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二月抱喜鹊离开,七茜儿这才听到老太太在身后说:“今儿一大早,老四那边的管家就来接人了,说是乔氏又怀了崽子,身上难受又想孩子,就有些不利索了。”
    七茜儿回身问老太太:“又只接了哥儿去啊?”
    老太太无奈,抱起匣子边装骨牌边说:“啊,就接了兰庭,我听那边的意思,说是找人算了一卦,这胎怕是又是个姐儿,这不,咱兰庭就值钱了呗。”
    这几年陈四牛就在燕京游魂般混着,他也回来,只是与七茜儿他们都不碰面。
    那年,喜鹊那事儿杨家最后拿出五万两约六万贯的赔偿,这钱陈四牛就撒泼打滚取走一半。
    他是喜鹊生父,天然的苦主,便是打官司,老太太也拿捏不住这个钱,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
    杨家了事,又不知道找了什么关系外放去了,从此,陈大忠兄弟几个便憋着气,就将自己四叔压制的服服帖帖。
    陈四牛花了大钱四处努力,却依旧是个记录树种的小吏,他心里郁结,先就纳了两房燕京本地的小妾解闷儿。
    而在这段时日,这两妾氏又给他生了俩闺女,这兰庭哥儿便值钱了。
    乔氏多玲珑的心思,就三不五时派人来接兰庭,只喜鹊这闺女,他俩口子是不见的。
    老太太说是心里有愧没脸见,可七茜儿却知道,这是喜鹊知事了,看了爹娘太多不堪的嘴脸,他们便拒绝了这孩子,当做啥事儿都没有呗。
    七茜儿怕老太太难受,便劝道:“不值当您生气,您啥日子,他啥日子?咱以后多贴补喜鹊些,她的日子差不了。”
    老太太不想提那对糟心玩意儿,便收了匣子问七茜儿:“这会子不是正忙么?你咋过来了?”
    七茜儿闻言面颊立刻便红了,她也不能说,原本定的十二月六日的圆房礼,怕是办不了了。
    您孙子倒是不急啊,可我急啊。
    这话要怎么说?
    实在无奈,她就只能说了一些家常闲话,又站起来棋盘院了。
    甭看这小媳妇有心事儿,可是一天温居的大局掌管下来,大帐上那是丁点没错的,来客宾朋十分尽兴,都说常家这宴办的体面又有规矩,这陈家的坐堂媳妇儿,果然就如传说那般能够。
    入夜,边账目算清楚,七茜儿这才舒展下筋骨问左右:“哎,这一天,走着,喊上你们家老爷,还有咱老太爷,咱家去了。”
    却不想吉祥家的进来说:“奶奶,咱自己回吧,老太爷跟大爷两人在后面看摔跤呢,奴婢就估摸着,这怕是要熬夜了。”
    七茜儿微楞,便问:“人多么?”
    吉祥家回话:“多呢,奴婢悄悄叫我当家的数了下,有四五十人呢。”
    “那灶房留火眼了么?”
    “留了三眼,值更的也安排好了,一个时辰换一班儿,奶奶放心,出不了差错的。”
    这样,七茜儿这才带着一群婆子婢仆离开棋盘院,只是走到半路,她却打发了她们回去,自己带着四月往街里去了。
    泉后街住着的都是官吏,便家家都在外沿挂了一溜儿方便行人的灯笼。
    夜路不黑,四处明年。
    庆丰并不宵禁,却也没有几个行人。
    一路上,偶遇打更的和尚,见远远的女眷来了,便面朝墙壁默念经文。
    七茜儿四处走着,凡举有安儿影子的地方,她都要住步一会子,看上一会子。
    她又能看到那个瘦弱的孩子了,他背着小破书袋,就在这条老街来来去去。
    那孩子也没活个几年,却因自己这个没出息的娘,在人间受了无数的罪。、
    那些宅门,那些庙门,还都是老样子,却多了亲卫巷,多了陈家满门的亲戚,两辈子的物是人非,好不容易熬到了日子,如今却又出了差错?
    陈大胜十二月六日若不在,自己的安儿可咋办?
    她慢慢走到那几颗大柳树下,仿若又看到树下,肥壮乳熊般的小童正骑在一个瘦弱的孩童身上大笑,那孩童面目苍白,一脸冷汗的的趴伏在地缓慢前行,只要停顿下来,便被拿健壮小童拿着小鞭一顿好抽……
    心里一阵抽疼,七茜儿便扶着树干想,安儿,你不是怨恨为娘那时候护不住你,便不愿意做我的孩子了?
    可是不一样了啊,杨家耗尽资源,才在户部弄了个边城小吏,全家迁移。
    那文氏更是被送到燕京姑子庙,她有了她的报应。
    乔氏如今满心满眼只有一条道,跟两个妾氏明争暗斗,她离不开后宅了,下场便只能是个不在宗祠名录上的妾。
    我的儿,你看到没,前面的道路为娘都给你铺平了啊……
    心里不舒服,七茜儿便使劲抓了一下柳树的树干,却不想,她现在什么力气,这一抓就将人家好好的皮儿抠下一大块来。
    “媳妇儿?”
    陈大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七茜儿便心中一凛,迅速手背后的转身,把那一大把树皮树肉都丢到了地上。
    陈大胜今晚多吃了几杯酒,本陪着爹看跤王较技,却听到下仆说,奶奶有些不高兴正满泉后街的乱转呢。
    打他跟七茜儿在一起开始,就没见过媳妇这般行事过,那媳妇儿慌乱,陈大胜自然也慌乱,如此这人是兄弟也不要了,爹也舍了,披了衣裳便找媳妇来了。
    小夫妻默默对视,陈大胜到底又问:“今儿,可是谁让你不高兴了?”
    是小花儿那对讨厌人的嫂子,还是街里来寻便宜的下作货,或是别的什么?
    他若知道谁气到小媳妇儿,他必然是没完的。
    七茜儿却摇头道:“没有,怎么会啊,谁敢气我?只是人来人往,乌烟瘴气的总算解脱出来。”她指指天空的明月笑道:“今儿月色好,我就想四处走走透透气。”
    陈大胜心里一松,便上去扶住她道:“走走便走走,如何只让四月一人跟着,这黑灯瞎火出点事,再遇到不长眼的歹人得亏吉祥家稳当,一直让人悄悄跟着你,下回可不敢如此了。”
    他做官久了,言语之间就稳当的不可思议,听不出喜怒,也不好猜他的心思了。
    七茜儿心中暗想,还歹人呢,自己不找旁人的麻烦就不错了。
    可惜她在陈大胜眼里,便是一个嘴硬心软,手无束鸡之力的小媳妇儿,他是很担心在意她的。
    被人在意呵护着,总是好事儿,七茜儿知道好,便点头笑笑道:“我知道了,以后会小心的。”
    她说完仰头看天,心中却想,娘的安儿啊,你看到了么,你爹也与从前不一样了呢。
    他现在就在娘的身边,当了很大的官儿,给你找了做王爷的爷爷撑腰。以后还会守着你,给你世上最好的日子,他会像旁人的爹那般把你放到脖子上,带你骑你不敢想的小马驹,还会给你刻你想要的小木刀,我的儿,你别怕,你来吧,娘都想你了……你现在有老奶疼,有阿爷疼……安儿,不一样了!
    陈大胜眼睛随着媳妇看向天空,怕她胡思乱想,便道:“那我陪你四处走走吧。”
    七茜儿点头:“也好。”
    如此,这对小夫妻就沿着老街的路,往后山慢慢走。他们的影子很长,过了很久才有婢仆排着队,手脚轻盈跟随。
    路上又遇到了打更和尚,这次有男人在,那和尚便住步念经,陈大胜站立,却只从腰下的褡裢里,倒出七八枚铜板,好不寒酸的给人放进铜钵里。
    和尚当下就傻了。
    这和尚是附近寺庙的出家人,他们晚上负责给老街区打更,白天就在这附近化缘。
    这么大的老爷,就给几个铜钱?
    这是哪?这是泉后街啊?
    七茜儿羞臊,拉着陈大胜便走,走到回头看不到那和尚,他们这才笑了起来。
    “输钱了?”
    七茜儿扬眉问陈大胜。
    陈大胜闻言身体便是一僵,七茜儿又笑了起来。
    其实,从前立的那些规矩其实早就不存在了,面前的男人是翱翔在天空的雄鹰,那些破规矩又怎敢约束他。
    “没事儿,输便输了,下月起,我,我就,就给你长到一贯钱!!”
    陈大胜哪里又缺这几个,却适时露出惊喜的表情道:“真的?!”
    七茜儿确定的点头:“恩,以后,你要是实在应付不过,玩玩还是可以的,却不能过分。”
    陈大胜笑着挠后脑勺,最后就拉着七茜儿手保证:“媳妇儿放心,我不喜欢玩这些的,只是讨爹高兴罢了,他想赢我呢……”
    七茜儿点头,却忽问他:“你什么时候动身?”
    陈大胜愕然,总算明白媳妇今儿为什么不高兴了。
    成婚三年,好不容易熬到媳妇出了孝,家里存了一堆的东西,就预备给他们办一场盛大的圆房礼,自己却要奉旨进山练兵了。
    这三年,随着自己越升越高,媳妇的压力不可说不大,虽陈大胜没有细问,也清楚外面是怎么编排的。无外乎就是,自己步步高升,媳妇却出身寒微,论品貌家事跟自己样样不般配。
    直至爹大修府邸,自己媳妇全权操办,事事周全妥帖,这才把那些谣言压了下去。
    现在想……除了那些表面的,自己兄弟家还一直在添丁,媳妇怕是……怕是也不安了吧。
    想到此,他就抱歉说:“这也没办法呢,皇爷嫌弃新人没有个当兵的样儿,我那边又招了新兵,这些混……咳,嘿呀,这些人吧,也没吃过苦呢,皇爷信重我,这才让我带人去山里的老军营,好去去他们身上的浮躁气儿……”
    终于走到百泉山下,他们不预备入山,便一起往回折返。
    七茜儿又问:“那山里,还有个老军营啊?”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陈大胜便说:“有呀,那地方地势险峻,最适合练兵。其实前朝就在那边搭建军营了,只可惜,立意是好,却没有利用起来,倒是便宜了咱们。”
    七茜儿住步,就死死盯着陈大胜的眼睛问:“那,能带家眷么?”
    “哧……咳咳……”
    陈大胜想笑,有硬生生憋住了。
    月色下,小媳妇的眼睛透亮透亮,就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真可人疼啊!
    陈大胜吸吸气,看远处婢仆背对着他们,就忽伸手抱住七茜儿道:“小傻子,那上面就是个要啥没啥的破营地,吃饭都没个正经的灶房。你又有什么的好去的?
    咳,你~咱,你不要着急……那啥,等到腊月里我就归家,我都跟咱爹说好了,到时候就找青雀庵的尼师给咱看个好日子,咱……咱好日子在后面呢。”
    七茜儿听他这口气,便知那山上不禁止人去,这就彻底安心了,世界瞬间也光明了,心里也花开了,一切都美丽了……至于旁的,她是压根没听到,也不想听到。
    陈大胜并不知媳妇儿心里已经打好小算盘,小花儿那边温居三日,他便认真做了三日陪客,给足了兄弟面子。
    却等这边事罢,他便带着自己的爹,还有兄弟们返京领旨,拖着行李呼啦啦带兵入了深山老军营……
    时光匆匆,眨眼一场初雪过去,十二月六日这天晨初,老太太本还在被窝里睡的舒畅,老人家满面甜笑,正做梦拔萝卜呢,那一望无垠的萝卜地啊,就都是老陈家的。
    忽她便听到有人喊自己:“阿奶醒来!阿奶醒来?”
    老太太被惊了觉,猛的睁眼,看到七茜儿立在炕边,又扭脸看看窗棂,外面就黑漆漆一片。
    她惊惧坐起问:“啊?啊?咋了,咋了?”
    茜儿多稳当一人,她大早上天不明便来这边,这是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七茜儿看老太太有些抖,便赶忙一把拉住她,满面神秘的凑过去道:“奶,你猜我昨晚梦到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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