他轻笑,“算上这次,你可以数一数,你这双能看到‘死线’的眼睛帮了你多少次。”
    孩子抿唇,不语。
    “与它共生吧。”纪斯认真道,“如果你一再地否定它或是不想要它,那么有一天,它真的会离开你。”
    孩子猛地抬头,情绪波动很大。
    “不珍惜天赋的人最终会被天赋抛弃,仅此而已。”纪斯注视着他的眼,“可能你不会再受到它的困扰,但同样的,你会失去先知的能力。没准有一天,意外会夺走你身边的人。到时候,你就算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沉默良久,孩子握住纪斯的手,轻轻地蹭了蹭:“我……知道了。”
    许是从不说话,他的舌头有点打结:“我会的,我叫东东……我……”
    “找到你了。”
    去找他、找到他!
    孩子扬起脸,笑了:“找到你了。”
    他找到了点亮这个世界的光。
    ……
    纪斯准备回到京都的局里好生休养。是的,他已经把局子当成了“府邸”。
    到头来,初临地球时“怕”被送进局子的他,最终还是长久地住在了局子里。这可能就是该死的命运吧?
    只是,在入住之前,王义元给他发了一张证书,名为“编号1”。
    纪斯把玩着“合法觉醒者资格证”,大致明白了中洲这么做的理由。简言之,无论他有没有申请觉醒者编号,他都会得到“1”这个号码。
    他的实力和影响力,已经大到中洲务必在第一时间将他归纳到己方阵营的地步。唯恐稍慢一步,纪斯这名儿就被某些骚操作多的国家给挂上了。
    纪斯:“编号我接了。”
    王义元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有1总有0吧?”纪斯问道,“是哪个觉醒者拿到了比我靠前的位置?”
    王义元:“额,是国家测试抢号的机器人。”
    纪斯:……
    ……
    4月23日晚,曲康大省,宁原山脉。
    魔窟的豁口开到了三米的宽度,隐约还有裂开的趋势。中洲的兵力纷纷往此地集聚,而接近宁原山脉的十几个城的人,大部分都被转移到大疆新建的基地里了。
    剩下驻留的活人,是一批宁死也不愿挪窝的老人。他们骂走了子女,直接承担起军人的后勤工作,只希望这把老骨头能在最后发光发热。
    拉基捧着一位老奶奶打给他的大盆饭食,郑重道:“谢谢!”
    “小伙子可真礼貌。”老奶奶给了他一勺菜,“多吃些,有力气杀那些腌臜怪物。”
    “您……为什么不跟着撤离?”拉基扒着饭问道。
    老奶奶笑道:“年轻人在前方拼杀,我们这些老骨头真不能坐享其成。能帮你们分担一点是一点,你们顶着,我的子女孙甥才能活啊。”
    “我和我的老伴都留在这里,基地只那么大,给后生留活路才是真的。”老奶奶笑了起来,每一条皱纹都很温柔,“无论宁原这头是好是坏,我们都是落叶归根了。我听说,今晚有东西要爬出来了……”
    说着,她又给拉基舀了一勺菜:“要活下来啊。”
    “我会的。”拉基沉声道,“我和我的朋友不会让它们活过今晚!”
    老人很是高兴,倒也没把拉基的“夸海口”当成真事,只是问道:“你的朋友是哪个营?今晚守在哪儿,他不跟你来吃饭吗?”
    拉基顿了顿,回道:“我们……编外人员,守在魔窟边上,他太紧张了没心思吃饭。”
    想到躲在营地里疯狂吹萨克斯的姜启宁,拉基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记谱行为,估计到最后只能记住一首两只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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