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茜儿确定的点头:“真!”
    那一刹,真是皇天开眼,陈吴氏信门顶子冒金光,就绝她家不发注大财,都不对不住她这戏年受的苦。
    陈吴氏看着瘦巴巴的七茜儿,就爱啊,爱的不成了都,心想,这黄毛金灿灿的,咋就这么好看呢。
    她身子有些抖,哼哼几声又扶着石头桌儿坐稳了这才想,都说我命硬克死了儿孙,什么啊,那全然是老陈家福气不够接这丫头的,就得送上几条命垫吧青云路。
    若不是她,哼!这丫头也来不了。
    瞧瞧,听听!这丫头说的是啥,这是男人话,大道理的男人话啊!
    这样好的丫崽子,竟被她捡了个便宜,老陈家这是如何积德才娶了她,若不是她,能聘回这样的小乖?
    想到这里,老太太取下腰上的火镰,对着火石点燃锅子笑眯眯的砸吧几下,这心啊她就开始盘算起来了。
    那既然不动了,明儿这庄子她就得溜达溜达,盘算盘算了……
    七茜儿不吭气,就安静的站着等。
    她一直等到老太太翻起袄子,从最里层肚兜兜里翻出几块芋头干,好不亲昵的都给了她。
    恩,这就对了。
    陈吴氏满面鼓励,还生怕七茜儿不吃:“妮儿,饿了吧,你吃这个垫垫,晚上,晚上……还有好的,妮儿啊……你叫个啥名儿来着?”
    七茜儿双手接过芋头干,道了谢这才回话道:“奶,我家里行七,大名叫个霍七茜,您就喊我七茜儿。”
    这老太太的每一口吃的就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她得承情诚心的吃。
    如今粮食就是命。
    老太太看她受了,心下舒坦,就更亲昵的拉着她絮叨说:“我说,茜儿啊……你怎么知道这些啊,就,就你才将说的什么皇爷啊,水脉啥的?难不成你爹,还真是那啥状元?”
    说完,她又捞住七茜儿那如爪般,满是老茧的手反复打量:“也……也不像啊?”
    七茜儿收回手,两手捧着芋头干儿咬吃,她是有些饿了,一边吃她一边不在意的揭穿王氏那哄人的假话道:“您听太太胡说八道,还我爹是个读书人,还举人状元!甭管哪朝哪代,状元都是有数目的,您明儿出去可不敢说这话,没得叫人笑话!我爹……嗨,我也没喊过他爹,他从前就是给人家前朝皇家管皇庄子的。”
    “什么!”
    老太太闻言一惊,吓得几乎要尿裤。
    七茜儿自然知道她是害怕什么,就赶紧拉住她道:“您甭怕,没事儿!我爹都死了!他就是不死,从前也就是一个跑腿儿卖力气的,甭说皇爷如今刚登基顾不得这些小事儿,就是算账还能找到他头上?我那个爹,哦,就是霍老爷,他连个官儿都不是呢!”
    这一惊一乍心里受不住,老太太手有些抖。
    七茜儿加重语气与她解释:“您想想,要是您村上的地主老爷在城里犯了事儿,那县太爷只会命人捉拿地主家血亲,严重了卷一锅亲戚朋友去,也没得把佃户一起抓进去的道理,还不够浪费米粮的。”
    这道理老太太是明白的,不过她依旧仔细琢磨了一下,细想想,恩,也是啊,那地主老爷若是犯事儿了,关佃户什么事儿呢。
    七茜儿扭脸看她:“再说,我也不在他家族谱上的,且查不到我呢。那太太您是见过的,您看我哪儿像她家的闺女了,我娘啊……”七茜儿看自己这双手:“我娘啊,她早就被太太卖了,她又不愿意,一出庄子就投河死了。”
    七茜儿说起河,老太太心里就一阵阵的抽疼,她想起老陈家的女人,还有白花花的横尸在老河道的边儿上的那些……
    都不易啊,
    抬手对着心口捶几下,老太太吸吸鼻子,也拿起芋头干咬了几口,一边使劲,她还恶狠狠的说:“那些都是恶人,恶人!”说她扭脸含着眼泪对七茜儿笑:“恶人是得了报应的!丫头,我以后对你好啊!往后咱娘俩以后谁也不理,就咱俩好,成不?”
    她一下一下的拍七茜儿的手背,倒是把七茜儿心都怕打软了。
    我从前为啥恨她啊,七茜儿想不明白,为啥恨她啊!她就想哭,到底是掉泪了。
    耳边就听到老太太软和的唠叨:“我心疼你好不好啊?我也是一个人了,咱以后就好了啊,有奶一口的,一准儿少不得你的,你呀~你说你这苦丫头,就这般难,怎么还这么有本事呢?你看你多机灵啊,是跟谁学的呢?”
    是啊,跟谁学的呢?跟一泡血泪,跟一生的不甘愿学的啊。
    七茜儿抽回手揉揉眼睛:“这个~您知道那皇庄子上一般都用的是什么人么?”
    老太太自然不知道。
    “那皇庄子上啊……”七茜儿看着面前的影壁墙,盯着那八仙过海的砖雕说:“那过去,就总有在京里倒霉的勋贵人家……那主家倒运抄家流放了,家里年纪大的管事儿的,管账的卖不出去,就会打发到皇庄做苦力,我懂事儿起,就跟她们一起做杂活了,我哪点本事见识……也是跟他们学的。”
    老太太细想了下,信了。
    她点头赞叹:“到底是皇城附近的人儿,学的好,学得好啊!这人吧,就得多学点东西傍身,不说旁个,只就我家那个遭雷劈的,哦!才将你看到那个,那是你四叔后面……后面买来的。”
    她举起四根手指。
    七茜儿握着芋头的手松了一下,又握紧起,笑着轻轻说:“买来的啊?”
    老太太确定的点头:“可不是!真买来的!她吧,她也是个倒霉的,生了一张好脸儿,偏找了个顶不起门户的。后来……遇到那强势的,就找了个由头关了她前窝的汉子。也是巧,老陈家祖上没积德,你那倒霉的四叔那年跟着人攻进府衙,就在大牢里见了那倒霉鬼。
    那倒霉鬼想出去呢,就央告你四叔说,家里有个好看婆娘,只要你四叔救他出去,就把……哎!也是理亏,我就说,这人不能乘人之危呢,可不就是遭了报应,人家打头起跟咱不是一条心,说不得,这心里还要恨咱们呢。”
    从前老太太可没有提过这个。
    老太太撇着嘴:“哼,后来那汉子带着你四叔去了她家,你四叔一眼就相中了,又看她家家破人亡的,前窝三崽子已经饿死俩,你四叔吧,他见过啥世面呦,他也是个傻的,就给了人家二百斤粟米,还给人家修了屋子,这才把人带回来了,你说,这不是买的是啥?”
    七茜儿拿起芋头,一气咬下一大块。
    老太太继续:“她人是讨厌,心眼也多,可她那一手秀活……你是没见过,她绣个雀儿,毛都是活灵灵的。”老太太对七茜儿用手比个镜面圆:“就这么大,说是平安的时候卖到城里的绣房,一副能卖几百文呢!她手上裁剪也好,大褂不画线,就是眼力活儿,一天就得!
    我那时候心里不满意,可又一想,凭着她的手艺,以后老四早晚还要有子女,那后面的娃儿学了,怎么得也在婆家歪活不了,有手艺没手艺那是两样的!你说对吧丫头?”
    七茜儿点头。
    老太太看她表情一般,就赶紧又加了一句:“你甭搭理她,她不能跟你比,那个……就是个外倒贼,她前窝的崽子就靠她从咱家捞拔活,且贴补那头呢!老四他们整点好玩意儿,她都悄悄给那头捎回去了,不然我不能那么气,哎!祖上没积德,你四叔算是完了。”
    说完,老太太对着自己心口,又捶几下。
    七茜儿不想说乔氏,她看乔氏多一眼心里都是恶心。
    如今她倒是觉出老太太好了,虽这老陈家凡举有点好,那就是老陈家祖坟冒青烟请来了她,要是老陈家不好,那就是祖上不积德,塌了坟顶子来的报应……
    无论如何,这老太太心正,比一般老太太看得远。
    只可惜,他们这些儿孙竟没有一个能想着老太太的好。
    她心里难过,就拐了话头儿问老太太:“这样啊,奶,却不知道,我那~我那夫君是做几品将军的?若是五品的,兴许咱还真能走到上京去呢。”
    哎呀这个小妮,真是个不害臊的,还夫君,男人就男人呗。
    老太太想笑又羞,低了头,好半天儿,半锅子烟丝儿吧嗒没了,她才豁出去的样儿抬头道:“嗨!我哪懂这个!那在军中行走,出了门,那外面的见了都要尊称一句将军将军的……是吧?”
    七茜儿扯扯嘴角点头:“……是吧,奶?若不是将军,却不知道他的官身是什么?这总得有个名儿吧?”
    老太太被那烟呛着了,咳嗽半天儿,嗓子底儿拽出一口浓痰,她狠叨叨的吐到地上颇有些无赖的说:“将军就将军,不是就不是,怎么?不是将军你还不愿意了?”
    七茜儿脑袋飞快后仰躲飞沫:“您瞎想什么呢,婚书咱都有了,他就是个缺胳膊少腿儿的,我还敢不嫁了不成?我跟您也不往深了说,咱就浅了说,就说咱住这院儿……”
    她站起来拉着老太太走出门,指着院门口的俩雕了蝙蝠的四方石墩儿,又指指大门口的四个门档说:“您知道这是什么么?”
    陈吴氏满面不屑的撇嘴:“这不就是门墩么?俺们村儿里地主家也有这玩意儿,就没这个花哨就是了。”
    七茜儿闻言倒也没嘲笑,她也是四十之后才开智的。
    她就指着面前的台阶与老太太解释:“奶,以后有些事儿您要记在心里,这甭管前朝新朝,甭管哪个皇爷坐,规矩朝政,律法军令代代都改,可惟一样东西,是甭管那位皇爷都不敢逾越的。”
    老太太又听不懂了。
    七茜儿知道她没听懂,却依旧耐着心与她解释:“奶,这不能改的这样东西,叫做礼法,叫做天下官吏的体面,脸面儿!礼法是先圣定下的规矩,这规矩里写了,皇爷只能有一个大娘娘,一个太子,皇爷就不能娶俩娘娘,不能立俩太子,您知道了吧?”
    老太太不知道!
    还有些不服气的说:“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这跟这门墩有啥干系?”
    七茜儿挑眉,指着面前的台阶说:“礼法规定了,凡举朝廷官吏所居府邸皆有制度规矩,凡正门有门楣的,就像这院儿,它两个方门墩儿,这就是文官老爷家宅子,您孙儿就是个将军,他也不能在家门口立这种门墩啊。”
    看老太太左右看看,对着门墩就是一脚。
    第10章
    老太太踢门墩,墩自巍然不动。
    七茜儿嘴角直抽:“您就是把这个门墩儿撇了,它还有门楣,你现下哪儿找人拆家换门去?您看这脚下三个台阶,门头四个门档,这在前朝就是四品老爷家的宅子,您那孙儿,您那大胜有四品么?”
    自然是没有的。
    老太太无奈的摇头,又气又恨的伸手使劲点了一下七茜儿道:“你这妮,怎么这样古怪?咋啥话都敢说?也是奇怪了,你咋不认生呢?”
    认生?前辈子见天扯皮,一个炕沿上睡三年,您恭盆儿我都倒了无数次,跟你认生?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她得先下手把位置在这个家确定了。
    七茜儿冲老太太翻翻眼皮儿:“您还气呢!您就没看到门口的封条儿?一般的宅子您占了就占了,好歹您那孙儿还是个官身,他有他的体面,明儿待我写个款挂门口,方方面面不过分人家也能给这个脸。
    可您要越了礼法规矩,沾了不该的东西,那就是给儿女找麻烦了,没得您那大胜孙儿前面提刀卖命,您在后面抽桥板子不是?像是这种官宅,那先来贴封条的老爷怕是早就记录在案了,还能您来沾这样的便宜,您想啥美事儿呢?”
    老太太略有不服的拍下门墩嘀咕:“你这妮说话忒难听,那活着不想点美事,还叫活……”
    老太太这话才冒了半截子,就瞥到巷子口有个脑袋在鬼鬼祟祟的瞄瞧。
    乔氏手里拿着个绣花的绷子,背着熟睡的喜鹊,正攀着墙头往巷子里看。
    她心情不好了,真不好了,就觉着自己的好日子从此没了。
    前面与她亲香的报信,说老太太花五十斤粮十贯钱整了小媳妇儿回来,还说是识字儿的,那就更完了。
    老陈家稀罕啥,她是门清。
    从前屋里就她跟那死老婆子,凭那死老婆子怀揣死藏,可她是个眼瞎的,就只认粮,京中老行的大漆盒子她都撇一边儿,更不用说字画细瓷这些了,就是粗浅的乡下见识,她糊弄她是一糊弄一个准儿。
    老太太就是想挑错儿,她都不会挑。
    老陈家一帮没见识,前面整点东西也不识货,就知道藏点表面首饰还有粮。
    乔氏是谁?乔氏她爹从前是开针铺的,虽小门小户,她也是细米养大县城姑娘,后来又嫁了街里牙药店家的儿子,街头夫家,街尾娘家,乔氏一直是在蜜罐里泡大的。
    一条商街,乔氏打小练出来的眼力,她不信任陈老四,就下死手捞拔东西,悄悄藏了找机会捎回老家去。她总觉着在老陈家脚下虚晃,自己是要走的,早晚要走,总是要走,就不捞白不捞。
    可现在不行了,这败货进屋,怕是还要算后账了。
    乔氏就趴在墙头,看着那老比带那小比在踢门墩?还说说笑笑的,她就想不明白了?
    怎么没多大功夫就好成这样了?
    乔氏心里恨,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就想拿手里的针戳那俩猪狗一身的窟窿眼子。
    暗暗恨着,冷不丁那边上来了三五个放羊回来的婶子,这随营跑的妇人都爱养几只羊儿,闲了找草窝随意防着,等到了没草吃,就冬日了,卖到营里能换不少军粮。
    她们见乔氏鬼鬼祟祟的瞄瞧,就有个大嗓门婶子笑眯眯的悄悄过去,猛的在乔氏耳边扯嗓问:“哎!四牛家!你趴这儿干啥呢!”
    这婶子喊完,也趴过来要看,她只瞥了一眼便被乔氏揪了回去,哀求着说到:“婶子可小点声,若被我们老太太听到,回头又要收拾我。”
    这婶子几个才将溪口放羊,也不知道老太太聘了孙媳,闻言更加想看,便齐齐过去悄悄支脖儿看几眼,又一起好奇回头问乔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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