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孙媳一动不动的观察,眼神是她从来没见到过的露着寒气儿的样儿,她有些心悸便伸手摇晃她肩膀。
    七茜儿眼神瞬间清明,还笑着问老太太:“奶?咋了?”
    老太太撇嘴道:“怎么?羡慕人家富贵了?看不上我们老陈家寒门小户了?”
    这老太太!
    七茜儿噗哧便笑,低头一边继续做活一边道:“您想什么呢?那就是个五品,才高你孙儿一级,我羡慕个什么?那边一看就是上下最少四代人,成日子罗里吧嗦,挨挨挤挤二三十个主家,一堆的麻烦事儿!咱家日子是多不清静,我去羡慕她们?”
    老太太一听就不愿意了,又觉着吃亏了,便问:“啥?就五品?那跟小花儿差不离啊!咱,咱给小花儿占得小了吧?”
    这老太太一说话,七茜儿便知道是啥意思了,这是觉着自己家占的院子少了,吃亏了!
    她低头一想,也对啊!唐九源是五品,小花儿也是五品?唐九源就敢毫不客气的住棋盘院,凭什么小花儿就要住在亲卫巷子的二进院?
    那唐九源有个一品的老丈人,可是咱小花儿有皇爷啊!还有个伯爷爹,倆子爵哥哥呢!住你们个棋盘院子怎么了?
    还是胆子小了,格局太小了!
    七茜儿放下簸箩,低头捧着老太太脸对着她脑门就是吧唧一口,亲完她转身就往屋里跑。
    老太太满面嫌弃,又气又羞的使劲擦自己脑门,还抱怨的骂道:“这是疯了么!疯了!”
    老陶太太跟徐太太却是一脸羡慕的看着她,这样贴心的晚辈儿,她们是半个都没的。
    没多久,七茜儿举着一张大宣纸,手里端着一个墨碗出来跟老太太道:“奶!走着!给小花儿占屋子去!!”
    等那家人来,就让他们吃屁去!
    哎呦!想下就开心!
    老太太却吓的不轻,她站起来磕磕巴巴的问:“真,真去啊?我就是一说啊~!你,你还当真了!”
    七茜儿理直气壮的端着墨碗道:“您说的对啊,咱小花儿!那是正儿八经的五品游击将军,还是皇爷当儿子养大的!就凭啥跟咱住在这个破巷子?那不丢份儿啊!走着,走着!”
    说完,她便端着墨碗,从一边的小道绕着那边的人马,就走到了祠堂左边……
    老太太心里虚,一路上嘟嘟囔囔说七茜儿找麻烦,七茜儿却哄老太太说:“咱大胜以后就给您添一个娃儿?那要娃儿多了,住不下了,咱给孩子们支应多远?庄子外面不成?小花儿占这边,咱把他那套占了!”
    她这么一说,老太太立刻便不反对了,反倒是笑嘻嘻的跟在七茜儿身后,一直夸她做的好!
    “大梁亲军金吾前卫副千户,游骑将军常连芳宅”!
    七茜儿看着阁楼般的敞亮大门,想起自己从前畏惧的躲在柳树后面的哭样子,就又是嫌弃自己,又觉着解了一口气!
    可她才写完,那边不远便有人对她喊了起来:“尤那妇人!你在这门口瞎写什么呢?”
    七茜儿一愣,扭脸看去,便见那边磨盘上蹦下来俩人,带头的是个四五十岁的老衙役,他身边跟着一个穿暗青绸袍,尖嘴猴腮的中年人。
    哼!老熟人啊!
    这两人跑的有些急,等跑到大门口,便看到这大宅门上提了字了。
    黄天爷!这可是完球了!
    老衙役都看了这套宅子好几天了,就想着得一笔赏钱呢,谁知道一眼没看到,便给一个布衣妇人跑来占住了?
    最近泉前庄子的房子,算是入了中等官吏老爷们的眼,这燕京的宅子得靠着皇爷赏赐,那得不到赏赐的就只能买。
    燕京的宅子,便是买,便是前朝刚亡国,前朝旧臣想要归乡,他们也是买不起的。
    如此,泉前庄这块大肥肉,便被无数眼盯住了。庆丰好宅子倒是多,可是庆丰没了水脉住着极不方便啊。
    老衙役肯定不能依,又看七茜儿祖孙穿着布衣,便刚要开口吓唬,却被身边人立刻扯了下衣裳。
    那中年人是个识字的,他先看了一下这门口的字,心里便是一肃,天子亲军啊!他又仔细看了一眼常连芳的名字,只觉着在哪儿听过,却忘记在哪儿了。
    那既然他都觉着听过,便更不能得罪。
    如此,他上下打量七茜儿与老太太,还挤出一丝笑容道:“却不知道~两位大娘是在哪家干活的?”
    怎得这么大的事儿,偏就找了两个管事娘子出来占屋子,不是蒙他吧?
    七茜儿一听大怒,瞪着这人便不客气的问:“好无礼!你是哪家的?你出来的时候你们主家就没让你看看地方?要小心说话吗?”
    这就是个外院跑腿儿,是被家里的大管事派了这差事,他连太太都没见过几次呢。
    如此,便一下被吓唬住了。
    看这人喃喃不敢说话,七茜儿便指着门上常连芳的名字厉声骂道:“真是瞎了你的眼!你们主家是有多倒霉,竟然找了你这样看不出高低眉眼的人出来招祸!你要是不懂,就去打听下这名字,也不用问旁人……”
    她又看看老衙役道:“看你的打扮?庆丰府衙的?回去问你们府尊这位小爷是谁?!便是你们那三品的庆丰府长官来了,你问问他?敢不敢占常小爷的宅子?”
    七茜儿鼻翼的看着这官司冷笑:“你谁家的?”
    这管事当然不敢说。
    七茜儿便骄傲的看看自己的手道:“凭你们是谁家的,谁来都没用!借他三个胆!就问他敢不敢!走了!”
    七茜儿说完,拉着老太太就趾高气昂的走了。
    老太太天生怕官,走到半路才颤巍巍问七茜儿:“你,你这丫头胡说八道啥啊!你这不是给小花儿招惹祸事么?”
    七茜儿心里过瘾之极,闻言便对老太太道:“哎呦~阿奶啊,你真当小花儿便是个软柿子呢!那是跟您!您可把心放在肚子里吧!甭说那俩家伙不敢问庆丰府府尊,便是府尊亲来,还巴不得结个善缘呢!”
    老太太不懂这做官的弯弯绕绕,听七茜儿说的这般笃定,便说:“真!这般威风?”
    七茜儿对她肯定的点点头,老太太便觉脚下虚软,扶着墙道:“活不成了!折寿了!人啥时候来都给我磕头,我个乡下老婆子,我……这不是折寿了么!”
    七茜儿心里满足无比,便扶着她道:“您瞎想!当年要不是您细心照顾,他在伤兵营还不知道怎么受罪呢!再说,您是当他亲孙子才照顾的,咱大胜又跟他八拜之交!现下常府那边也不是不认这层关系,人家认了!年礼您都收了,那就是您干孙子!以后啊,您可不敢这样了……”
    说到这里,七茜儿便看看自己身上的布衣,再去看看老太太,心道,到底考虑不周,被人当成管事娘子那样的人物了……回去怎么也得把老太太收拾起来……
    这娘俩回到工部巷门口,老太太们都各自回家了。
    如此,七茜儿便带着老太太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然而这娘俩却不知道,那徐老太太回到家,便打发了家里的大管事出去探听。
    等到午饭那会儿,他家大管事回来便对老太太说:“老太太,太太!那亲卫巷的小安人,到底是把左面那套棋盘院占了。”
    徐老太太看看自己的大儿媳妇叶氏,叶氏便问管事道:“那杨家的管事?就没说啥?他就肯?”
    那管事也是一脸惊的说到:“小的就在那边看了一会儿,就见亲卫巷子的小安人骂了那管事的!骂完小安人就带着老安人走了!人家那是丁点不见怕的!她们走后,那俩人又站了一会儿,商议了一会儿,小的就看他们急急忙忙去那边的礼部巷子了,想是不敢占那边的院儿了。”
    叶氏点点头,又问:“你可知道那小安人在那边门上写了什么?”
    “是,他们走了之后,小的就过去看了!小安人写的是~大梁亲军金吾前卫副千户,游骑将军常连芳宅”
    这么久了,七茜儿从未邀请过胡家人到家里坐,人家就不会多迈一步进你们的巷子。
    自然,胡家也没有请老太太跟七茜儿到工部巷宅子里坐坐,七茜儿也不会轻易过去敲人家的门。
    如此,常连芳这个条子便没几人知道,乔氏她们压根不识字,说都没地方说去。
    叶氏摆手让大管事下去,等到那边看不到人影了,她才眼神泛着奇异的光彩,一脸惊讶艳羡的盯着自己家的老太太。
    徐老太太多厉害,看她无礼便张嘴就骂道:“你睁着一双瞎窟窿盯着我作甚?!”
    那要是以往,叶氏早就心里恼的不成了。可今日叶氏没恼,却笑嘻嘻的对老太太说:“老祖宗别气,我这不是想事情想住了么!”
    徐老太太自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便撇嘴骂道:“我跟你说啊!那边的大小安人,那都是老实人!好人!你要是敢给我动你那副花花肠子,你信不信~我把你肠子都给你扯出来……”
    徐老太太她爹是个屠户!
    叶氏窘的不成,却硬是忍耐住了,只私下里对徐老太太的出行,就越发的关注起来,生怕一丝半点怠慢。
    那想住棋盘院的老杨家算什么东西,听他们在邵商吹牛,说是他们的杨跟大都督家的杨,祖上还连过宗!
    呸!就骗不了解内情的傻子呢!你家要是连过宗,怎么燕京都进不去?人家宗室为何也不认你们?
    都是邵商旧臣,谁不知道谁啊!人家老常家的小伯爷,那才是真神呢!
    不不,应该是,泉后庄最大的真神就住在亲卫巷子,尤其是那个佘大伴的干儿子,小安人家的经历老爷,那位在燕京才是体面人呢。
    她本以为这就到头了,谁知那巷子里还藏着个皇爷的干儿子!哎呦!自己家老太太这是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这一来就攀上了实在关系呢……
    想到这里,叶氏笑的那个甜,她就仿若是天下第一的孝贤之妇般,恭敬柔顺的就对徐老太太说:“老祖宗,亲祖宗!明儿,媳妇掏体己,给您打两套新首饰好不好啊?”
    旁人怎么想自己的,陈老太太自然不知道,她现在就知道自己的臭头是个憨儿!
    她气急了!扯着孙子的耳朵就骂:“臭头啊!不是阿奶说你,你如今体面了,也有个来钱儿快的营生了!你可得好好珍惜着,好好给皇爷出大力气啊!
    咱可不能闯祸啊,皇爷!你先生对你那么好,你可不能成了贪官污吏啊!那是要遭雷劈的啊!那庆丰城里面,老天爷砸下来的大石可还热乎着呢!”
    陈大胜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阿奶,便只能眼巴巴的去看七茜儿。
    七茜儿也愁呢,她就让陈大胜先买一户踏实人家回来,谁知道……他竟然带回来二十个人。
    就说陈大胜回了燕京,他就寻思了一路,要怎么把媳妇儿安排好的事给做好了,可是想着想着,便想到自己媳妇儿过了年才十六,还是个小姑娘呢。
    于是,把先生当成爹的他,便去找他佘爹了。
    佘伴伴特别满意自己学生什么事儿都找他,这暗害自己叔叔的事儿,竟也不瞒着,这是什么情谊啊!这是把心剖出来给自己看了!
    人家激动了一会儿,便直接找了工部的尚书大人过来,两个人商议了一会子,从此大梁工部柴薪司下。便多了个衙门叫做勘林所。
    这是个正七品的小所,其作用也简单,从燕京周遭山脉开始勘测调查,统计这些山林有何种树木有多少?树龄多大?适合做什么建材?
    对!这就是一个成日子上山,没时间下山的一个苦衙门。
    谁手里没有几个牙疼不好管的混帐玩意儿,不到半天的功夫,勘林所二十小吏便满编了,陈四牛竟还是这里的头目,大所正!
    甚至陈四牛身兼重任,他必须跟着队伍常年上山勘林,额外还得干柴薪司的活计,统计适合烧制木炭的林种,每年还得在砍伐过后的林地上,补种适应烧炭的桉树,柞树……每年朝廷用多少,他就得带人补种多少,还得把树种活了……
    如此,陈大胜在这件事里,就学会两个经验,他媳妇的狠在表皮,而他先生一出手便给他四叔折腾出个终身苦刑来。
    这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个傻子接勘林所的位置,而勘林所你就是做的再好,它也就是个七品衙门。
    每天老死在任上的人有多少,也不缺陈四牛一个。
    等安排好,佘青岭又问学生要去哪儿?陈大胜多老实,便说,家里媳妇觉着老太太必须改变生活方式,得给老太太买个伺候的下人。
    也是赶巧了,佘青岭如今入了宫,他家从前用的老人依旧还有不少,也使不了那么多了。
    如此人家当先生的做主,便把佘家大管事的小儿子佘吉祥两口子,连同调理好的灶上婆子,针线娘子,还有小厮丫头,挑挑拣拣的,给陈大胜就带回来二十个人。
    长者赐不敢辞。七茜儿看到人,她也给愁坏了!
    这臭头的先生真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陈大胜一月才拿几个钱儿?一下子家里就得多养二十个人……
    陈大胜也是愁,便闷头坐在院子台阶上,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媳妇儿,他总是不擅长这些的……
    老院这边发着愁,可陈四牛那边却充满了欣喜。陈四牛这一天天总不得志,便坐在家里喝闷酒。
    屋外闹哄哄的,他便心里抱怨,这兰香也是,怎么现在竟一点儿都不体贴了,还招惹了一群住在后庄的俗妇在家叽叽喳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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